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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个男人让你戴了顶绿帽子,你会怎么办?
问这话时,常军拿着小勺,正慢慢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咖啡馆小包间里灯光幽暗,常军低着头说话,胖胡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胖胡琢磨常军话里是否还有别的意思,想了想,也真的猜不出还有别的什么意思。就很干脆地说,这事叫个爷们就不能忍,要是我摊上这事,我二话不说就宰了那狗日的,宁可下半辈子蹲大狱。
常军突然抬起头,笑了,他伸出巴掌拍了拍胖胡的脸,说,你要是真的这样做了的话,可不是蹲大狱那么简单,搞不好就得吃枪子儿。胖胡也笑了,说,可不,我都蹲过几次监狱了,用你们政府的行话就是,我属于有前科劣迹的人员,再犯法就得重判,不过这没关系,我肯定犯不了这条罪,我老婆早就带着孩子跟我离了,现在我光棍一个,哪来的绿帽子可戴。
常军没接他话茬,端起咖啡杯,猛喝了一大口,胖胡连忙陪着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讨好地说,常哥咱别喝这苦了吧唧的玩意儿了,咱来几杯扎啤爽爽口?常军懒洋洋地伸了下腰,说,我可没那闲工夫跟你磨牙,待会还得回单位值班。交代你的那几件事回头赶紧给我办了,整个队里都急着等你的消息呢。说着从钱包里翻出几张钞票扔到桌子上,抬身往外走。
在包间门口,常军一不留神,差点撞上一对正往里面走的男女。凭着多年当刑警练出的眼神,常军一搭眼便看出两个人关系的不正常。青天白日的,两个看起来都不年轻的人鬼鬼祟祟地跑到这幽僻小弄堂里来泡咖啡屋,摆明了是有猫腻。常军想到了自己的老婆张梅梅,这个时间她在干什么?别是背着自己和哪个男人约会去了。一想到张梅梅,常军腮帮子一紧,牙开始疼了起来。
常军心里头的火气已经憋了很久了,原因当然在张梅梅那儿,他不明白张梅梅怎么就横竖看他不顺眼。
其实这个也不重要,夫妻搭伴在一起过日子,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早就到了审美疲劳期了,心情不好的时候相互瞅着碍眼也不算不正常。想一想,有多少貌合神离的夫妻还凑合着在一起过呢。重要的是他还深深地爱着张梅梅,像当年谈恋爱那样爱得不可救药。这样对待感情的方式,当然让常军在和张梅梅的关系中理所当然地处于弱势,也因而让他很是痛苦。
以前,常军觉得张梅梅身上有些小虚荣,比如她喜欢一些昂贵的化妆品,大品牌的包包和衣服,等等。当然,这些嗜好时下所有年轻女孩子都有,只不过囿于各自的经济条件不能相提并论,谈不上有什么虚荣不虚荣的。张梅梅家境不错,从小父母就没亏欠过她。追求张梅梅那阵子,常军曾一度都有点自惭形秽了,觉得自己一个小刑警,每月那点工资,以后还真不能给她一个像样的生活。难得的是张梅梅并不在意,收拾收拾就搬到常军那里和他过起了日子。
倒算不得是苦日子。常军是警察,张梅梅在一家国有企业做白领,都属于国家工作人员,有份稳定的收入。张梅梅那边,时不时有父母接济,依然大手大脚地过日子。给自己买东西时,也捎带着常军那份。常军接过东西,心里暗暗使劲,一定要加倍努力,让张梅梅过上幸福的生活。
在刑警队里,常军算得上是个很强势的人,基本上除了大队长老陈之外他谁都不鸟。常军的强势靠的是搞案子的本事。当刑警嘛,每天面对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案件,而考量他们这帮刑警工作好坏的尺子就是谁在破案子上有手段出成绩。常军在这方面自不必说,队里的大案子难啃的案子好多都是他搞出来的。
因为破案子,他立过功,也挨过处分。这都很正常,案子破好了,领导一高兴,立功受奖是眨眼间的事。不过这样的前提是中间的环节没出啥问题,通常情况下,也不会有啥问题,可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审讯的时候刑警对嫌疑人的手段用得猛了,造成了明显的伤痕,或者阴差阳错,抓来的嫌疑人根本就是错的,案子弄个满拧。这就会弄得警方很被动,甚至很不好收场。这样的时候,领导当然就会不高兴了,领导一不高兴,就要追究当事刑警的责任,那就是没有功只有过了。所以说,当刑警都要有一副冷静的头脑,遇事深思,在做出行动前一定要小心谨慎,也就是常言所道的小心不犯大错。常军天生白面,瘦高,有一副儒雅的姿容,看起来很有那么几分羽扇纶巾、运筹帷幄的气度。
