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恶鬼缠身
十四
待燕长锋悠悠转醒,发现双手被手铐倒铐在一碗口般粗大的树干上。他努力地让眼睛适应眼前的黑暗环境,依稀分辨出,这是在朱宅后面的那片森林中。他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脑袋,看见面前站着三个人。未待他分辨清他们都是谁,身边传来一声呻吟声,紧接着是苏阳的声音,“你们是谁?”
听到动静,站立着的三个人转过身来,拧亮了手电筒。强烈的光芒刺激得燕长锋和苏阳不得不闭上了眼。
“你好哟,燕警官。”严志华洋洋得意的声音传了过来,“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吧?”不待燕长锋回答,他仰头大笑了起来,像极了夜枭在叫号,惊得林中的鸟纷纷扑簌飞起。他猛地收住了笑声,换作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这就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进来。让你早点离开青栏镇,你偏不听,那就只好劳驾大爷我送你们上路了。”
燕长锋眯着眼睛,看着他说:“果然是你在暗中操纵着毒品买卖。”
严志华一楞,随即又笑了起来,“不错哟,你才来青栏镇两天,就已经查出我贩毒的证据。那看来杀你是对了喽。”
燕长锋面无表情,看不出心底的丝毫波澜。
苏阳就无法做到临危不乱。他急急地叫道:“你们可都是警察哪,怎么能随便杀人?”
燕长锋冷冷地说:“你别忘了他们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毒贩子。只要我们不死,他们一个个都得上断头台。所以你就不要哀求他们什么,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苏阳基本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想到难逃一死,他反倒平静了下来,说:“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认命。不过在死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严所长,好回头做鬼也可以做个明白鬼。”
严志华欣赏地看着燕长锋和苏阳,“不错,都像个男人。那就问吧。”
苏阳吞咽了口口水,开口问道:“我想知道,朱素究竟死了没有?”
严志华“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本还在心底佩服燕警官你等的办案能力,能够在短短的两天里怀疑上我,找到我贩毒的证据,没想到你也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老鼠,运气好罢了。我实在瞧不起你们大城市的官僚作风,竟然五年过去,连朱素是死是活这么个基本的案情都不知道。那好吧,我就明确地告诉你们,朱素早已经死了,死在广州的那一个家里。不要告诉我说你们都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吧。”
苏阳和燕长锋对视了一眼,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翻腾。他们此行前来青栏镇的主要目的,就是追查朱素的生死下落,希望可以找到新的突破,没想到兜了一个大圈后,又回到了起点,原来步云花园602里那具被残忍肢解的尸体,真的就是朱素。
燕长锋深吸了口气,问道:“是朱盛世指使张成廷杀死朱素的吗?”
严志华惊疑地“唔”了一声,“你们竟然查出老朱的这点底细?我还以为你们五年中毫无作为呢。不错,朱素是朱盛世指使张成廷杀死的。”
苏阳插嘴道:“朱素到底是不是朱盛世的亲生女儿,他找人杀她真是为了一栋房子?”
严志华“哈哈”大笑了起来,“好问题,看来我是低估了你俩的智商。我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诉你,朱素就是朱盛世的亲生女儿!”
苏阳闻言身体为之一震,“既然是亲生女儿,朱盛世怎么可以对她手?虎毒都还不食子哪。”同样露出惊讶之色的,还有严志华身后的两个帮手。
严志华再度大笑道:“哈哈,当那个老畜生知道遭他蹂躏了十多年,还被他当作礼物一样地赐予手下糟蹋的女人,竟然不是老婆与情人通奸生下的孽种,而是自己亲生女儿的时候,他可比你们震惊多了,甚至可以说,比死人都好不到哪儿去。可正是这样,他才越发要杀她灭口。”
这下,连严志华旁边的帮手都忍不住惊呼,出声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她知道了太多她不该知道的事情。”严志华脸上现出冷酷之色,“更为重要的是,如果你是朱盛世的话,那么你能够容许朱素是他亲生女儿的消息泄露出去,从而令他遭受世人的唾弃,无颜回来青栏镇,甚至活在世间吗?他对朱素造了太多的孽,只能一条路走到底,杀了她,就当作是从来没有这个女儿。所以他就找到张成廷,编了一个抢夺房子的谎言,命他下手杀了朱素。哼哼,你以为朱盛世真会为区区一栋房子而杀人吗?你别忘了他在青栏镇这么多年做的是什么勾当,其他的不说,光毒品的收入就足够他逍遥地度过下半辈子。”
苏阳听得口齿发冷,全身颤抖,骂道:“畜生!”
