标准答案与集体作弊

我在美国读研究生的第一个学期期末考试时，被教授污蔑为作弊。因班上还有一位中国女生，大胡子教授说作弊，是指我们两人的问题部分的答案太过相似。那个大胡子教授平时就有点种族歧视的眼光。

我气恼地说：“没有作弊就是没有作弊。中国人思维一样，答题有规范，答案看上去相似有什么奇怪的!”风波很快过去，那位女生得了优，我得了良。

这事过去好多年了，回想起来，大胡子搞不好真的挺委屈。如果熟悉美国教育方式，看到两位性格思维行事完全不同的学生竟然答案高度相似，除了作弊，就只能当天方夜谭了。而我们绝大多数中国学生习惯了“标准”。答案必有“标准答案”，连评判也是有“标准”的。从小学直到大学，中国学生都学会了揣摩“标准”，留学到美国，潜意识地加以运用，就闹出被人怀疑作弊的事来。

在国内学习，就是去揣摩考试范围与形式，一旦悟通，所谓“掌握学习方法”，即无往不利，无坚不摧。包括应试GRE，也能找出种种窍门，把这个在美国臭名昭著的标准考试来个全体解剖，然后个个考高分，让美国人怀疑中国人在集体作弊。

然而，太多的中国学生可能没有想到，美国人虽然设了GRE，但他们的思维并非谁的GRE分最高谁就是最佳人选，GRE只是一个底线，及格就行。对于合适的人选，GRE甚至可以不讲底线，考了就行。究竟谁是合适的人选，那就是教授自己的标准了，大多得看申请人以往成就及自我陈述。当两位申请人高下相当时，GRE的分数高低当然可帮助取舍。

中国教育下的成就在美国很可能成为劣势。“自我陈述”是大多数中国学生写不好的，就像大多数中国学生GRE能考高分一样。“自我陈述”的关键还在自我，“我”有什么长处，“我”要做什么，但究竟什么是“我”呢?我们从小就教育要有“集体意识”，遵守纪律，连考试都自动自发地找规范，说起“自我陈述”，首先就想格式，就想教授喜欢什么。如果哪一天，我们可以忘记格式，忘记去揣摩教授心理，而是首先想想自己究竟要学什么，想做什么，那才是写好“自我陈述”的健康起点。

有了起点，革命的道路还是很长。就说我，说不上聪明，但可说不笨，只是我也搞不清自己真正要的什么。我兴致高昂地报考名牌大学的热门专业，兴致高昂地考了GRE留了学，想做的都做成了，过了而立之年，心里却有点空虚。我常跟我的朋友说，我在美国最大最深刻的收获就是明白了“我想要什么”，而我想要的，当时在国内，就很难积聚勇气说出口——因为它与社会流行的目标背道而驰。

美国教育的确有众多问题，但以人为本，却是今日美国教育的长项。而在我国，先人早就强调了这点，现在却仍需努力。于我而言，一向纯以“掌握学习方法”获胜者，一旦出国，适应能力反而低人一等。匆匆毕业，最终也没琢磨美国的学习方法。太多科目的知识，即使考了满分，也已遗忘殆尽；没能早点关心自己的需求，这已是永远的遗憾了。

我有位朋友，以世俗眼光来看，只能以乖僻形容。他在理工科目方面算是天才，但他英文政治太差，痛失深造机会。我懂得遵守游戏规则，再痛恨的科目，我一样拿优，于是得到了深造的机会。如今想来，自己的行为虽是无可奈何，却绝难让人引以为荣。我不喜欢的，我为什么强迫自己拿优？我不跟自己讲原则，难道不应以此为羞耻吗?

教人懂得ABCD容易，教人懂得自我最难。这不仅是学校的事，与社会与家庭关系紧密。不久前，我在商店里遇到一位领着孩子购物的美国妈妈，让我感慨万千。孩子好奇心重，一会儿就叫一声妈妈： “这个真好玩，我们买它好吗？”

妈妈是个有钱人，但妈妈万般耐心地接过商品，看上一眼：“亲爱的，它真的很好，但我们现在不需要它，所以不必买。”妈妈的解释为：既不能伤了孩子的自尊心，要让孩子明白自己的眼光是正确的，但也要教育孩子明白，这个世上不是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