队里搞化装侦察,每次都让他装领头的,装得都挺像,居然没有穿帮的时候。嫌疑人押回队里,让他审,狗日的是个三进宫的老油条,见常军肤白无须,脸上带笑,以为是个好相宜的,就一问三不知,净打马虎眼,不往主要的方面唠。常军也不废话,一把将嫌犯薅过来,三下五除二把他身上的衣服扒光,只剩下个裤头,随后将他推到窗子前面,双手正扣在铁窗框上。做完这些,常军把窗子打开,任凭窗外的空气撒着欢儿地往审讯用的屋子里灌,转身扬长而去。
那几日正是腊月天气,松江所处的东北地区一到晚上气温能降到零下三十度。没到五分钟,那家伙哭爹喊娘,声音都不是动静了。常军再笑嘻嘻地进来,进屋先把窗子关上。再拿起询问本,嫌犯浑身哆嗦着,问啥答啥,回答得相当畅快。
当然,常军也有不成功的时候。
转过年春天,就碰上了胖胡。
胖胡他们一伙人在三路公共汽车用大镊子偷东西,本来干的是小毛贼的勾当,让反扒队去抓就是了,用不着刑警专业队出手。
刑警队都是办杀人抢劫的大案子的,哪顾得上这些鸡鸣狗盗的小事。可那次胖胡他们动静弄得挺大,把一个副市长的老婆给偷了。副市长的老婆每次出门都有车,出事那天不知搭错哪根神经,想弄个与民同乐,就放弃了坐轿车,而是和一大帮寻常百姓挤上了公共汽车,结果胖胡他们真长脸,第一个就把副市长老婆的手包给掏了。
丢的东西虽然不多,但事情性质很恶劣。副市长给公安局长打电话,说你们公安是怎么搞的,社会治安这么差,老百姓上街就丢东西,还谈何安全感?局长的脸上挂不住了,当即发下话让底下破案。局长的下面是分局长,分局长当然不敢怠慢,就让刑警队放下所有案子,先捡这一档子要紧的事弄。
抓一帮小偷对常军这帮刑警们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常军领着两个弟兄着便衣在公汽上溜了两趟,就把胖胡逮了个正着。想好了,拿胖胡当个突破口,胖胡一撂,这窝贼就能一锅端了。
照以往经验,审做贼的都容易。一则家伙们骨头软,不用真动硬的,两句威慑的话一般就怂了。另外,偷东西算不得大罪,尤其是公汽上的拎包贼,算不得大事,通常情况下也就治安拘留,连劳教都够不上,犯不着和警察死扛。本来常军对胖胡没打算动硬的。胖胡偷的是副市长老婆,副市长老婆有的是钱,谁都知道那些钱是怎么来的,偷了就偷了,这没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碍着警察的身份,常军没准私下里还得鼓励胖胡多干点这事。
胖胡那边呢,他可是一点也不理解常军的好意。常军和风细雨地讲了半天,胖胡只是一个劲摇头,不承认他偷副市长老婆的事,最可气的是,他也不供出自己的同伙,说自己只是个跑单帮的,没帮手。胖胡的态度真是够恶劣的了,可是即便是这样,常军也没发作,他扔下几句话,意思是让胖胡好好想想,待会他还要回来问话,就出了审讯室的门,到楼顶的阳台上抽烟。
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分局院里几棵桃树开得正艳,浓烈的香气隔着五层楼都闻得见。常军点烟的时候,一挥手碰到自己的面颊,感觉到硬扎扎的,晓得是冒出的胡茬。想着为搞这个?虐缸樱?约河质侨?烊?姑换丶伊恕:眉柑斓氖奔洌?琶访枫妒且桓龅缁岸济淮蚪?础3>?缇拖肮哒琶访范宰约旱睦涞??椤5???竿?么ο搿?/p>
接到队里电话,说是有重要案子。张梅梅还在家里,具体点说是在卧室里睡觉。他推了推正背对他窝在床里头的张梅梅,想要告诉她他要到单位搞案子去。张梅梅背一耸,身子往床的更里面缩去,常军再伸手推她,隔着床边已经够不着她了。他只好高声跟她说话,我去单位上班了。张梅梅没有答话。常军知道她早就醒着,她只是不愿意搭理自己。
