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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汤姆的新主人及其他(2)

你眼前的奥菲利亚小姐,身穿一套崭新的黄|色*亚麻布旅行服,身材高挑,瘦削的体态方方正正,清瘦的脸上眉目分明。她双唇紧闭,显得果断而有主见。她那双锐利的黑眼睛转动起来明察秋毫,凡事都要探究个明白,总像在寻找什么需要照顾的东西。

她精力充沛,动作迅速而果断,尽管平时寡言少语,可一旦说起话来绝不拖泥带水,而是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她的生活习惯井然有序,准确细致,按部就班。她非常守时,精确得如同时钟,和火车头一样刻不容缓。她极为蔑视与这些生活原则相违背的事情。

在她心里,最大的罪过,即便是一切罪恶之和,她也能总结为“毫无办法”,这个字眼是她的词汇中使用频率极高的一个。当她加重语气说“毫无办法” 时,就足以表明她极大的蔑视了。凡是和达到一个明确目标没有直接联系的一切措施,她都一律称为“毫无办法”。她最看不惯别人无所事事,毫无主张,也看不惯 别人下决心做一件事后,却不直接将它做完。但她不轻易表露她的蔑视,只是紧紧地绷着脸,像块石头一样,仿佛她不屑对这类事情发表意见。

在修养方面,她头脑灵活,果断,思路清晰。她熟读历史和英国古典作品,思想在有限的范围内却极其深刻。她的宗教信条被分门别类,一一贴上明确的 标签,像她那只装碎布头的箱子里那一捆捆的布条一样,数量就那么多,再也不会增加什么。她对现实生活中大多数问题的观点(例如对家政事务以及家乡的各种政 治关系)也是这样。然而,良心是她生活的最高准则,是她一切处世准则的基础,但高于其他准则,比其他准则更深刻更宽广些。对于新英格兰地区的妇女们来说, 良心高于一切这点是深得人心的。在别的地方,这种现象没有如此突出。它那花岗岩的根基埋藏极深,顶端却直上云霄,到达最高点。

奥菲利亚小姐是个完完全全受“责任感”驱使的奴隶。一旦她认为什么事情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做,即使赴汤蹈火,她也在所不 辞。只要她认定这是义不容辞的事,她绝对会不眨眼地跳下井去,或是迎着门实弹待发的大炮昂首向前。她的行为准则是那么的高尚,全面而细致,丝毫不愿向某些 人类的弱点妥协,所以尽管她充满了英雄气概并为实现目标而努力奋斗着,但事实上她从未达到过目标。可想而知,她时常会被一种不得志的感觉困扰,背上沉重的 负担。这么一来,她那虔诚的性*格不免会带上些严峻和沉闷的色*彩。

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奥菲利亚小姐和圣克莱尔先生非常合得来。他是那么一个快活的人,性*格又如此散漫,毫无时间观念,而且太过于理想化,不切实际,根本没有什么信仰。一句话,凡是被奥菲利亚遵从的生活习惯和见解全部被他随心所欲地践踏在脚下。

然而事实上,奥菲利亚小姐十分疼爱他。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教他教义问答,给他缝补衣服,帮他梳头,循序渐进地把他引上正路。她内心那充 满温暖的一面,被奥古斯丁占去了大半(他很容易获得大多数人的喜爱),所以,他很容易就使她相信去新奥尔良是她“义不容辞”的使命,在他妻子生病期间,她 必须跟他回去照顾伊娃,挽救他的家庭,使它不至于破败。每当她想到没有人去照管这个家,她心里就很难受;而她又是那么疼爱那可爱的小伊娃,谁能忍心不疼爱 她呢?虽然她认为奥古斯丁是个十足的异教徒,却依旧非常爱他,对他的调侃一笑了之,一味迁就他的弱点,这些对于既了解奥古斯丁又认识奥菲利亚的人来看,简 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要想深入认识奥菲利亚,读者们必须得亲自和她接触接触。

这时,她正坐在头等舱里,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身边放着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旅行包、箱子和篮子,里面分别装着不同的东西。她在那儿捆呀,扎呀,包呀,忙得简直不亦乐乎。

“伊娃,你清点过东西没有?肯定没有——小孩子哪会干这事儿。带花点的旅行包,用来装你那顶漂亮小帽的小蓝帽盒——这就是两件;印度橡胶背包, 三件;我的针线盒,四件;我的帽盒,五件;还有我的衣领盒,六件;加上那只小棕色*箱子,七件;你的那把洋伞呢?给我,我用纸把它包起来和我的陽伞、雨伞 捆在一起。喏,全齐了。”

“姑姑,我们不就是回家去吗?干吗这么麻烦?”

“为了利利索索的呀,孩子。无论办什么事情都要把东西收拾得有条有理。哎,伊娃,你的顶针收好了没有?”

“姑姑,我还真想不起来了。”

“好啦,没关系。我来检查一下我的盒子——顶针、石蜡、两个线卷、剪刀、小刀、针板,——那就放在这儿吧。伊娃,来的时候,你们两个人是怎么弄的。我猜你们一定丢了不少东西。”

“可不是嘛,姑姑,我真丢了不少东西。不过,不管丢了什么,等到靠岸的时候,爸爸都会给我再买的。”

“老天爷呀,孩子,——这叫什么事啊。”

“姑姑,这难道不省事吗?”

