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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擅受民词声名扫地 渥承宪眷气焰熏天 (2)


  钱琼光翻过身来一看,洋钱有了,立刻打开来数了数,不错,还是十六块。这一喜更非同小可!仍旧拿手巾包好,塞在身上袋里,便起身叫管家到南街上招呼王 二瞎子,托他去到档子班船上,叫他们明天晚上到馆子里叫几样菜,说是要请州里帐房师老爷吃饭,交代馆子里,菜要弄好些,再叫船上收拾收拾干净。底下人奉命 去后,他自己又盘算道:“明天请的客自然是帐房老夫子首座。”忽又想起:“我今儿在帐房里,看见本官的二老爷,见了我,还问我这趟代理弄得好有几个钱,看 来着实关切,也不好不请请他。我们在外头,那里不拉个朋友呢。”屈指一算:“帐房老夫子一位,本官二老爷两位,王二瞎子三位,连自己一共才有四个人。人头 太少,索性多请两位,把南关里咸肉铺老板孙老荤,东门外丰大药材行跑街周小驴子,一齐请了来,大家热闹。料想他们听见我请的是州里二老爷、帐房师爷,他们 一齐都要赶得来的。况且如此一请,人家晓得我同州里要好,目下于我的事情也不为无益。”主意打定,正在洋洋自得,那差出去的管家也回来了,回称:“王二爷 听说老爷请州里师爷吃饭,忙的他立刻自己出城到船上去交代,连馆子里也是自己去的。”钱琼光点点头,又道:“我请的不但帐房师爷,还有区大老爷的二老爷 哩。”
  管家出去,钱琼光也就安寝。毕竟有事在心,睡不大着。次日一早起身,洗脸之后,就赶过来自己请客。先落门房,取出一张官街名片,先上去禀见二老爷。执 帖门上进去了一回,回来说道:“二老爷昨儿在房里叉了半夜麻雀,到了后半夜忽然发起痧来,闹到天亮才好的,如今睡着了,只好挡你老的驾罢。”钱琼光一听这 话,不觉心中一个失望,嘴里还说:“我今天备了酒席,专诚要请他老人家赏光的,怎么病起来了?真真不凑巧了!”于是又亲身到帐房里,想当面去约帐房师爷。
  不料走到帐房里,只见里间外间桌子上面以及床上,堆着无数若干的簿子,帐房师爷手里捻着一管笔,一头查,一头念,旁边两个书办在那里帮着写。帐房一见 他来,也不及招呼,只说得一句“请坐!兄弟忙着哩。”钱琼光见插不下嘴,一人闷坐了半天。值帐房的送上水烟袋,一吃吃了五根火煤子。无奈帐房还没有忙完, 只得站起身来告辞,意思想帐房出来送客的时候,可以把请他吃饭的话通知于他。谁知钱琼光这里说“失陪”,帐房把身子欠了一欠,说了声“对不住,我这里忙 着,不能送了,过天再会罢。”说完,仍旧查他的簿子。
  钱琼光无法,只得出来,心想:“今天特为请他们吃饭,一个也不来。化了冤钱事小,被王二瞎子一班人瞧着,我这个脸摆在那里去呢!”一回又怪帐房师爷 道:“我专诚来请你吃饭,你不该只顾做你的事情,拿我搁在旁边,一理不理。谅你不过靠着东家骗碗饭吃,也不是什么大好老,就这样的大模大样,瞧人不起!至 于那位二老爷,昨天不病,明天不病,偏偏今儿我定了茶,他今儿病了,得知是真是假。他们既然不来,我也不稀罕他们来!”
  一面想,一面又走到门房里。执帖门上见他没精打彩的,便问:“钱太爷,心上转什么念头?很像满肚皮心事似的。”谁知一句话倒把钱琼光提醒,一想:“二 老爷、帐房既然不来,我不如拿这桌菜请请底下的朋友,人家看起来,一样是州里的人。只怕这几位拿权的大爷,到堂翁跟前说起话来,还比什么帐房、二老爷格外 香些。况且我自从到任至今,也没有请过他们,今儿这局,岂不一当两便。”于是就把这话告诉了执帖门上,托他把钱漕、稿案、杂务、签押、书禀、用印,几位有 名目的大爷统通请到。跟班人多,不能遍约,只约得跟班头一位。说明今天是夜局。执帖门上明晓得他是请上头请不到,所以改请他们的,便推头“没有空,谢谢 罢”。钱琼光也没听见,忙着又托这屋里的三小子替他去请客。一霎时三小子回来说:“稿案毛大爷、签押卢大爷恐怕晚上有堂事,不敢走开;杂务上朱大爷,用印 的马大爷,为了这两天上头常常有呼唤,亦抽不得身;钱漕上陆大爷,为他二奶奶养孩子,请了假,已经两天不来了;只有跟班上萧二爷说是等到老爷睡了觉,一定 过来奉扰的。”三小子未说完,执帖门上又道:“他们统通不来,你为我一个人,何必要费事呢?”钱琼光道:“还有萧二爷同你俩呢。他们扫我的面子,难道咱们 老兄弟,你还好说不来吗。”于是又千叮万嘱,直到执帖门上点头应允,方才告别。回到自己衙内,心想:“他们竟如此瞧我不起,竟其一个不来;肯来的又是拿不 到权的人。真正越想越气!”
