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喜掉文频频说白字 为惜费急急煮乌烟 (3)
万太尊明晓得被拿之人有体面人在内,便吩咐把一干人分别看管。第二天也不审问,专等这些人前来说法。果然不到三天,一齐说好。有些顾面子的,竟其出到 三千、五千不等,就是再少的三百、二百也有,统通保了出去。万太尊面子上说这笔钱是罚充善举,其实各善堂里并没有拔给分文,后来也不晓得是如何报销的。便 有人说:这回拿赌,万太尊总共拿进有一万几千银子。少爷赖掉人家的五千多不算,当大赌台上搂来的,听说值到三四千亦不算,倘算起来,足足有两万朝外。不但 上年被钱庄倒掉的一齐收回,而且更多了一倍,真可谓得之意外了。便是被拿的人,事后考察这事是如何被太尊晓得的,猜来猜去,便有人猜到少爷漏的消息,说 道:“太尊的两位少爷是天天到此地来的,独有拿赌的那天没来,如今索性连影子都不见了。赌输了钱,欠的帐都有凭据,他如此混帐,我们要到道里去上控的。他 既纵子为非,又借拿赌为名,敲我们的竹杠。如今这笔钱到底是捐在那爿善堂里,我们倒要查查看看。”众人齐说:“是极。”于是一倡百和,大家都是这个说法。 就有人把话传到万太尊耳朵里,万太尊道:“我不怕!他要告,先拿他们办了再说!难道他们开赌是应该的?我的儿子好好的在家里,没有人来引诱,他就会跑出去 同他们在一块儿吗?我不办他们,只罚他们出几个钱,难道还不应该?真正又好笑,又好气!”万太尊说罢,行所无事。后来再打听打听,那几个罚钱的亦始终没有 敢去出首,大约是怕弄他不倒,自己先坐不是之故。
但是名气越闹越大,这个消息传到京城里,被一个都老爷晓得了。齐巧这都老爷是徐州人氏,便上了一个折子,大大的拿这万太尊参了几款。这时恰碰着童子良 到江西筹款,军机里寄出信来,就叫他就近查办。童子良不免派了自己带来的随员,悄悄的到徐州府走了一遭。列位看官,可晓得现在官场,凡是奉派查办事件,无 论大小,可有几件是铁面无私的?委员到得苏州,面子上说不拜客,只是住在店里查访,却暗地里早透个风给人,叫人到万太尊那里报信。万太尊得这信,岂有不着 急之理!立刻亲自过来奉拜,送了一桌酒席,又想留在衙门里去住。几天下来,彼此熟了,还有什么不拉交情的。再加派去的委员亦并不是吃素的,万太尊斟酌送 些,他再借些,延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话休絮烦。此时童子良已由苏州坐了民船到得南京,委员回来禀复了。万太尊晓得事已消弥,不致再有出岔,于是也跟着进省,叩谢钦差,并且由先前那个委员 替他说合,拜钦差童子良为老师,借名送了一分厚礼,自不必说。正当这天进去禀见,同班连他共是三个;那两个也是知府,都在省里当什么差使的。齐巧头天童子 良病了一天一夜,又吐又泻,甚是利害。这天本是不见客的,因为万太尊是新收的门生,那两个又有要紧的公事面回,所以一齐都请到卧室里相见。预先传谕万太尊 不必行礼,万太尊答应着。
进得房来,只见钦差靠着两个炕枕,坐在床上。三个人只恭恭敬敬的请了一个安。童子良略为把身子欠了一欠,上气不接下气的敷衍了两句。三个躬身询问: “福体欠安,今天怎么样了?”童子良因晓得那两位知府当中,有一位略为懂得点医道的,先把病势大概说了几句,又叫人把方子取出来,请他过目,问他怎么样, 可用得用不得。那位不懂得医道的先说道:“大人洪福齐天,定然吉人天相,马上就会痊好的。”童子良也不理他。又听得那个略为懂得点医道的说道:“方才不过 如此。但是卑府学问疏浅,大人明鉴万里,还是大人鉴察施行罢。”
童子良着急道:“这是什么话!我晓得老兄于此道甚是高明,所以特地请教。现在兄弟命在呼吸,还要如此的恭维,也真正太难了!诸位老兄在官场上历练久了,敷衍的本事是第一等,像这样子,只怕要敷衍到兄弟死了方才不敷衍呢!”