燕长锋却不为严志华的言辞所动,缓缓地说道:“恐怕事情的真相并不是这样的吧,真正幕后的真凶是你!”
严志华脱口惊呼道:“你怎么知道?”但随即反应过来,恶狠狠地说:“你这家伙死到临头还在胡乱猜测,诬陷他人,真是活腻了。”
燕长锋淡淡地说:“那好,我问你个问题。既然朱盛世宁愿杀死朱素,也不愿让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个消息泄露出去,那么他又怎么可能让你知道这个秘密呢?”
严志华语塞。
“所以事实的真相是,你偷偷地带着朱素去医院做了DNA化验,拿着化验单找到朱盛世,逼迫他下手杀死朱素,否则就将他多年凌辱自己亲生女儿的消息传播到青栏镇,令他身败名裂。而你之所以要对朱素下手,是因为你害怕她将你们贩毒的事泄露出去,急于要杀人灭口。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朱盛世最后的瘫痪,并不是因为中风,而是你下的手,对不,严大所长?”
严志华的脸上阴晴不定,眼中闪过杀人的凌厉之光。而站在他身边的年轻男子忍不住上前了两步,问道:“朱所长真是你害死的?”
严志华脸上的阴霾越聚越深,恶狠狠地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他们两个跑得那么远,我不弄死他们,怎知会不会有天把我们做的事败露出去,那时候,死的可是我们全部人。正所谓,无毒不丈夫。要成大事,就得心狠手辣。”
燕长锋脸上现出奇怪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心狠手辣也包括对你身边的兄弟吗?”
旁边的年轻人闻言身体抖动了一下,退后两步,胆怯而又警惕地看着严志华。
严志华脸上蒙着一层寒霜,“燕长锋,我本以为你是死于愚蠢,现在看来你是死于自作聪明。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挑拨我们的关系,为你们赢得逃命的机会吗?做梦去吧。”他朝身边站着的另外一个中年人叫唤了声,“吴法医,你可以动手了。”
“且慢!”燕长锋大喝了一声,“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否则将来我就是变成厉鬼也会缠着你。”
严志华冷冷地看着他,说:“好,最后一个问题,你问吧,问完了就赶紧上路。”
“我想知道你怎么把朱素DNA信息输入公安局的电脑档案系统里?”
严志华眨了一下眼睛,说:“抱歉,这个问题恐怕你只能去问阎王爷,我回答不了你。因为不是我做的。”
燕长锋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那就算了。你动手吧。”
“等等。”苏阳急急地说:“我也还有一个问题。”
严志华不耐烦地挥了下手,“你们怎么都有这么多问题呢?”随即警觉起来,“你们不会在套我的话吧。”
燕长锋闭上眼睛,并不理会他。
严志华顿时紧张起来,朝那个年轻人下令道:“张天荣,你搜查一下附近,看没有埋伏什么的。”
张天荣胆怯地看了一下阴森黑暗的森林,慢腾腾地说:“这附近怎么可能有人呢?你刚才也看到,他俩并不知道我们埋伏在门口,根本不可能通风报信。”
严志华朝他瞪了一下眼,“叫你去,你就去,婆婆妈妈地罗嗦什么?”
张天荣不情愿地打着手电筒,往树林深处走去
严志华再向吴法医发号施令:“你搜一搜他们的包。”
吴法医很快从燕长锋的包里搜出录音笔和数码相机。严志华摁下录音笔,里面传来苏阳采访镇上百姓的记录声。他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将笔向身后一扔。笔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咚”地一声,黑暗中传来笔落入水中的声音。
燕长锋的心猛地一沉。他骤然明白了严志华为何要将他们带到这片森林中。很显然,一来是因为这里荒僻,没有人烟,可以任他们胡作非为,二来,恐怕就是因为旁边的这片水域,那是最好的杀人后毁尸灭迹的地方!