多少次,在酣畅淋漓地做爱之后,张梅梅小鸟依人般偎在自己身旁。她喜欢摸着常军细密坚硬的胡茬,夸他的毛发浓密,像个男人样。可惜这样的好光景并不久远,不知什么时候,张梅梅像变了个人似的,张嘴就是扎人的刺。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张梅梅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常军不像个男人。常军嗤之以鼻,像不像男人可不是你张梅梅一个人说了算的。张梅梅说,我就是说了算,这世界上也就是我有资格这样说你,别忘了,我是你老婆。常军说,那可不一定,今天是,明天可不一定是。张梅梅指着常军的鼻子,说,常军,这可是你说的,说话要算话,明天咱们就到法院办手续离婚。常军一听张梅梅说这话就蔫了,马上偃旗息鼓,任凭张梅梅挖苦奚落就是不吭声。
有时候,常军还会很骚情地想张梅梅还是爱自己的,她恼恨的只是自己当刑警的工作。当刑警没日没夜地搞案子,当然没工夫陪自己的女人。张梅梅是个独立性很强的女人,她对男人不是那么依赖,可也不是那么放任自流。不忙案子的时候,常军也曾尝试着挤出一些时间陪张梅梅,可惜张梅梅根本不领这个情。常军只要一在家,张梅梅就放弃了自己睡懒觉的习惯,一大早就描眉画鬓换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门。常军问她做什么去,她回了声不用你管就推门而去,气得常军一个人在厅堂里转圈,连摔了好几个杯子。
常军拿张梅梅是真没有办法了,他想冷落她,可是心思总是柔软,不由自主地犯贱。就在那个芳香弥漫、春意盎然的上午,站在五楼楼顶阳台上的常军再度犯贱,他给张梅梅打电话,贱忒忒地讨好张梅梅,结果自然是又碰了钉子。
回到审讯室,刑警常军把一腔火都发到了胖胡身上。倒霉的胖胡鼻梁骨被打断,捎带着折了三根肋骨。
那一次,胖胡因为挨了打被免于刑事处罚,常军被分局记大过一次。此后过了没几天,胖胡成了常军的线人。
一直以来,常军始终认为自己是个讲原则的人。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现在是越来越不讲道理了,可是常军从来不怨天尤人。尽管他觉得自己那么有本事,在刑警队里办了那么多有影响的案子,但时至今日依然没有得到提拔,仍然是个普普通通的刑警,但是他毫无怨言,还是踏踏实实地做事。
当然他不是没争取过,有几次几乎是唾手可得了,谁知道最后还是擦肩而过。失望之余,他明白了当官和赚钱一样,都得靠机缘巧合。他还是要等下一次的机会。
说到底,出人头地的念头只是常军个人的一厢情愿,张梅梅从来没有在这件事上给他施加过压力。但是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有哪个不渴望成功呢?常军是想通过自己的成功赢得老婆的欢心,根子上还是因为他很在意他的老婆张梅梅,怕失去她。
可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如今的张梅梅对自己是一点也不买账了。
起初,常军没往深处想。当刑警的,为了搞案子整日装猫扮狗的,接触的都是杂七杂八的人,当然也有女的。逢场作戏的时候也有,遇到姿容出色风骚可人的,常军也不是没动过心思。不过也仅仅是停留在心旌摇荡那么一下下而已,常军从来没有行动过。他不行动是因为心中有个张梅梅,他不能对不起张梅梅。他觉得他对得起张梅梅了,张梅梅就能对得起他。两个人天长地久,恩爱一世。这样的想法有些蠢,连常军自己也这样认为。
那些日子常军经常到临河街一家餐馆里喝酒。
陪着他的是李姐,李姐是这家餐馆的老板娘。李姐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不仅模样生得好,而且有事业心。她开了一家餐馆,另外又开了家典当行。认识李姐,是因为她的那家典当行。典当行生意好做,却是公安管着的特殊行业,那个公安管着的部门就是刑警队,而李姐典当行所处的位置恰好是常军管着的那片儿。
因为这层关系,李姐和常军认识了。李姐看着年龄不大,常军管她叫妹子,叫了好半天,一论年龄相当,细掐算生日居然比常军大了两个月,李姐笑着让常军管自己叫姐姐,常军当即改口,管李姐叫姐。常军和李姐是工作关系,叫姐总比叫妹子便当些。这是老警察当初教常军的规矩,他当然懂。
两个人待在一起,就有了不同的意味。是来自李姐的,眼神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里面。还有一些小动作,在李姐起身给常军倒酒时,丝滑如瀑的长发发梢似乎有意无意地会拂过常军的面颊,让他的心尖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李姐在勾引自己,常军本能地警觉。生意场上的女人,会做戏,常军想看她下一步打什么牌。但是,没有下一步,李姐收发自如,转回身来谈正事,又成了个正襟危坐的老板娘。
