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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费三千援纳中书 降一级调出外用(2)

这狄希陈从平地乍上了青天,寄姐想一想也就是七品京官的娘子,童奶奶也就是中书的丈母,大家心里都是着了喜的人;且是调羹在厨房里管待骆校尉,忙乱了半日,没得来同吃三钟酒;于是重整杯盘,再办家宴,吃一个合家欢乐。小钟不已,换了大钟。这们些年,也从来常常吃酒,没有这一遭喜欢快乐的狠。正是酒落欢肠,大家沉醉。直吃到三更将尽,方才打散。酒一色一两个字,看来是拆不开的,一定狄希陈合寄姐睡在床 上,乘着酒兴,断是又贺了贺喜。酒醉乏了的人,放倒头一觉睡去,那里还管得进朝谢恩,两个且往栩栩园捉蝴蝶耍子去了。若是童奶奶合调羹睡得轻醒,也好叫他们一声,都又是醉了酒,落了夜的人,都跟了往栩栩园顽耍。吕祥、小选子,里边主人家吃酒不睡,这下人岂有先睡的理?脱不了也是等到三四更天。主人家合家吃酒,这下人是肯干吊着下巴等的?小选子也会走到后面,成大瓶的酒,成碗的下饭,偷将出来,任意攮颡。及至收拾睡倒,也便做了陈抟的兄弟“陈扁”。

一交一 一了五更,四个长班齐来敲门。那狄希陈的两片门扉,比那细柳营的壁门结实的多着哩,打到五更三点,敲肿了四个人的八只手不算,还敲碎了砖头瓦片一堆。小选子从睡梦里棱棱挣挣的起来,揉着眼替长班开了门。长班嚷道:“怎么来,就睡的这们死?不好!天待中明了,快请爷进朝!”一边备马,一边点灯笼,从新又打中门。及至叫醒了人,开了门,梳洗完毕,东方已大明了。长班只是跺脚,口里只说:“怎么处!这可了不得!”及至搀拥狄希陈上了马,打着飞跑,走到长安街上,那大众已是散朝出来。

狄希陈道:“这误了进朝,明日补朝也不妨么?”长班道:“好爷呀,说的是甚么话!快寻人写本,上本认罪!要是爷的一陰一骘好,得罚半年几个月的俸儿,这就够了。这不消去了,请爷回去罢!”即忙到中书科里,叫了写本的来,只推五更进朝起早,马眼叉,跌伤了腿,误了谢恩,认罪求宽。书办照依写完了本,次早由会极门上去。

原来鸿胪寺当日已同科道面纠过了。将狄希陈的本上批了严旨,姑着降一级,调外任用。奉了旨意,一家方才垂头丧气,都悔晚上吃酒,原是乐极生悲。相栋宇、相主事虽也着恼,还也不说甚么。倒是骆校尉来到,怨妹子,恼外甥,一自一己打脸咒骂,说道:“我可有酒癖,可是有馋癖!一个人五更里待进朝起早,我可敦着屁一股童血条子不动,这羞恼不杀人么!我这多嘴扶养的,没要紧下老实的撺掇他援例,叫人丢这们几千银子,这可怎么处!”

狄希陈象折了脖抢骨似的,搭拉着头不言语。童奶奶道:“干哥甚么事,哥这们着极!哥叫援纳京官,这没的不是好,难道是害人来不成!哥没等起更,老早的去了,这有哥甚么不是!哥去了,家里从新又吃,可就吃的没正经了。待中一交一 一四更才睡觉,睡倒可就起不来了。”骆校尉道:“他姑夫两口儿罢了,年少不知好歹。姑娘,你是个极有正经有主意的人,可怎么也这么等的?”童奶奶道:“你可说甚么!禁的‘神差鬼使造化低’么?”

狄希陈道:“这事我不依。难道骗了我这们些银子,一日官不叫我做的理!说不的倒出银子给我!”骆校尉鼻子里嗤了一声,说道:“你倒好一性一儿!朝廷做着你的老子,他也不依你这话!”童奶奶问道:“这降一级调外任,不知还降个甚么官儿?”骆校尉道:“从七降正八,县丞府经历,按察司照磨。”狄希陈道:“要得降个县丞,倒也还好。我见那昝俺县里一个臧主簿来给我持扁,那意思儿也威武。这县丞不比主簿还大么?”