严志华拿起数码相机,打开来查看里面的照片。液晶显示屏闪烁了一下,显示相机里没有照片。他顿时脸色大变,打开存储卡的盖子,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说,你把卡放哪里去了?”严志华气急败坏地冲到燕长锋的面前,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发问道。
燕长锋如老僧入定般,没有任何反应。
严志华咬牙切齿道:“好啊,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么也休怪我无情,就让你尝尝大卸八块的滋味!”
燕长锋身体陡然一震,睁开了眼,现出惊惧之色。
严志华以为他害怕了,不由得意地大笑了起来,“算你识相。你把卡交给我,我就给你一个痛快了断,免受这些不必要的苦头。”
但燕长锋心头震惊的,并不是严志华的残忍手段,而是想到了前天晚上苏阳在梦游中对他所比划的动作。当时他以为苏阳将他的身体视作八块是一种危险的象征,却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是某种神秘力量给他的一个警示!也许那神秘力量希望苏阳的动作能够唤起燕长锋心头的恐惧感,让他知难而退,离开青栏镇,免去血光之灾。可惜燕长锋并未领悟这一点,反而想到青栏镇存在幕后真凶的可能性,让自己无可避免地踏上了死路。
“这股神秘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呢?难道真是朱素的灵魂?”燕长锋脸上现出痛苦之色,但随即又释怀了,“反正一会儿我也要变成鬼,到时候就会找到答案。”
严志华见燕长锋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又变成之前闭目塞听的表情,顿时恼羞成怒起来,“吴法医,快动手,先把这家伙的两条腿给我卸掉,让他尝尝不合作的滋味!”
苏阳尖叫了起来,“你们不能这么残忍折磨人!”
严志华的目光如同利刃一般地刺向苏阳,“你是不是想代替他来承受?”
苏阳噤然不语。
燕长锋微微一笑,转过头对苏阳说:“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没关系,我想我挺得住。”
苏阳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好了,没有什么好哭的,就算今天这三个魔鬼将你我杀了,总有一天同样的命运会降临到他们自己身上。对了,你不是还有个问题想问吗?”
苏阳抬起泪眼,看着严志华,抽抽噎噎地说:“我……我想问道,赵利蕊是不是也落入你们的手中?”
严志华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赵利蕊?你说的是和少女时代朱素很像的那饿女孩?”
苏阳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半是激动,半是焦灼,“她真的被你抓起来了?”
“没错,我是抓了她。”严志华点了点头,“可惜在路上被她逃掉了。可惜,可惜哪。那丫头跟以前的朱素长得很像……”
苏阳喜极而泣,“这么说来,她现在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那我是死而无憾了。”
严志华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苏阳,“没想到你这么痴情,把她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难得。那我回头也就不多折磨你,送你一个痛快吧。”
就在这时,旁边的草丛中传来“悉悉莎莎”的声音,隐约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在其中闪动。在场的所有人都绷起了神经。
严志华掏出手枪,打开保险,喝问道:“谁?”
影子很快就扑到他们的跟前,原来是前去巡查森林的张天荣。却见他满身的草渣,脚上泥泞不堪,一副狼狈的样子。“是我。”他喘着粗气,满脸惊恐地回答。
严志华松了一口气,“妈的,你小子搞什么鬼啊,为什么不开手电?”
张天荣委屈地说:“刚才在外边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手电筒丢到某个旮旯找不着了。”
“真是没用东西。”严志华骂了一句,“有没有发现不对劲?”
张天荣摇着头说:“没有。一切都很正常。”
“正常你个头。我估计你是丢了手电筒就吓得屁滚尿流地回来了,什么都没查。”
张天荣羞愧地低下头去。
严志华不再理他,转过头去对吴法医说:“动手吧。小心不要一下子弄死他,除非他老老实实交出卡来。”再转过头去,看着燕长锋,冷笑道:“我劝你就不要当煮熟的鸭子,嘴硬,乖乖把卡交出来,早点上路。不过就算你不开口,我也知道,你肯定是把它藏在朱盛世的家里,对吧。嘿嘿,别以为房子那么大我就找不着了,回头我放一把火,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哈哈哈……”严志华仰头大笑了起来。
燕长锋心头闪过一丝沮丧,但在脸上却没有呈现出丝毫的示弱,依然保持不闻不问的神态。
严志华气急败坏地对吴法医吼道:“动手,先卸掉他的一条腿。我看他还能嘴硬到几时。”
苏阳悲愤地叫了起来,“你们还有人性吗?怎样这样折磨人?”
