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的青春挽歌

2005年，我16岁，看起来却像个大姐头，穿很朋克的破洞裤子，烫很爆炸的头发。

大部分时候，我和哥哥一起混，哥哥复读高三，常常打架，很吃得开，身后跟着很多坏学生。哥哥的口头禅是，谁要敢对我妹妹不好，看我不揍死他。

夏天，我看到隔壁班的男生王凛，他个子不高，却很帅，成绩很好，走路的时候大步流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他。

一

6月3日，体育课，我照例和跟班们坐在蔷薇架上，看到他，我跳下蔷薇架，在操场的一角截住他，我用鼻孔看他：“跟我混吧。”他眼神放空地看着 我，好像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往身边比画一下：“你跟我混，这些人都要叫你姐夫。”他扑哧一下笑了，没答理我，继续打篮球去了。我们五六个人站在操场，那些人说，这家 伙，神气什么啊，不用你哥哥出马，我们就把他搞定了。

那天以后，王凛就倒霉了。哥哥的跟班们总在放学的时候堵他，半个月内他几乎每天挨一次打。挨打完的第二天，那些人就去问他答应不答应，他沉 默，就再次挨打。

7月的夜晚，晚自习结束，我在学校外面等他，打算亲自问他：要不要跟我混?

朦胧的夜色中，他的身影越来越近，我看到他在和一起放学的女同学说话，我突然就火了，他这样瞧不起我，却能和别的女生说那么多话。

我站在夜色里，浑身发抖，他挨这么多打，真是活该啊!

关于王凛的谣言，渐渐就多了。有的说王凛上初中的时候就不是什么好学生，偷同学东西被抓住了，跪在地上求饶，同学才没把这件事宣扬开。有的说 他先后谈过七八次恋爱，没成功是因为总想占别人的便宜，所以那些女孩子就和他分手了。

我不知道哥们儿是怎样想出这些谣言的，绘声绘色，有趣极了。王凛是一个骨头硬、不屑于辩解的人，渐渐地，这样的谣言越来越多，愿意和王凛说话 的人越来越少。我把自己也加入谣言，我说王凛已经屈服了，已经和我恋爱了。

我说王凛求我，只要我不把他偷别人东西的事情说出去，他就和我谈恋爱。我说17岁生日那天，王凛已经和我在一起了。

二

身体偶尔会不舒服，是那年11月。偶尔想吐。在一起混的还有几个女孩子，她们嬉笑着说你是怀孕了吧。其实是开玩笑的，我也开玩笑，是啊，我怀 孕了。第二天就有传言了，说我和王凛在一起，怀上他的孩子了。

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件事情闹大了。学校老师大约听说过我和王凛的风言风语，如今大家说得越来越厉害，老师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就要找双方的父 母。我听说老师要找我，就跑到哥哥的朋友那儿，想躲过几天再去上学。我的父母常年在外地做生意，找不到，只找到王凛的父亲。

后面这一段，就是听说了。听说班主任和教导主任将王凛的父亲叫到办公室，王凛的父亲是军人，没听老师说几句，就到教室揪出王凛，劈头盖脸地 打。

王凛的爸爸力气那么大，才三下，王凛的脸上已经见血了。老师赶紧阻止，说这事还没有确定，你别着急，等到袁晓棉回来了，问清楚情况了再说啊。

12天后我回来了。在学校门口，我就被王凛的老爸堵住了，学校领导也来了，我爸爸闻讯也赶来了。

我看着王凛，王凛看着我，狠狠地瞪我，用他手里的书包砸我，我也火了。我不解释，就是要让大家误会王凛，能误会多久，就误会多久。

我以为化验结果出来，王凛就解脱了。他大概也是这样想，所以一直狠狠地瞪着我，眼中充满了厌恶和仇恨。

结果很快出来了。我真的怀孕了。

三

这个黑锅，王凛是彻底背上了。当时太混乱了，我脑子里嗡嗡响。我爸扑上去就要揍王凛。王凛的爸爸拦住我爸爸，说：“我的儿子，只能我打他。”

他爸爸打他的时候，他不躲，拳头落在他身上、头上。我哭了，害怕、绝望和走投无路交织在一起，我再也不像个大姐头，很没出息地哭了。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怀孕，和哥哥的哥们儿在一起的时候，我明明吃药了。

我忘了那天是怎样结束的，只知道后来我们都走了，王凛却没有离开，他爸爸把他打伤了，留在医院缝针。

第二天，父母带我再去医院的时候，我什么都说了，说孩子不是王凛的，因为王凛不喜欢我，所以我才冤枉他。

王凛一个礼拜没有上学，一个礼拜后在学校出现的时候，我已经办妥了转学手续，我们不再是同学。只是听说，因为他父亲的耳光，他的听力受了很大 影响。听说整个高中，包括后来的大学，王凛一直坐在第一排，因为他一旦调换位置，往往听不清老师讲什么。

2006年夏天，高考结束，是我最后一次见王凛。那时候原本成绩很好的王凛，考上了一所不好不坏的大学，我已经落榜了。

他在学校的篮球场打球。

我站在大门口，直勾勾地看着他，他一见我，气不打一处来，抱着篮球跑过来，用最大的力气砸向我，球被铁丝门挡回去，没有砸到我，我吓得一哆 嗦。隔着门，他怒火中烧地看着我，我低着头，看地面，后来也没抬头看他，就跑开了。

几年后，我慢慢鼓起勇气，打听王凛大学毕业后的下落，我听说王凛配了助听器，听说王凛毕业后，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入伍，因为他的听力不合 格。

而我蹚过青春那条湍急的河，已经是一家小店的店主，一个不漂亮、却温和善良的女子了。

我在土豆网上看到一段视频，一群学生侮辱一名女生，让那名女生脱衣服，在屋子里跑步，做她们规定的动作，我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青春期的孩子正因为不懂规则、执拗和没有主见，恰恰是最自私、最残忍的人。我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认为的小事会带来那么大的后果，伤别人那么 狠。我知道，我是真的对不起他，这一生，这句一直没有说出口的“对不起”，将永远煎熬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