骆校尉道:“我说你没本事做府经历,你又有本事做县丞哩!这县丞受的气比府经历还不同哩:这磕头叫人老爷,是不消说的;遇着个长厚的堂官,还许你喘口气儿,要遇着个歪憋刻薄的东西,把往衙里去的角门封锁的严严实实的,三指大的帖儿,到不得你跟前,你买根菜,都要从他跟前验过,闲的你口臭牙黄,一个低钱不见。端午,中秋,重一陽一,冬至,年节,元宵,孩儿生日,娘满月,按着数儿收你的礼。你要送的礼不齐整,好么,只给你个苦差,解胖袄,解京边,解颜料,叫你冒险赔钱。再要不好,再坏你的考语,轻则戒饬,升王官,再好还是赶逐离任。再要没天理,拿问追脏。你好歹降个按察照磨做去,三司首领,体面也就好了:先不磕头叫老爷,这是头一件好处;合府官可以平处,委署州县印儿;堂官大了,他也就不大琐碎人;为一自一家衙门体面,也不肯叫首领官吃了亏的;十分苦差,到不了身上;穿了豸补,系着印绶,束着白鱼骨带,且假妆御史唬人。”狄希陈道:“这意思儿好呀!一似我干得的。但不知如何就可以得的?”骆校尉道:“这有何难?放着相大爷一个名进士,磕头碰脑,满路都是同年,这有甚么难处!”

于是狄希拿定主意,要降按察司照磨。与相主事商议,相主事慨然应允,寻了路头,有了十分可就之机。察有河南按察司的个照磨见缺,说妥要将狄希陈降补。及到临期,忽然钻出一个势力比狄希陈的更大,本事比狄希陈的更强,轻轻的把一个讲定的缺,文选司顾不得相主事的一情一面,降补了一个建言的给事去了。又察有贵州的一个见缺,要将狄希陈降补。亏不尽相主事再三央恳,说他是北人,贵州路太遥远,不能前去。又过了几日,降补的官,不敢十分迟得,也不曾与相主事商议,忽然邸报后面写道:

“吏部一本,为缺官事:成都府缺经历,推未任武英殿中书舍人狄希陈降补。奉圣旨‘是’。”

相主事见了这报,又惊又异,差相旺来与狄希陈说知。狄希陈乍闻也未免懊恼,想到那幼小年幼淹在那水中的时节,水里的神灵已豫先注定他是四川成都府经历。因是个朝廷命官,神灵倒也还肯保佑他。过了这许多年岁,费了许多机关,用了这几千银子,印板一般没腾挪,还是那水神许定的官职,注就的地方。所以狄希陈只是叹了口冷气,细细回想起来,到也免了着恼。如今断了妄想,死心蹋地打点四川成都上任。仍要赴朝谢恩。

至期,一夜 不曾稳睡,略略睡着,就象有人推醒他的一般。就是寄姐、童奶奶、调羹,都象有根棍一棒一支开了两只眼睛的相似。外边吕祥、小选子,刚刚一交一 一过四更,就来敲门催起。到朝门下,等了个不耐心烦,方才谢恩已毕,回到下处。伺候领凭。

从新改换八品服一色一;退了那四名长班合那拜帖书办;另做了成都府的执事;又得延请个幕宾先生。算计童奶奶合调羹,或是随任,或是留京,兵部洼的当铺怎生收拾,这都要个妥当,方可远行。又要打听往四川的路程,或是旱路,或是水路;要算计回家祭祖,又虑寄姐没处着落,且怕素姐坚意同行,不能择脱;待要不回山东,径往任所,家中的产业,却也要料理个安稳。况且一个爷娘的坟墓,怎好不别而行?

狄希陈一些也一自一己算计不通,低了个头,倒背了个手,走过东走过西的不住。寄姐裂着嘴笑他。童奶奶道:“这姑娘真是孩子气!一个心焦着极的人,你可笑他?虽说这远去,预先是神灵许过的。去了那些银子,这一定也是个定数。但是弄的手里空空的,这们远路,带着家眷走,可也要好些盘缠哩。这都不是焦心的事么,你可还笑他!”狄希陈道:“佛爷,佛爷!人不知道,只是我合你老人家说的上话来,你老人家但只开口就是投机的。”童奶奶道:“虽这们说,你焦的中甚用?焦出病来,才是苦恼哩!车到没恶路,天老爷一自一然给人铺排。既是叫咱往那们远去,一自一然送到咱地头。你且放宽了心,等我替你算计,一情一管也算计不差甚么。”但不知这个一女一军师如何算计,果否不差,只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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