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第22回:隔墙有耳都院会名花 宦海回头小侯惊异梦(2)
这里陽伯顺便就叫仆欧点菜,先给郭掌柜点了蕃茄牛尾汤、炸板鱼、牛排、出骨鹌鹑、加利鸡饭、勃朗补丁,共是六样。自己也点了葱头汤、煨黄鱼、牛舌、通 心粉雀肉、香蕉补丁五样。仆欧拿了菜单,打上号码,自去叫菜。这里两人方谈起正事来。郭掌柜先开口道:“刚才我仿佛听见小玉给你说什么姓章的,那个人你知 道吗?”陽伯道:“我不知道,就听见庄稚燕叫他凤孙。”郭掌柜道:“他就是前任山东抚台章一豪的公子,如今新袭了爵,到里头想法子来的。我才信上说的就是 他。”陽伯道:“那怕什么?他既走了那一边儿,如今余道台才闹了乱子,走道儿总有点不得劲。这个机会,我们正好下手呢!”郭掌柜道:“话是不差,可就坏在 余道台这件事。余道台的银子原说定先付一半,还有一半也是永丰庄垫付的,出了一张见缺即付的支票。谁晓得赶放的明文一见,果然就收了去了。如今出了这意外 的事,如何收得回来呢!他的款子,收不回来不要紧,倒是咱们的款子,可有点儿付不出去了。我想你在先自己付的十二万正款,固然要紧,就是这永丰庄担承的六 万,虽说是小费,里头帮忙的人大家分的,可比正款还要紧些呢!要有什么三差五错,那事情就难说了!我瞅着久丰的当手,着急得很,我倒也替你担忧,所以特地 赶来给你商量个办法。”陽伯呆了呆,皱着眉道:“兄弟原只带了十二万银子进京,后来添出六万,力量本来就不济的了。亏了永丰庄肯担承这宗款子,虽觉得累点 儿,那么树上开花,到底儿总有结果,兄弟才敢豁出做这件事。如今照你这么说,有点儿靠不住了,叫兄弟一时哪儿去弄这么大的款?可怎么好呢?”郭掌柜道: “你好好儿想想,总有法子的。”陽伯踌躇了半天,忽然站起来,正对着郭掌柜,兜头唱了一个大喏道:“兄弟才短,实在想不出法子来。兄弟第一妙法,只有‘一 总费心’四个字儿,还求你给我想法儿吧!”郭掌柜还礼不迭道:“你别这么猴急。你且坐下,我给你说。”陽伯又作了一揖,方肯坐了。郭掌柜慢慢道:“法子是 有一个,俗语道:‘巧媳妇做不出无米饭。’不过又要你破费一点儿才行。”陽伯跳起来道:“老郭,你别这么婆婆妈妈的绕弯儿说话,这会儿只要你有法子,你要 什么就什么!”郭掌柜道:“哪个是我要呢?咱们够交情,给你办事,一个大都不要,这才是真朋友。只等将来你上了任,我跟你上南边去玩儿一趟,闲着没事,你 派我做个账房,消遣消遣,那就是你的好处了。”陽伯道:“那好办。你快说,有什么好法子呢?”郭掌柜道:“别忙。你瞧菜来了,咱们先吃菜,慢慢儿地讲。” 陽伯一抬头,果然仆欧托着两盘汤、几块面包来。安放好了,陽伯又叫仆欧开了一瓶香槟。郭掌柜一头噉着面包、喝着汤,一头说道:“你别看永丰庄怎么大场面, 一天到晚整千整万地出入,实在也不过东拉西扯、撑着个空架子罢了!遇着一点儿风浪就挡不住。本来呢,他的架子空也罢、实也罢,不与我们相干。如今他既给我 们办了事,答应了这么大的款子,他的架子撑得满,我们的事情就办得完全;倘或他有点破绽,不但他的架子撑不成,只怕连我们的架子都要坍了。这会儿也没有别 的法子,只有大家伙儿帮着他,把这个架子扶稳了才对。要扶稳这个架子,也不是空口说白话做得了的,要紧的就是银子。但是这银子,从哪儿来呢?”陽伯道: “说得是,银子哪儿来呢?”郭掌柜道:“哈哈,说也不信,天下事真有凑巧,也是你老的运气来了!这会儿天津镇台不是有个鲁通一鲁军门吗?这个人,你总该知 道吧!”陽伯想了想道:“不差,那是淮军里头有名的老将啊!”郭掌柜笑道:“哪里是淮军里头有名的老将!光是财神手下出色*的健将罢!他当了几十年的老营 务,别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撑了好几百万的家财。