严志华狞笑道:“要想一刀来个痛快,那就乖乖地交出卡来。”
苏阳转过头去,泪流满面地对燕长锋说:“你要不就交出卡吧,免得受这些苦。”
燕长锋凄笑了下,神色中有着说不出的落寞,说:“再怎么苦也是一死,能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疼痛也是一种生命的一部分,就当作是生命的最后一次体验。”他拿眼瞟了一眼严志华,压低声音说:“我们要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只要能拖延一点时间就多一分获救的机会。只要能捱到天明,就有可能被镇上的人撞见,到时也许可以救你一命。”
苏阳心头发堵,眼泪无可抑制地滚滚而下。他明白燕长锋的意思,对于602凶案,已经有太多的人付出了性命。如果现在交出卡,只能徒增白白断送燕长锋和苏阳两条性命,而且还会助长602存在致命诅咒的流言,没有人敢继续追查此案,导致真凶逍遥法外。所以无论如何,必须得留下线索,让警方知道,谜案的背后,有许多都是人力所为,从而有勇气揭开此案的秘密——只是这一切都以燕长锋承受非人的折磨为代价。
苏阳眼泪汪汪地看着吴法医面无表情地走近燕长锋,心中绝望到了极点。曾经的时候,他一直说服自己说这个世上没有鬼,但如今,他却多么地渴望能够有鬼神出现,收了这几个恶人,救下燕长锋。可是真的会有奇迹出现吗,就像他们神秘逃出朱宅一样?
吴法医小心从身边取下一个小包,从包里拿出一把雪亮的手术刀和一支针液。
严志华喝住了他,“你那是什么药?麻醉剂吗?拿走!我要让他清醒地看到你的每一个动作,把痛楚加到最大。”
吴法医看了严志华一眼,慢腾腾地说:“这只是小剂量的,它可以麻醉人的肢体,让他不会乱动,但不会影响人的神经。就是说,每一寸痛楚,他都可以感受得到,就是不能挣扎。这样就不会把现场搞得乱七八糟了。”
严志华满意地笑了,“这样最好。”指挥着张天荣道:“你过去,给吴法医搭个下手。”
张天荣不情愿地挪动着脚步,走到燕长锋跟前,按住他的腿。
燕长锋仰头朝天,并不看二人一眼,仿佛他们所做的事,与自己并无任何的相干。
吴法医走了过来,将麻醉剂注入燕长锋的大腿处,随即手术刀轻轻一割,燕长锋的牛仔裤齐根断下,果然是锋利无比。
苏阳闭上眼睛,再也不忍睹视这残忍的一幕。连冷血的严志华都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吴法医的一举一动。旁边的张天荣更是面无人色。唯有吴法医面不改色,双手没有一点颤抖——在场的所有人中,最冷酷无情的恐怕不是人面兽心的严志华,而是这个日常惯与冷冰冰的尸体打交道的吴法医。
在锋利的手术刀面前,在一个熟练的法医面前,人的皮肤、骨头都那么的脆弱,就像是一块豆腐。冰冷的刀锋很快切开燕长锋的肌肤,红色的血液涌了出来,血腥的气味弥漫于整个树林间,让人仿佛置身于人间屠宰场。
燕长锋疼得几乎要晕过去,下意识地想把身体蜷缩起来,作为保护。无奈被麻醉了的腿部根本无法动弹。他只能紧紧地咬住牙关,竭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吴法医脸上流露出满意的表情,如同在精心雕刻一件艺术品一样,不紧不慢地一刀接一刀,切开肌肉,割断血管,剔开骨头,口中还念念有词,“肌腱结实饱满,说明你是一个日常注重锻炼的人。血管、神经埋藏在肌肉下面,切断它们应该最能让你感到痛楚。这穿越骨间膜的是动脉,血流最多的就是这里。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处理的,不会让你的血流得太多,死得太快。现在可以完整地看到骨头。剔除骨头最为讲究技巧,一定要从关节处入手,像庖丁解牛那样,将刀从骨缝间穿过,这样骨头就可以一块块地分离开。千万不能硬砍开骨头,那样太费力,而且会让白色的、滚热的骨髓流出来,把地上弄得好脏。所以只有屠夫才会这么做,不应该是一个称职的医生所为……”
