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弗农,”麦可辛冲我喊道,“过得好不好啊?”
我没有吱声。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麦可辛,不想和我讲话?你还是讲吧,要是你再不讲的话,总统就要用毒箭来射你了。”
我笑出声来,她也乐了。
“弗农,好孩子啊,”麦可辛嚷嚷着,“将来你准会进天堂变成天使的。上帝会在你头上戴上一个金色的王冠。”
她沿着大街继续走了下去,罗纳德拖在她身后。
不过接下来的两个礼拜里她很正常,至少我觉得很正常。我一直都到安妮小姐家里去补课,她叫我帮了麦可辛两个忙,是两个小忙,一次是帮她把垃圾运到巷子里,还有一次是帮着她把罗纳德的床垫翻个面。每次去,麦可辛都会和我讲他们的事情:妇产科的医生是如何告诉她罗纳德永远也不可能自己走路和吃饭的,医生们都觉得应该让罗纳德待在市立医院里,而她又是如何拼命地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的。她后来就在甜心杯公司里找到了一份活。
“我得让他们知道,我养得起罗纳德。我做到了。他们以前一向都说我是流水线上手脚最快的工人。我们下岗的时候,老板都快哭了。他对我讲:‘麦可辛,你向来是我们这里活儿做得最棒的。这么些年下来,你走我们真的舍不得。’”
“后来呢?”
麦可辛耸耸肩,好像没啥大不了的样子。“我有一阵子领的是失业救济金,可是那连付我们娘儿俩的公寓费都不够,所以只好搬到一家慈善旅合里。后来圣命会的人给我们找到了现在这间屋子,还给了我们第一个月的房租。圣命会的人让我跪下来感谢基督,我说,我还不如谢谢她呢。我们家一直信浸礼会,可那个对我来说太神圣了。现在做礼拜的时候,我都去圣法朗西堂。”
“我从来没见过你嘛。”
“罗纳德和我参加的是早场弥撒,”说到这里,麦可辛眼睛一亮,“弗农,你参加哪一场弥撒?”
我真后悔自己干吗要提起这个话题。“十点半那一场。要是来不及的话,有时候也是中午那一场。”
“说不定礼拜天可以在教堂碰到你。”
“对哦,很有可能的。”
“要不要来块饼干?刚刚从烘箱里拿出来的。”
“好的。”
我和罗纳德两个人把饼干吃了个精光,又吃了碗黑眉豌豆,还加上凉拌卷心菜丝,罗纳德吃得差不多比我还多。他现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很自在了。有时候他还会扯扯我的衬衫袖子,要我玩那个把钞票变走的把戏。他还叫我看着,他只要用手去拍布鲁尼的腿,那狗就会跳到他的大腿上去。他为此还蛮得意的。有一次我给了他一条糖,他拿着糖的那个样子,会让人觉得他手里捧着的仿佛是金条。
后来我又有好几天没有看到麦可辛了,不过我见到了鲍比,他告诉我说,他们看见她在大街上醉得神志不清。我开始还以为他这么说是为了气气我,后来却发现不是。因为我到安妮小姐家去的时候,她的课本放在桌子上都没打开。
“有些比补课还重要的事情我想让你帮我去做。”她对我说。
“什么事?”
“前几天夜里,警察把麦可辛给带走了。她现在关在中央警署的拘留所里——拘留10天,,罪名是酒后闹事。你知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罪名?”
“是不是喝醉酒以后扰乱公共秩序?”
