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野林(2)
他在树林里耐心搜索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末了,他听到一声细微的回答,不禁大喜。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穿过越来越浓的黑暗,来到一株老山毛榉树脚下。从树下的一个洞里,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鼠儿!真的是你吗?”
河鼠爬到洞里,找到了精疲力尽浑身发抖的鼹鼠。“哎呀,鼠啊!”他喊道,“可把我吓坏了,你简直想象不到!”
“噢,我完全能理解,”河鼠抚慰他说。“你真的不该来,不该这么干,鼹鼠。我曾极力劝阻你的。我们河边动物从不单独上这儿来。要来的话,起 码也得找个伴同行,才不会有问题。而且,来以前你必须学会上百种窍门儿,那些我们都懂,可你不懂。我指的是有效的口令、暗号、口诀,衣兜里还要带上装备, 要反复背诵某些诗句,经常练习逃避方法和巧技。你学会了,就全都很简单。作为小动物,你必须学会这些,否则就会遇到麻烦。当然啰,假如你是獾或者是水獭, 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勇敢的蟾蜍先生,他该不怕独自来这里吧?”鼹鼠问。
“老蟾?”河鼠哈哈大笑。“他独自一个,才不会在这里露面哩,哪怕你给他整整一帽子的金币,他蟾蜍也不会来的。”
听到河鼠那爽朗的笑声,看到他手中的大棒和亮闪闪的手槍,鼹鼠大受鼓舞。他不再发抖,胆子也壮了,情绪也恢复了。
“现在,”河鼠当下说,“咱们真的必须打起精神,趁天还有一丝丝亮,赶回家去。在这儿过夜是万万不行的,你明白。至少是,太冷了。”
“亲爱的鼠儿,”可怜的鼹鼠说,“实在对不起,可我真是累坏了,确确实实是累垮了。你得让我在这儿多歇会儿,恢复一下体力,才谈得到走回家去。”
“那好,”和善的河鼠说,“那就歇着吧。反正天已差不多全黑了,待会儿,该有点月光了。”
于是鼹鼠深深钻进枯树叶,伸开四肢,不一会就睡着了,尽管睡得时断时续,惊悸不安。河鼠为了取暖,也尽量把身子捂得严实些,一只爪子握着手槍,躺着耐心等待。
鼹鼠终于醒来,精神好多了,恢复了平日的情绪。河鼠说:“好啦!我先去外面瞅瞅,看是不是平安无事,然后咱们真该开步走啦。”
河鼠来到洞口,探头向外望。鼹鼠听见他轻声自言自语说:“嗬,嗬,麻烦啦!”
“出什么事儿,鼠儿?”鼹鼠问。
“出雪啦,”河鼠简短地回答;“就是说,下雪啦。雪下得可冲哪。”
鼹鼠也钻出来,蹲在他身旁。他向外望去,只见那座曾经吓得他失魂落魄的树林,完全变了样。洞穴、坑洼、池塘、陷阱,以及其他一些恐吓过路人 的东西,统统迅速消失了。一层晶莹闪光的仙毯,蒙盖了整个地面,这仙毯看上去太纤巧了,粗笨的脚都不忍往上踩。漫天飘洒着细细的粉末,碰到脸上,痒痒的, 怪舒服。黝黑的树干,仿佛被一片来自地下的光照亮,显得清晰异常。
“唉,唉,没办法,”河鼠想了一会说。“我看,咱们还是出发,碰碰运气吧。糟糕的是,我辨不清咱们的方位。这场雪,使一切都改了模样。”
确实如此。鼹鼠简直认不出,这就是原来那座树林了。不过,他们还是勇敢地上路了。他们选择了一条看似最有把握的路线,互相搀扶着,装出一副 所向无敌的兴冲冲的样子,每遇见一株陰森沉默的新树,就认作是一位老相识,或者面对那白茫茫的一片雪野和千篇一律的黑色树干,都硬装作是看到了熟悉的空 地、豁口或通道。
约莫过了一两个钟头——他们已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他们停了下来,又沮丧,又倦乏,又迷惘,在一根横倒的树干上坐了下来,喘口气,考虑下 一步该怎么办。他们已累得浑身酸痛,摔得皮破血流;他们好几次掉进洞里,弄得浑身湿透。雪已经积得很厚很厚,小小的腿几乎拔不出来。树越来越稠密,也越来 越难以区分。树林仿佛无边无际,没有尽头,也没有差别,最糟的是,没有一条走出树林的路。
“咱们不能久坐,”河鼠说。“得再加把劲,采取点别的措施。天太冷了,雪很快就会积得更深,咱们趟不过去了。”他朝四周张望,想了一阵,接 着说:“瞧,我想到这么一个办法:前面有一块谷地,那儿有许多小山包、小丘冈。咱们去那儿找一处隐蔽的地方,一个有干地面的洞穴什么的,避避风雪。咱们先 在那儿好好休息一阵子,再想法走出树林。咱们都累得够呛了。再说,雪说不定会停下来,或者会出现什么别的情况。”
于是,他们又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下谷地,去寻找一个山洞,或者一个干燥的角落,可以抵挡刺骨的寒风和飞旋的雪。正当他们在察看河鼠提到的一个小山包时,鼹鼠突然尖叫一声,脸朝下摔了个嘴啃泥。
“哎哟,我的腿!”他喊道。“哎哟,我可怜的小腿!”他翻身坐在地上,用两只前爪抱住一条腿。
“可怜的老鼹!”河鼠关切地说,“今儿个你好像不大走运,是不是?让我瞧瞧你的腿。”他双膝跪下来看。“是啊,你的小腿受伤了,没错。等等,让我找出手帕来给你包上。”
“我一定是被一根埋在雪里的树枝或树桩绊倒了,”鼹鼠惨兮兮地说。“哎哟!哎哟!”