苏阳猛烈地用背摩擦着树干,希望可以挣开手铐的束缚,将手术刀从吴法医手中夺下,反插入他的咽喉间。但精钢铸就的手铐岂是普通的血肉之躯所能挣脱得开呢?苏阳惟有眼睁睁地看着燕长锋的受难,声嘶力竭地长号道:“你杀了他吧,求求你了,别这样折磨他。如果你觉得不满足的话,就再来杀我吧。只求求你不要这样对待他,他是人哪,不是木头,你不能这样残忍……”
吴法医抬起袖子,擦了一下溅在脸颊上的血汁,露出魔鬼一般的笑容,“你也觉得这样很刺激吗?好啊,回头我会为你再做一次。”
“你是魔鬼,你是屠夫,你是杀人狂!”苏阳发疯一般地扭动着身体,摇得背靠的树木簌簌抖动不止,“我们就是做了厉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吴法医绽开一个血腥的笑容,“你叫吧,尽情地叫吧。在我的眼中,你现在的样子跟一具尸体没有什么差别。”
苏阳吐了起来,胃里所有的东西都翻涌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喷在身边,泥土里,草叶上。
吴法医厌恶地皱起了眉,“你比那些尸体差多了。他们虽然会有点臭,但却不会像你这般恶心。”
苏阳目眦欲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严志华虽然心狠手辣,但眼前的血腥场面也让他反胃不已,不禁开始后悔不该提出将燕长锋大卸八块,从而激发起吴法医的嗜血心理。他恼怒地走过来,狠狠地踢了苏阳一脚,“闭嘴,你这王八蛋。”再对吴法医说:“快点动手吧。天马上就亮了,回头要是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吴法医恨恨地看了一眼苏阳,提起刀,准备继续开工。
就在这时,一阵“呜呜”的巨大怪叫声乍地响起。那声音,像是怪兽被困于地底的怒吼,又像是一个巨人伤恸的呜咽声,空旷悠远,绵绵不绝,撕裂了整片树林的安宁,扯断了众人的神经,揪住众人的心,让他们一个个呆立在原地,脸上现出惊慌不安的神色。
“这是什么声音呢?”张天荣第一个张皇失措地尖叫起来,满脸都是惊吓过度的灰青色,全身颤栗不止。
严志华拧开手电筒,向四周照射去。怪叫声持续地震抖着整座树林,似乎连光线都吸纳进去了,手电筒飘飘忽忽的一点光芒在林间游移不定,像极鬼火。
“池塘,池塘的水在涨!”张天荣突然以手指着不远处的池塘,像是见鬼一样地嘶声大叫了起来。
苏阳和燕长锋苦于被缚在树上,无法扭头回望,但从张天荣、严志华、吴法医三人怪异的脸色上可以猜测得出,池塘处肯定是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化。
怪叫声转为高亢尖锐,像一把锥子一样直直地钻入人的耳孔,直欲戳破人的耳膜,人的胆。魂飞魄散的张天荣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情绪,嚎了一声“有鬼啊,鬼!”也不辨方向,手持着手电筒,直往树林深处窜去。
才跑了不到十步,只听得张天荣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惨叫,脚跟像是被钉住似的,再挪不动半步,紧接着一股尿臊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所有的人受张天荣的惊叫声所牵引,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密林深处。眼前的情景令大家全身的毛发都倒竖了起来——就在离张天荣不到十米的树林中,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白衣飘飘、黑发覆顶的女人背影,她的小腿没入在浓密的草丛中,远远地看去,像是一个没有腿的人飘在草上面。
严志华心头狂跳不已,直欲夺路而逃,但为了平定局面,只得稳住心绪,大声喝问道:“什么人?快转过身来,不然我就开枪了!”