她点点头,好一会儿没说话,好让我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接着,她对我说:“我要你今天跑一趟,给她送个口信。我本来想自己去的,可惜关节炎发作得太厉害了。”
我站着没动。
“告诉她我已经把她的福利和伤残支票从邮箱里取出来了。如果她肯签字的话,我就叫珍·斯奈德把支票兑现,然后把钱汇过去交房租。告诉她,罗纳德还好,他现在还在上学,在她回家之前,我和邻居都会照顾他的。再告诉她,我们都很想念她。然后把这个交给她。”安妮小姐递给我一盒燕麦曲奇饼,“现在你把口信复述一遍给我听。”
我照着做了。
“好,弗农,你记性很好!”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你知道怎么上那儿去吧。”
我点点头。
“这是公交车费。回来的时候,马上把支票交给我。支票在你口袋里搁久了不保险。再见。”
我朝小山上走的时候,心里根本就不想跑这一趟。只要我把支票放到安妮小姐的邮箱里,然后回家,那么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再也不用理睬他们仨了。补了这么长时间的课以后,我的英语十有八九可以过关了。我可从来没有对谁许过什么诺,不管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我一路走一路这么想。拐角上的公交车站有人在排队。
我在犹豫中把那些鞋店、布店的窗户数了个遍。公交车朝我们这里开过来了,刹车的声音刺耳得要命,就像是操场上打架时候被压在最底下的小孩在尖叫那样。我记得本以前有辆公交车的玩具,车头前还拴了根绳子。他常常在人行道上把这辆车拖过来又拖过去,最后差点在水泥地上拖出一条槽沟来。此刻,我站在别人身后,等着上车,心里就觉得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在牵着我一样。我在车门前不知道是上还是不上。司机看看我,问我:“怎么了?”他的脸很瘦很瘦,又累又伤心的样子。我上了车。
女监在一座混凝土的楼房里,难看得很。他们把我带到会客区。会客区的颜色漆成灰色和浅绿色,油漆斑斑驳驳。那儿一共有5个小玻璃窗,窗上有铁条和隔板,隔板两头都有电话机。过了几分钟以后,守卫把麦可辛带了进来,她在一个玻璃窗前坐下来。
她的情况糟得很,我从来都没见过她有这么糟的时候。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很像一只大口袋,衣服口袋上印了一个号码。麦可辛的头发一绺一绺地垂在脖子旁边,皮肤灰扑扑的。她没笑,连眼睛都不抬起来看我。
我摘下电话机,想把口信告诉她。
“坏了,”守卫告诉我,“全坏了。你得喊才成。”
我只好冲着窗口大声嚷嚷。我没法把支票递给她,只好交给守卫,守卫看了看,就拿了进去,再拿回来。她们还不能马上就把曲奇饼拿给麦可辛。她说,她们得先检查一下。
麦可辛说:“告诉罗纳德,我马上就好回家了。”声音很轻,我差一点都听不清了。
“我会的。”
我们在那儿又坐了一会,我想走了,可是麦可辛看起来却不大想动。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了,这时,我把手伸进口袋,正好摸到了剩下的公交车费。
“回家的路上,我想给罗纳德买瓶汽水,”我对她说,“他喜欢什么汽水?”
有那么一分钟我还以为她没听到我的话,就在这时候,我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动:“橙汁饮料。”
我起身离开。守卫在她手腕上铐上了一副手铐,正要把她带走,她回过头来望着我,嘴唇轻轻翕动着,我想她在对我说:“谢谢你,弗农。”
我走路回的家,这样我就可以把公交车费省下来买汽水。最后,我走到A&P买了一瓶。
“我给罗纳德买的。”我告诉了安妮小姐。
“你真体贴,”她说,“他在另外一间屋子里。你干吗不直接交给他呢?”
罗纳德看到我吃了一惊。我模仿着魔术师的动作“啪”的一声把汽水亮了出来。可是罗纳德却没有伸手来拿,而且他还把背转了过去。
“怎么啦?我还以为你最爱喝汽水呢!”
罗纳德扭头看着窗外,好像屋子里根本没有我这一号人。不过我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她很快就会回家啦。她让我告诉你的。”
罗纳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就是不朝我看过来。最后,我把汽水瓶的盖子拧开,拿过去递给他,还撒了一个谎说:“她叫你喝的。”
罗纳德终于接了过去,可是眼睛里满是受伤的神情。我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我不清楚他多大了——大概只比我大那么一两岁。他的头发是棕色的,和我的一样;个子很高,恐怕是班上最高的。他心里念着的,只有他妈妈。我吞了一口口水,心想,两个男孩,不管他们像还是不像,都在想念自己的母亲。
我回到家的时候正好吃晚饭,大家都围着桌子坐着,一个不缺。哪怕他们很想知道我到哪里去了,也没人开口问,大概是因为我说过不要他们管闲事。奇怪的是,我突然很想跟他们说说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儿,还想告诉他们我是怎么看罗纳德的。我正不知从何说起,只听斯蒂芙说道:“弗恩,把碟子传过来,我给你盛点儿
肉卷,桑德拉做的,很好吃。”
“米切尔找到一条车胎,”本这时开口说道,“是在巷子里找到的。上头还有一英寸长的胎面呢。”
话音未落,一直在看新闻的爸爸也说话了:“肉卷真好吃。”
本继续着刚才的话题:“米切尔要把它卖掉。他要是能卖出1块钱,就会给我5毛。”
桑德拉说:“我已经攒了3块5毛了,攒够了就买水晶芭比。”
本笑起来,说道:“你应该讨个芭比娃娃做生日礼物,那你就可以用这个3块5毛来买冰淇淋,这样我们也可以分一点。”
斯蒂芙朝我看过来,问我:“弗,你有什么新鲜事吗?”
我很想开口说出来,可是时机已经不对了。那些个肉卷、土豆,还有水晶芭比和报废的轮胎,已经不晓得把我想说的话藏到哪里去了。我只好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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