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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牛

 山上的野牛和寨子里的黄牛亘古时代同种同族,生理构造大同小异,因此,常有公野牛下山来串婚,也就是追求人类家养的母牛。

有一天我到邻村看望一个朋友,深夜才回家。路过牛厩时,我发现栅栏的门大开着,便顺手将栅栏门]关上,并从外面用木棒闩牢了,以防万一野兽闯进牛厩去伤害我养的那头名叫黄袈裟的母牛。

第二天早晨,我准备带母牛黄袈裟到山上去拉木料,意外地发现,牛厩里多出一头公牛来。这头牛煞是威风:肩高足足有两米,耳大头大,背脊肌肉暴突,长长的 尾端有一束长毛,像拂尘似的在身上扫来扫去,金棕色的短毛粗实厚密,白唇白鼻白脸,尤其是四条牛腿,下半截的毛色雪白雪白,就像穿着白袜子。嘿,这不就是 西双版纳有名的白袜子野牛吗?再仔细看它的鼻子,空荡荡的,没挂着牛绳,可以进一步断定,它不属于哪家豢养的家牛。

我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做梦也没想到,我昨天夜里稀里糊涂地一闩栅栏,竟圈住了一头宝贝野牛!

它看见我朝牛厩走来,沿着栅栏绕圈奔跑,想找缺口逃出去。我立即砍了许多野仙人掌和长满倒刺的紫荆条,挂在栅栏上,就像拉了一道土造铁丝网,以防止野牛撞栏逃走。

野牛身强力壮,驯化后用来犁田耕地,一头顶普通的家牛三头;用来做种牛,繁殖的后代也具有明显的杂交优势,长得比普通家牛高大,且不易患病。县畜牧站多次出高价征收活野牛,以期改良当地的黄牛品种。

看来,财神爷喜欢上我了。

我想,先把它圈在牛厩里养几个月,慢慢磨灭它身上的野性,就可设法接近它,趁它不备时把它掀翻在地,用绳子捆牢牛腿,送往县畜牧站。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站在栅栏外指指戳戳。公野牛越来越显得暴躁不安,瞪着两只布满血丝的牛眼,怒视着人群,哞--哞--不时朝远处的山野发出吼 叫,然后,闷着头亮出那对琥珀色的长长的牛角,试探着来挑栅栏。仙人掌和紫荆条上的刺无情地划伤了它的脸颊,疼得它打着响鼻连连倒退。

我养的母牛黄袈裟出于一种关怀,向公野牛靠拢去,伸出舌头要舔它脸上的伤口。也许还有一层用意,是在劝慰公野牛见着人不必那么紧张那么害怕。公野牛却把好 心当做驴肝肺,粗鲁地朝靠到它身边的黄袈裟甩了一下脑袋,嘶的一声,黄袈裟脖颈上被锋利的牛角尖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我怕脾气暴躁已丧 失了理智的公野牛会再度伤害黄袈裟,就瞅准时机,待公野牛不注意时,悄悄将栅栏门拉开一条缝,压低声音叫唤黄袈裟。嘚儿--黄袈裟,嘚儿--黄袈裟。黄袈 裟是我从小养大的母牛,以往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只要我一叫它的名字,它都会摇动着耳朵跑到我身边来。可这一次,它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一拧脖子,不但不再理 睬我,还朝我怨恨地喷了个响鼻,仍紧贴着公野牛,好像誓死也要与公野牛同生死共患难。

这家伙,有了爱情,就不要主人了。

我不敢进到牛厩去拉黄袈裟,只好把栅栏门关紧,听天由命了。

公野牛用蹄子抓刨着泥地,连连不断地打着响鼻。这套牛的形体语言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它那可怕的牛脾气就要发作了。果然,它微微后倾庞大的身躯,平举着牛角,奋力朝栅栏撞来。这家伙,平日在山里野惯了,一刻也无法忍受被囚禁的生活,想冲出樊篱。

嘿,你的野牛皮再厚,怕也受不住仙人掌和紫荆条的蜇刺吧?仙人掌和紫荆条的刺是有毒的,刺一下很快就会红肿疼痒,比被大黄蜂蜇一口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想,公野牛顶多撞那么一两次,就会因无法忍受奇痒剧痛而不敢再撞栅栏的。

看来,我对野牛的了解还不够透彻。这家伙,简直就像头疯牛一样,撞了一下后,脑门上、脖子上、脸颊上、眼皮上沾满了仙人掌和紫荆条,像戴了一顶奇形怪状 的头盔。它退后几步,狠狠甩了甩脑袋,将乱七八糟的仙人掌和紫荆条甩脱掉,可长长的已深深刺进皮肉里的毒刺仍扎在它的脑袋四周,此时的它活像一只刺猬。它 怒吼一声,又不顾一切地朝栅栏撞去。砰,木栅栏不太牢固,在公野牛的猛烈撞击下。出现了裂口,摇摇欲坠。公野牛满脸是血,哞哞叫着,身体一阵阵颤抖,可以 想象,它正经受着巨大的疼痛。它又撞了一下,这一次,大概眼睛被刺伤了,它前腿一屈,跪倒在地,挣扎了好一阵,这才又重新站立起来。

在 公野牛撞栅栏的过程中,母牛黄袈裟焦急地在公野牛身边转来转去,公野牛每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它也跟着发出一声呻吟,公野牛被刺伤眼睛后疼得跪倒在地,它 也哆哆嗦嗦地要跪卧下去。瞧它这样子,好像毒刺刺在公野牛身上,疼在它的心里!公野牛重新站寺起来后,又要向栅栏撞击了。这时,情迷心窍的黄袈裟好像受到 了某种精神的鼓舞,突然蹿到前面,拦住了公野牛。然后,它学着公野牛的样子,钩着头闭着眼奋力向栅栏撞去。轰的一声,栅栏被撞出一个缺口来,黄袈裟甩掉牛 头上挂着的仙人掌和紫荆条,高哞一声,从缺口冲了出去,满身血污的公野牛紧随其后,朝山上的树林奔去。

没人敢阻拦两头眼睛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疯牛。我高声叫喊黄袈裟的名字,喊哑了喉咙也等于零,它都不屑回头来望我一眼。野牛没捉到,还赔了一头母牛,这叫赔了夫人又折兵。我心里叫苦不迭,却又无计可施,只好眼睁睁看着它们消失在竹林深处。

过了半个月,我到箐沟的小河边去采水蕨芨,看见我的母牛黄袈裟和那头公野牛并排躺在淤泥里,已经死了。它们的脑袋都肿得像簸箕大,毫无疑问,它们是因为无法清除满头满脸的毒刺,伤口发炎溃烂致死的。

我算是领教了野牛暴烈的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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