白衣女子缓缓地转过了身子。令所有的人心凉到极点的是,她的正面,竟然跟背面一模一样,也是一簇浓密的长发覆盖着颜面。她没有脸!
空气中的诡异凝聚到了极点!
肝胆欲裂的张天荣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手中的手电筒跌落在地。顿时,整片树林暗了下来,仅剩严志华手中的手电筒在黑暗中飘浮,幽幽的,冷冷的,像只迷途的萤火虫,映着女子的白衣黑发,让人拉入鬼魅的世界里,阴森恐怖沁入骨髓。
严志华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恐惧,拔出手枪,对着白衣女子“砰砰砰”地一通扫射。
令人难于置信的一幕出现了。一直瞪大着眼的苏阳清楚地看见,在严志华刚刚拔枪尚未扣动扳机的时候,就像《西游记》中那些妖怪出场或者逃遁的情景一样,只听得“轰”地一声响,接着是一阵的白烟,白衣女子攸然不见,仿佛是自人间蒸发了!与此同时,神秘声音像是接到指令,从强亢转为微弱——纤细的声音,像极了一个女人躲在树林深处哀怨哭泣,每一声哭泣,都是一把尖锐的针,扎入人们的周身神经中,令人为之疼痛、战栗。
目视着白衣女子自枪口下神秘消失,严志华全身仅剩的勇气都被抽干,脑袋中反反复复涌现的只有一句话:她不是人,是鬼,是冤魂!就在他手足俱软时,眼前紧接着发生的一幕让他所有的魂魄都飞到九天之外:白衣女鬼之前站立的草丛处,幽幽地升起了一颗脑袋,这一次不再是黑发披面,而露出了女鬼的真面目,但那又是怎样不堪入目的一张面容啊:女鬼的额心处有一个凹洞,像是刚才被子弹击穿脑壳留下的痕迹,有鲜血丝丝缕缕地从凹洞中流出,蜿蜒而下,像是挂于脸上的一行血泪,在无声地控诉着严志华等人的恶行。她那原本苍白如雪的脸色,如今混杂着鲜血、泥土和青草,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怪异涂抹的油画,并随着她身体的扭动而扭曲着,看上去无比地诡谲与妖异!
女鬼好像从泥土中钻出得累了,于是停住了挣扎,呆滞不动。从她的身体姿势来看,她应该是跪在地上,但从苏阳、严志华的角度来看,她更像是一颗脑袋挂于草尖上。
苏阳极力睁大眼,凝视着白衣女鬼。虽然他同样为白衣女鬼的诡异行为饱受惊吓,但与严志华不同的是,他对白衣女鬼的出现,并没有反感与抗拒心理,反倒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因为直觉上白衣女鬼不会加害于他,而有可能将他和燕长锋自严志华的魔爪中拯救出。
树林中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住了,所有的人都呆然伫立,只有张天荣横倒在地——他离白衣女鬼最近,看得最真切,早就被惊吓得一口气没有上来,晕过去了。不过还好他晕过去,否则接下来的一幕足以将他吓得肝胆破裂,将小命报销:白衣女鬼慢慢地抬起手,映着手电筒微弱的光芒,苏阳和严志华等隐约地看到,她的掌心中满是模糊血肉,裹着泥土、青苔,像是长了不知名的病菌。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只见得白衣女鬼一点一点地将手移至脸部,盖住了脸,手掌渐渐下滑,把黏在脸上的污痕拭去。但在擦净脸的同时,又将掌心中残存的血迹、泥土、草沫等沾于其上,将脸部轮廓分割成几部分,看上去整张脸就像是支离破碎。
但这张支离破碎的脸却成功地唤起了现场每一个人心中的熟悉感,严志华和吴法医受从心底涌上来的寒气所包围,竭尽全力地从腹腔中挤出了个尖锐高亢的叫声:“朱素!”
对于严志华和吴法医的惊呼,白衣女鬼没有任何反应,,如泥胎雕塑一样,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严志华和吴法医却分明感受到从她身上涌涌不断喷发出如刀锋般的冰冷气息。那是来自地狱的信号,是对他们的索命符!