  好容易熬到下午,王二瞎子亲自跑来,说:“一切都预备好了。馆子里听说请的是州里师老爷,贴本都情愿。但不知这位师爷甚么时候才过来?”只见钱琼光脸 上红了一阵,说道:“他们一齐体谅我,不肯叫我化钱,一定还要拉我在衙门里吃饭,说着就吩咐大厨房里添菜。我想我今天的菜已经托了你了,他们既然不来,我 不好叫你为难,只得又请了两位别的客。”王二瞎子道:“你早告诉了我,这菜可以退得掉的。但不知请的又是那两位?”钱琼光不好说请的是跟班上的,只含糊说 了声“还是衙门里的”。王二瞎子一听仍是衙门里的人,就是声光比帐房差些,尚属慰情聊胜于无。
  依王二瞎子意思,还想等着衙门里的人到齐,一块陪出城,似乎面上有光彩些。钱琼光是晓得的,跟班上萧二爷,非得老爷睡了觉是不得出来的,便说:“不必 罢,我们先出去吃着烟等他们罢。”于是两人步行出城。到了船上,一班女戏子迎了出来,一个个擦着粉,戴着花,妖妖娆娆的,“钱太爷”、“王二爷”,叫的应 天响。钱太爷走进舱里,只见居中摆了一张烟铺。王二瞎子是大瘾,见了烟铺就躺下了。船上女老班也进舱招呼,问衙门里的老爷几时好来。王二瞎子不等印太爷开 口,拿指头算着时候,说道:“现在是五点钟,州里大老爷吃点心,六点钟看公事,七点钟坐堂。大约这几位老爷八点钟可以出城。”
  钱琼光道:“那可来不及。我们这位堂翁也是个大瘾头,每日吃三顿烟,一顿总得吃上一个时辰。这个时辰单是抽烟,专门替他装烟的,一共有五六个,还来不 及。此刻五点钟,不过才升帐先过瘾。到六点钟吃点心,七点钟看公事;八点钟吃中饭,九点钟坐堂;碰着堂事少,十点钟也可以完了,回到上房吃晚饭过瘾。十二 点半钟,再到签押房看公事。打过两点,再到上房抽烟,这顿烟一直要抽到大天亮。不过以后有上房里的人伺候,跟班上的爷们都可以没事了。”王二瞎子道:“他 老这们大的瘾,设若有起事来,怎么样呢?”钱琼光道:“有起事来,或是进省上衙门,总是来吞生烟。”
  正说着,孙老荤先来了,晓得要陪州里的老夫子吃饭,特地换了一簇新衣服。王二瞎子道:“老荤,今儿钱太爷是请你来做陪客的,不是请你来招女婿的,为什 么穿的衣服同新女婿一样呢?”孙老荤道:“难得钱老父台赏饭吃,请的又是州里的老夫子,自然应该穿件新衣服,恭敬些。”
  三个人闲谈了好一回,船上又搬出些点心来吃过。王二瞎子掏出表来一看,九点钟只差得五分了,不但州里的客没来,连着周小驴子也没音信,大家甚是奇怪。 又等了半个钟头,忽听见船头上有人叫唤,大家总以为是请的特客来了,一齐起身相迎。及至进舱一看,原来就是周小驴子,跑的满身是汗,一件官纱大衫已湿透了 立场截了,一只手只拿扇子扇个不了。王二瞎子劝他脱去长衫,又叫船上打盆水给他洗脸。钱琼光便问他:“为何来得如此之晚?”周小驴子道:“不要说起,今儿 替一个朋友忙了一天。”钱琼光问:“是什么事情?”周小驴子道:“也是治弟的一个乡亲,他有个姑表妹妹,从前他姑妈在世的时候有过话,允许把这个女儿给我 们这个乡亲做媳妇的。后来姑妈死了,姑夫变了卦,嫌这内侄不学好,把女儿又许给别人了。”钱琼光道:“当初媒人是谁?”周小驴子道:“有了媒人倒好了,为 的是至亲,姑妈亲口许的,用不着媒人。”钱琼光道:“婚书总有?”周小驴子道:“这个不晓得有没有。治弟为了这件事,今天替他们跑了一天,无奈说不合拢, 看来恐怕要成讼的了。”钱琼光道:“一无媒证,二无婚书,这官司是走到天边亦打不赢的。”周小驴子道:“现在我们这乡亲情愿……”说到这里又不说了。王二 瞎子会意,拿嘴朝着钱琼光一努,对周小驴子道:“摆着我们钱老父台在这里你不托。该应怎么办法,大家商量好了。只要替你乡亲争口气;再不然,钱老父台同州 里上头下头都说得来,还怕有办不到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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