他俩听了,面孔很红了一阵,不敢作声。到底新收的门生万太尊格外贴切些,因见他俩都碰了钉子,便搭讪着说道:“上吐下泻的病,只要吃两口鸦片烟就好 的。”童子良道:“是啊!我从前原本不忌这个东西的,现在到了江南来,因为天天要起早办公事、见客,吃了他很不便当,又要耽搁工夫,又要糜费。像愚兄从前 的瘾,总得一两银子一天。所以到了苏州就立志戒烟,天天吃药丸子。前头还觉撑得住,如今有了病倒有点撑不住了。”
万太尊道:“老师是朝廷的栋梁,就是一天吃一两银子也不打紧。”童子良道:“小处不可大算,一天一两,一年三百六十两。近年来大土的价钱又贵,三百六 十两,不过买上十二三只土,还要自己看着煮,才不会走漏,一转眼,就被他们偷了去了。”万太尊道:“老师毛病要紧,多化几两银子值得什么!如果要土,门生 那个地方本是出土的地方,而且的的确确是我们中国的土。门生这趟带来的不多,大约只够老师一年用的,等到门生回去,再替老师办些来,就是老师回京之后,门 生年年供应些,亦还供应得起。”童子良一听万太尊有烟土送他,自然欢喜。因为病后,恐怕多说了话劳神,当时示意送客,三人一齐告辞出来。
万太尊回到寓处,把从徐州带来的烟土取出好些,送到行辕。童子良一齐收下。当天就传话出来,叫到烟馆里挑选四名煮烟的好手到行辕伺候;又叫办差的置办 锅炉、木炭、磁缸等件预备应用;又特地派了大少爷及三个心腹随员监督熬烟。大少爷道:“一天就是抽二两,一时那里就抽得这许多。有这些土,只要略为煮些, 够路上抽的就是了,其余的不必煮,路上带着,岂不便当些。如今一起煮好了,缸儿罐儿堆了一大堆,还要人去照顾他,一个不留心,不是打碎了罐子,或如倒翻了 烟,真正不上算。”
童子良低低的说道:“你们小孩子家,真正糊涂!我为的如今煮烟,炭是有人办差的,就是缸儿、罐儿,也不要自己出钱买。等到上起路来,船上不必说,走到 旱路,还怕没有人替我们抬着走吗。每罐多少,每缸多少,我上头都号了字,谁敢少咱们的。打翻了,少不得就叫地方官赔,用不着你操心。如今倘若不把他煮好 了,将来带到京里,那一样不要自己拿钱买呢?谁来替咱办差?你们小孩子家,只顾得眼前一点,不晓得瞻前虑后,这点算盘都不会打,我看你们将来怎样好啊!” 一席话说得儿子无言可答。
不多一会,煮烟的也来了。童子良吩咐他们明天起早来煮。到了第二天,他老人家病也好些,居然也能到外面来走走了。就在花厅上摆起四个炉子煮烟。除掉大 少爷之外,其余三个随员,虽然不戴大帽子,却一齐穿了方马褂上来,围着炉子,川流不息的监察。童子良也穿了一件小夹袄,短打着,头上又戴了一个风帽,拄着 拐杖,自己出来监工,弄得三间厅上,烟雾腾天。碰着有些不要紧的官员来见,他就吩咐叫“请”。人家进来之后,或是立谈数语,或是让人家随便旁边椅上坐坐。 人家见了,都为诧异。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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