严志华惊恐地双目圆睁,步步后退,嘴里胡乱地叫嚷:“朱素,我知道你死得冤,但那都是朱盛世一手指使,跟我无关。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上阴曹地府里找他去吧,不要缠上我……”
吴法医则是另外一副情形。他像中邪一样地直立着身体,手持沾染着燕长锋鲜血的手术刀,面目狰狞,一步一步地向朱素逼近,“我不信你真的是鬼。就算你是鬼,我也要将你杀死,制成标本,看看鬼的尸体到底跟人的尸体有什么分别……”
严志华声嘶力竭地大叫了起来,再没有半点之前的凶悍,“吴法医,不要啊。你千万不要惹她,这样会害死大家的……”
苏阳也将心提到了嗓眼间,冲着朱素大喊大叫:“朱素,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总之,现在过去的那人是个魔鬼,你快点逃开……”
吴法医两眼发直,对严志华和苏阳的叫喊都视若惘闻,只是紧紧地盯着朱素,步步逼近。
就在离朱素不到十步的地方,吴法医狞笑着,举起了手中的手术刀,“你的死期到了!”猛地向她扑去。
但他的身影还未及靠近朱素,只见得朱素右手一动,吴法医像是见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啊”地一声凄厉惨叫,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状若发疯。
苏阳、燕长锋和严志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剧变。隔着距离和树林的昏暗,谁也看不清吴法医究竟是被什么缠上了,只看见他的双眼凸出,脸上肌肉抖动不止,隐隐地有一股黑气笼照着他的脸。很显然,他正挣扎在地狱的边缘,痛苦万分。
“难道她真是鬼,否则哪来的这等法力?”苏阳心中悲惧交加,目光从吴法医变形的脸上转移到“朱素”身上,越看越觉得她像自己朝思暮想的赵利蕊,虽然脸上蒙了那么多的脏东西。
就在苏阳分神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严志华和燕长锋的惊叫声,下意识地转头朝吴法医看去。眼前的情景将他震惊得五脏六腑都收缩起来:吴法医挥着手中锋利的手术刀,朝自己的脖颈用尽全力地抹去,下手如此之重,竟然将半个脑袋都切割下来。随着他“呃”地一声闷叫,鲜血自断裂的脖颈处像井喷一样地喷洒开,整个身体向后倒去。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吴法医倒下之处,并不是树林间所见到的青草与泥土,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窟窿,或说是地底下被打开了的坟墓。地底下久久地传来他最后一声哀号的回音,“嗡嗡”作响,撞击着每个人的神经,几乎要将其扯断!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石火光间。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之前还是活生生的,而且心如铁石、神经如钢筋般的吴法医竟然离奇挥刀自刎,随即尸体神秘消失,这令苏阳等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情久久沉浸在震惊中。
虽然苏阳、燕长锋和严志华三人都对鬼神之事都心存怀疑,但朱素的出现和她仅用一根手指就杀死了吴法医,却强烈地动摇了三人的信念。因为吴法医之死,只能理解为:就在他逼近朱素时,地狱的大门突然打开,恶灵的魔爪扼住了他的脖子,逼他自残,然后坠入了十八层地狱!
草丛中的朱素缓缓站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严志华,步步趋近。严志华早就为吴法医的抓狂而魂飞魄散,哪禁得起如此凌厉、杀人般的目光,“哇”地一声惨叫,扭头朝树林出口处抱头狂奔而去。慌乱中,他忘了前面还有一个池塘,“扑通”一声,跌入塘中。
“鬼,鬼,不要缠我,不要抓我啊!”严志华连声哀号,双手疯狂地抓扯掉缠绕在身上的水草,拼命将双脚拔离塘底的泥沼绊连,连抓带刨,狼狈不堪地爬回了岸。一抬头,兀然发现朱素惨白的脸正挂在自己的正前方,顿时就像是全身的血液被刹那间抽干了似的,脸色变得苍白透明,如羊癫疯般剧烈颤抖起来,有涎水自嘴角溢出。
“鬼!女鬼来了,要将我带走。”严志华以手掩脸,踉踉跄跄地朝林外跑去,边跑边用一种吓破了胆后的哭腔喊道:“不,我不要下地狱,不要……”
他疯了,被吓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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