“伤口很整齐,”河鼠再一次仔细检查他的腿。“绝不会是树枝或树桩划破的。看起来倒像是被什么锋利的金属家伙划的。怪事!”他沉吟了一会,观察着周围一带的山包和坡地。
“噢,管它是什么干的,”鼹鼠说,痛得连语法都顾不上了。“不管是什么划的,反正一样痛。”
可是,河鼠用手帕仔细包好他的伤腿后,就撂下他,忙着在雪里挖起来。他又刨又铲又掘,四只腿忙个不停,而鼹鼠在一旁不耐烦地等着,时不时插上一句:“唉,河鼠,算了吧!”
突然,河鼠一声喊:“啊哈!”跟着又是一连串的“啊哈——啊哈——啊哈——啊哈!”他竟在雪地里跳起舞来。
“鼠儿,你找到什么啦?”鼹鼠问,他还在抱着自己的腿。
“快来看哪!”心花怒放的河鼠说,一边还跳着舞。
鼹鼠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看了又看。好半晌,他慢吞吞地说:“唔,我瞧得真真切切。这类东西以前也见过,见得多啦。我管它叫家常物品。只不过是一只大门口的刮泥器!有什么了不起?干吗围着一只刮泥器跳舞?”
“难道你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呀,你这个呆瓜!”河鼠不耐烦地喊道。
“我当然明白啦,”鼹鼠回答说。“这只不过说明,有个粗心大意爱忘事的家伙,把自家门前的刮泥器丢在了野林中央,不偏不倚就扔在什么人都会给绊倒的地方。我说,这家伙也太缺德了。等我回到家时,我非向——向什么人——告他一状不可,等着瞧吧!”
“天哪!天哪!”看到鼹鼠这么迟钝不开窍,河鼠无可奈何地喊道。“好啦,别斗嘴了,快来和我一道刨吧!”他又动手干了起来,掘得四周雪粉飞溅。
又苦干了一阵子,他的努力终见成效,一块破旧的擦脚垫露了出来。
“瞧.我说什么来着?”河鼠洋洋得意地欢呼起来。
“什么也不是,”鼹鼠一本正经地说。“好吧,你像是又发现了一件家用杂物,用坏了被扔掉的,我想你一定开心得很。要是你想围着它跳舞,那就 快跳,跳完咱们好赶路,不再为这些破烂垃圾浪费时间啦。一块擦脚垫,能当饭吃吗?能当毯子盖着睡觉吗?能当雪橇坐上滑回家吗?你这个叫人恼火的啮齿动 物!”
“你当真认为,”兴奋的河鼠喊道,“这块擦脚垫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吗?”
“真是,河鼠,”鼹鼠烦躁地说,“我认为,这套荒唐游戏,咱们已经玩够了。谁又听说过,一块擦脚垫能说明什么问题?擦脚垫是不会说什么的。它们根本不是那种货色。擦脚垫懂得自己的身份。”
“你听着——你这个呆瓜,”河鼠回答说,他真的火了。“别再跟我来这一套!一句话也甭说,只管刨——刨,挖,掘,找,特别是在小山包四周找。要是你今晚想有个干干爽爽暖暖和和的地方睡上一觉,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河鼠冲他们身边的一处雪坡发起猛攻,用他的粗棒到处捅,又发疯似地挖着。鼹鼠也忙着刨起来,不为别的,只为讨好河鼠,因为他相信,他的朋友头脑有点发疯了。
苦干了约十分钟光景,河鼠的棍棒敲到了什么东西,发出空洞的声音。又刨了一阵,可以伸进一只爪子去摸了。他叫鼹鼠过来帮忙。两只动物一齐努力,终于,他们的劳动成果赫然出现在眼前,把一直持怀疑态度的鼹鼠惊得目瞪口呆。
就在看去像是一个雪坡的旁边,立着一扇漆成墨绿色的坚实的小门。门边挂着铃绳的铁环,铃绳下有一块小小的黄铜牌子,牌子上,用工整的楷书清晰地刻着几个字,借着月光,可以辨认出是:
獾先生
鼹鼠又惊又喜,仰面倒在了雪地上。“河鼠!”他懊悔地喊道,“你真了不起!你呀你,实在是了不起!现在我全明白了!打一开头,打从我摔伤了 腿的那一刻起,你就用你那聪明的头脑,一步一步琢磨出个道理来。一看我的伤口,你那个顶刮刮的脑子马上就对自己说:‘是刮泥器划破的!’跟着你就去找,果 然找到了那只刮泥器!你是不是就此打住呢?换了别人,就会满足了,可你不。你继续运用你的智慧。你对自己说:‘要是再找到一块擦脚垫,我的推理就得到了证 实!’擦脚垫果然找到了。你太聪明了,我相信,凡是你想找到的,你都能找到。‘好啦,’你说,‘明摆着,这儿一定有一扇门,下面要做的,只是把门找出来就 行啦!’嗯,这种事,我只在书本上读到过,在生活中可从没遇到过。你应该到那种能大显身手的地方去。呆在我们这伙人当中,你简直大材小用了。我要是有你那 么一副头脑就好了。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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