“这么过日子不是办法啦。”

“可是,姑姑,你现在会怎么办呢?这只箱子已经装得太满,关不上了。”

“非把它关上不可。”姑姑颇有大将风度地说道,同时使劲地把东西往箱子里面塞,她把一只膝盖跪在箱子盖上,可箱子口上还是有条小缝。

“伊娃,坐到箱子上来,”奥菲利亚小姐口气坚定地说,“既然刚才能关上,现在就一定能关上。我非得把箱子关上锁好不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在她那斩钉截铁的宣言面前,箱子作出了让步。咔嗒一声,锁扣终于锁上了。奥菲利亚小姐将钥匙从钥匙孔里取出,得意洋洋地把它放进了口袋。

“行李准备好了,你爸爸呢?我看该把行李搬出去了。伊娃,朝窗外瞅瞅,看你爸爸在那儿吗?”

“在,他正在男宾客厅那边吃桔子呢。”

“他一定是不知道船快靠岸了。你最好去告诉他一声。”

“爸爸干什么事情都是不慌不忙的,船还没有靠岸呢。姑姑,快到栏杆这边来。看!那就是我们的家,就在那条大街上。”

这时,轮船像一只疲惫不堪的大怪兽低吼着,朝岸边那群轮船驶去。伊娃兴高采烈地指着那些塔尖,圆屋顶,还有路牌,凭着这些标记,她知道他们到家了。

“亲爱的,非常漂亮。可是,上帝呀,船都停下来了,怎么不见你爸爸呢?”

这时出现了上岸时那种常见的熙熙攘攘的景象——侍者在船上穿来穿去,男人们提着箱子和旅行包,女人们则焦急地呼喊着孩子。人们在通往岸边的跳板跟前挤得水泄不通。

奥菲利亚小姐毅然坐在了刚才被她征服的箱子上,仿佛要军纪严明地统领她的财富,下定决心要将它们保护到底。“我帮您拿箱子吧,太太?”“需要我 帮您搬行李吗?”“把行李交给我吧,太太?”此类的问题如倾盆大雨般向她袭来,可奥菲利亚小姐却全然不予理睬。她又一动不动地坐在箱子上,像一根插在硬纸 板上的针,手中紧紧握着她那把陽伞,态度坚决地回绝了那些询问,就连马车夫见了她这副神情,也知趣地走了。她不时地问伊娃:“你爸爸到底在想什么,他总不 会是掉进河里了吧,不会是有什么事发生吧。”就在她内心感到不安时,奥古斯丁走了过来,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把他正在吃的桔子用手掰了几瓣递给伊娃,说 道:“我说,堂姐,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早就收拾好了,我们等了你将近一个小时。我都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可真聪明。好了,马车在等着我们呢,人也差不多走光了,这样我们就可以非常体面地,以基督徒的风度从容上岸,又不会被别人挤得难受。”他朝身后的马车夫喊道:“喂,把行李搬下去吧。”

“我下去招呼他们把行李放好。”

“哦,不不,姐姐,你就别费事了。”

“那好吧。不过这件,这件,还有这件东西,我非得亲自拿不可。”奥菲利亚小姐说着,便从行李堆里挑出三个盒子和一只小旅行包拿在手里。

“哦,亲爱的姐姐,你千万别把大青山的做法带到这里来。你应该守点南方的规矩,千万别把那么一大堆东西扛着走出去,那样,人家会把你当作女佣看待的。来吧,把行李交给这个伙计,他会把它们当作鸡蛋一样轻拿轻放的。”

当堂弟从她手里拿走那几样宝贝东西的时候,奥菲利亚小姐沮丧极了。等她坐进马车,和那些安放好了的宝贝们又呆在一起时,她才高兴了起来。

“汤姆在哪里?”伊娃问道。

“噢,他在外边。我打算让汤姆代替那个喝醉酒翻了车的家伙,算作讲和的礼物送给你的妈妈。”

“汤姆肯定是个出色*的车夫,他才不会喝醉酒呢。”

马车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大宅子前停了下来。这是一座西班牙式和法式相结合的建筑,在新奥尔良的某些地方还能见到这种房子。它是按摩尔人的建筑风 格修建起来的——中央有一个大院子,方方正正的房子,马车可以穿过拱形大门进到院子里面。院子内部的布局非常富丽华贵。院子四周都有宽大的回廊,回廊上有 摩尔人式样的拱门和细细的柱子,富有阿拉伯色*彩的装饰,令人不禁想起东方人统治西班牙的那个传奇时代来。院子里那眼喷泉,源源不断地喷出银色*的水花, 落在一个大理石水池中,池边生长着茂密的紫罗兰,池水清澈见底,成群的小金鱼在池中游来游去,仿佛无数颗游动的珍珠闪闪发光。喷水池四周有一条小路,用石 子拼成了各种美丽的图案。小路外面是一圈绿丝绒一样平滑的草地,最外层围了一圈马车道。两棵开满鲜花,香气扑鼻的大桔树用它那茂密的绿叶,洒下一片令人惬 意的绿荫。草地上有一圈盆景,大理石的花盆镌刻着阿拉伯风格的图案,花盆里各种热带奇花异草在那儿争奇斗妍。院子里那棵高大石榴树的绿叶和红花相互映衬, 显得格外艳丽。阿拉伯茑萝藤的叶子绿得发黑,中间点缀着群星般的花朵。天竺葵和玫瑰的枝头都挂满了花朵,还有那金色*的茑萝和带着柠檬香味的马鞭花。简直 是百花齐放,群芳竞艳。有些地方还长着龙舌兰,叶片极大,形状古怪,像个白发苍苍的老巫婆,摆出一副神气活现的怪面孔来,屹然独立在一群容易枯萎的花草丛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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