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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佛头到底是真还是假?6

我安静地坐在屋子里,父母的平反申诉材料和《素鼎录》摆在我的面前,向我无声地诉说着不该遗忘的故事。我闭上眼睛,心境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平伏。许衡的一生、许信的一生、许一城的一生、许和平的一生、我的一生,这许许多多人的一生,划成许多圈子,彼此嵌套,互相影响,让人难以捉摸。

我正在沉思。这时候,屋子外面传来一阵声音。声音低沉,像是蚕吃桑叶的沙沙声,慢慢由远及近,虎伏着飘过来。橱窗玻璃随之轻振,里头搁着的几尊玉佛、貔貅像是看见克星似的,都微微颤一抖起来,纷纷从原来的位置挪开,四周尘土乱跳。

过不多时,声音没了。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正是方震。

这番情景,简直就是那一天晚上的重演,我苦笑着想。

我此时的身份,仍是一名逃犯。可方震看到我时,表情却波澜不兴,仿佛早就预料到了。我知道他早已在四悔斋布置了监控系统,我一回来,他肯定第一时间知道。

方震道:“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现在不用藏了,通缉令已经取消,黄家也已撤诉。”

“嗯,我知道,所以我回来了。”

我点点头。药不然给我身上装了一个窃一听 器,所以很多话我是没法说的。

方震看了我一眼,也不知是否看穿了我的谎话。他没有继续追问我这几天的行踪,只是淡淡说道:“我这次来,是接你去见刘局。木户加奈已经把佛头带来北京,在新闻发布会前,刘局希望你能去看一眼。”

“好。”我在心中暗叹,一切都和老朝奉预料的一样。

红旗车早已在门口等候,我上了车,方震一如既往地拉起窗帘,带着我一路西行,来到八大处的那个神秘大院。方震照例等在院子外头,我独自走进院子,来到当初的那间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三个人在:刘局、刘一鸣和木户加奈。而在他们中间的大台子上,正摆放着那一尊惹起多少风波的则天明堂玉佛头

“许桑!”木户加奈看到我,急忙跑过来,抓着我的手臂,眼神里充满了关切。自从我在岐山被警察带走以后,,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注意到她的神态十分疲惫,想来从日本带回玉佛头,也费了相当周折。

“辛苦你了。”我喃喃道。木户加奈把头扑到我怀里,我身一体突然僵直,想不留痕迹地将她推开,却又不知该怎么做。这时木户加奈抬起头,语气充满喜悦:“许桑,我把佛头带回来了。”她的表情就像是一个为情人 织好毛衣的女孩子,羞涩中混杂着自豪。

刘局和刘一鸣站在一旁,面带着微笑,都很识趣地没吭声。

我怀抱着木户加奈,朝那佛头看去。这尊佛头用一个特殊的支架支起,实物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华贵雍容。沉静的面孔晶莹剔透,双颊隐有血色,五官一精一美而和谐,唇边还带有一丝神秘。佛头顶严层层剥一开,一直延伸到宽阔的佛额处,斜过两侧,像是两扇幕帘徐徐拉开。确实是大日如来的造型。

如果是之前的我,大概会被这一精一妙的工艺而惊叹;而现在,我像是个早已知道考试答案的作一弊 学生,对眼前这个赝品只有感慨而已。

我需要做的,是说服刘局和刘一鸣,让他们相信这个赝品是真品。

许家的家训是“绝不作伪,以诚待人”,我祖父许一城违背了一次,现在我也不得不违背一次。

木户加奈终于放开了我,刘局这才呵呵笑道:“小两口儿等一下再亲一热不迟啊,咱们先把正事办了。”刘一鸣还是那副闭目养神的样子,一句话也没说。

我慢慢走过去,刘局起身握握我的手:“小许啊,你果然没辜负我的期望。这才几天工夫,你就成功地把佛头弄回国来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还好,还好。”

我谦逊了几句,没表现出多大的热情。刘局完全不知道我心中复杂的心理斗争,以为我还在为被羁押的事情忿恨,便开口道:“黄家的事情,你放心。这次佛头回归,许家一定会重回五脉,到时候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我几次犹豫,要不要把真相手写给刘局,可冲动临到实行,又都被压回去了,风险太大。别看我如今身在此处,可身上却系着看不见的丝线,丝线的另外一头牢牢地捏在老朝奉手里。

我别无选择。

刘局拍拍桌子:“你先来看看这佛头吧。我相信这个是真的,专家也都鉴定过一圈,可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们三个人让开一个位置,我走过去,双手捧在佛头两侧,慢慢地摩挲着。即使这是件赝品,它的做工一精一细程度,也已经达到一个相当高的水准。我爷爷许一城的制伪手法,当真是妙至毫巅。

可是无论从左边看,还是从右边看,这尊佛头都给我一种奇妙的不协调感。这种感觉光看照片体会不到,直到亲眼目睹实物,从多个角度反复揣摩,才能体会得到。

佛像的雕刻,并非随一心一所一欲。额角之间、眉宇之间、唇鼻之间的尺寸,皆有一定之规。即便是描摹武则天面容的卢舍那大佛,也是依循这一比例关系进行发挥。看多了佛像以后,心中自然会形成一个直观概念,再看到不合标准的佛像,一眼就会觉得有问题。

而这尊大日如来玉佛头,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它的脸庞与五官单看都很绝美,可综合到一起,却说不出地怪异。更不要说那离奇的顶严,说不出地突兀,与唐代佛像的形制根本不符。

“老朝奉说的没错。”我暗暗叹息道,却不敢表露出来。如果是在一个公平的场合来鉴定,我一定会说,这是一尊赝品。可是我现在能说什么呢?药不然还在窃一听 器旁支着耳朵听着。

“确实是真品无疑。”我把佛头放下,转过脸对屋子里的三个人平静地说。

刘一鸣突然把眼睛睁开了,目光如刀:“小许,你确定?”

“是的,这确实就是那尊则天明堂佛头。”

“你可知道,这样一来,你祖父盗卖文物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这个与我的家世无关。”

刘一鸣笑了:“很好,能够抛弃杂念,只专注于鉴古本身,小许你已有了入五脉的资格。”他转头对刘局道:“既然如此,你就尽快安排吧。”刘局道:“是,新闻发布会已经开始准备了,媒体也已经预热起来,各级领导都已知会——上头已经有了指示,这次要配合好当前外一交一 形势。”

刘一鸣满意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当他走到门口时,我忽然喊了他一声,刘一鸣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依然前行。

“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老爷子年纪大了,一精一力不济,必须按时睡觉。”刘局笑眯眯地解释道。我连忙道:“没什么,就是想表达一下谢意。他那天晚宴送我的那句话,真是受益良多。”

“呵呵,哪句来着?”

“鉴古易,鉴人难。”

刘局“哦”了一声,拍了拍巴掌。两名工作人员从会议室外面走进来,把佛头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订制的金属箱内,刘局亲自检查了一遍,掏出钥匙锁好,还在箱子边缝贴了一圈封条。如果什么人试图打开这箱子,就会让封条损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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