他的主意可很高,有的银子都存给外国银行里,什么汇丰呀、道胜呀,我们中国号家钱庄,休想摸着他一个边 儿。可奇怪,到了今年,忽然变了卦了,要想把银子匀点出来,分存京、津各号,特地派他的总管鲁升带了银子,进京看看风色*。这位鲁总管可巧是我的好朋友, 昨 日他自己上门来找我,我想这是个好主儿,好好儿恭维他一下。后来讲到存银的事情,我就把永丰荐给他。他说:‘来招揽这买卖的可不少,我们都没答应呢!你不 知道我们那里有个老规矩,不论哪家,要是成交,我们朋友都是加一扣头,只要肯出扣头就行。’今天我把这话告诉永丰,谁晓得永丰的当手倒给我装假,出扣头的 存银他不要。我想这事永丰的关系原小,我们的关系倒大,这扣头不如你暂时先垫一下子,事情就成了。这事一成,永丰就流通了,我们的付款也就有着了。就有一 百个章爵爷,那上海道也不怕跑到哪儿去了。你看怎么着?使得吗?”陽伯道:“他带多少银子来呢?存给永丰多少呢?”郭掌柜道:“他带着五六十万呢!我们只 要他十万,多也不犯着,你说好不好?”陽伯顿时得意起来道:“好好,再好没有了。事不宜迟,这儿吃完,你就去找那总管说定了,要银子,你到永丰庄在我旅用 的折子上取就得了。”两人胡乱把点菜吃完,叫仆欧来算了账,正要站起,郭掌柜忽然咦了一声道:“怎么外边已经散了?”陽伯侧耳一听,果然鸦雀无声,伛身凑 近风窗向外一望,只见那大餐桌上还排列着多少咖啡空杯,座位上却没个人影儿。陽伯随手拉开风门道:“我们就打前面走吧!”于是陽伯前行,郭掌柜后跟,闯出 厅来,一直地往外跑。不提防一阵嘁嘁喳喳说话声音,发出在那厅东墙角边一张小炕床上,瞥眼看见有两人头接头地紧靠着炕几,一个仿佛是庄稚燕,那一个就是小 玉说的章凤孙。见那凤孙手里颤索索地拿着一张纸片儿,递与稚燕。陽伯恐被瞧破,不敢细看,别转头,跟郭掌柜一溜烟地溜出那番菜馆来,各自登车,分头干事去 了。
如今且按下陽伯,只说那番菜馆外厅上庄稚燕给章凤孙,偷偷摸摸守着黑厅干什么事呢?原来事有凑巧,两间房里的人做了一条路上的事。那边鱼陽伯与郭掌柜 摩拳擦掌的时候,正这边庄稚燕替章凤孙钻天打洞的当儿。看官须知道这章凤孙,是中兴名将前任山东巡抚章一豪的公子,单名一个“谊”字。章一豪在山东任时, 早就给他弄了个记名特用道。前年章一豪死了,朝廷眷念功臣,又加恤典,把他原有的一等轻车都尉,改袭了子爵。这章凤孙年不满三十,做了爵爷,已是心满意 足,倒也没有别的妄想了。这回三年服满,进京谢恩,因为与庄稚燕是世交兄弟,一到京就住在他家里,只晓得寻花夕醉,挟弹晨游,过着快乐光-阴-。挡不住稚 燕是 宦海的神龙,官场的怪杰,看见凤孙门阀又高,资财又广,是个好吃的果儿。一听见上海道出缺的机会,就一心一意调唆凤孙去走连公公的门路。可巧连公公为了余 敏的事失败了,憋着一肚子闷气没得出处,正想在这上海道上找个好主儿,争回这口气来。所以稚燕去一说,就满口担承,彼此讲定了数目,约了日期,就趁稚燕在 番菜馆请客这一天,等待客散了,在黑影里开办交涉。却不防冤家路窄,倒被陽伯偷看了去。闲话少表。
当时稚燕乖觉,劈手把凤孙手里拿的纸片夺过来折好,急忙藏在里衣袋里。凤孙道:“这是整整十二万的汇票,全数儿交给你了。可是我要问你一句,到底靠得 住靠不住?”稚燕不理他,只望着外面努嘴儿,半晌又望外张了一张,方低低说道:“你放心,我连夜给你办去。有什么差错,你问我,好不好?”凤孙道:“那么 我先回去,在家里等回音。”稚燕点点头,正要说话,蓦地走进一个仆欧说道:“曾侯爷打发管家来说,各位爷都在小玉家里打茶围,请这里两位大人就去。”凤孙 一头掀帘望外走,一头说道:“我不去了。你若也不去,替我写个条儿道谢吧!”说毕,自管自地上车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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