李姐懂规矩,按照这行当里的潜规则,逢年过节的该打点的一样不少。这倒让常军自觉不好意思,想自己是多虑了。除此之外,李姐隔三岔五地请常军吃饭。因为案件线索的事,常军断不了和李姐的联系。不知不觉间,饭局上由许多人变成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李姐有事业,有钱有貌,但情感方面却是稀缺。她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她的男人扔给她一笔钱之后跟小三跑了。这对她伤害很大,主要是出于自尊,李姐说那个娘们论哪方面条件都不如自己,可是那个杀千刀就是那么不管不顾地丢开她和人家过上了,她弄不明白这世间的男人都是怎么想的。常军也想不明白,就像他想不明白自己哄着、捧着、爱着张梅梅,她却毫不领情一样。
在这方面,常军和李姐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寂寞的。照常理,两个寂寞的人在一起喝了那么多酒,总该发生点什么,但是直到现在,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多了些暧昧的情愫在里面。
对于张梅梅,常军越来越琢磨不透了,她居然连商量都没和他商量一下,就辞掉了原来那份国企的工作,到王小虎的公司去打工。
当然是个高级打工的,条件很优厚,可这能说明什么?常军现在根本不差钱,他挣的钱完全够得上张梅梅消费,他觉得张梅梅这样做是有意的,她就是想和他拧着来。
他说,你干吗做那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差事,我又不是养不起你,缺什么你就跟我说。张梅梅说,我愿意,我就是不想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了,我得找份事业干。常军说,你要事业还不容易,明天我就出钱让你开个店,你亲自来当老板,不是强过给别人打工。张梅梅摇头,说,我是不会再用你的钱的,我嫌你的钱赚得不干净。常军说,现在是经济社会了,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成功才是硬道理,管他什么样的过程,你说我的钱赚得不干净,难道王小虎赚的钱就干净了?张梅梅说,我觉得他赚的钱是干净的。常军说,你确定?张梅梅说,确定。常军说,好,那咱们就走着瞧。常军决定调查王小虎的公司。他要凭事实说话,让张梅梅清楚王小虎的公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找来经侦队的大赵,说要提供一家公司偷税漏税的线索,让大赵去查实。大赵乐颠颠地去了,没几天苦着脸回来了,说那家公司账面清楚,往来明细严丝合缝,根本查不出有任何违规的事实。常军说,有那么神吗,难道一点做假账的痕迹都看不出来?大赵说,我这么多年干的就是查假账的活儿,账面动没动手脚我一搭眼就能看出来,这一次还真没看出问题。
常军不吭声了,但还是有点不甘心,他不相信王小虎还真是个守法经营的买卖人。
那天张梅梅进家门就没个好脸色,常军心里清楚是为什么,还是假惺惺到她跟前嘘寒问暖,张梅梅终于忍不住,怒气冲冲地问常军,是不是他让警察去王小虎的公司查的账。常军一连声说冤枉,声称绝无此事。张梅梅呸地一声,说,常军,想不到你这么下作,卑鄙。
转过天常军接到一个电话,是个陌生号码,来人自称是王小虎。王小虎要请常军吃饭, 理由是张梅梅是他们公司的员工,公司的员工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常军作为张梅梅的丈夫,也算是大家庭中的一个,在一起坐坐吃个饭啥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常军欣然应允了王小虎的饭局,他倒要看看这个王小虎到底是何许人。
王小虎年纪看上去和常军差不多,瘦高,清白的面孔上戴着副眼镜,看上去很斯文。这样的形象和常军想象中的相去甚远,这多少让常军感到有些不舒服。酒桌上,除了王小虎之外,自然少不了张梅梅,还有公司的几个副总。喝的是五粮液,头一杯桌上所有男人都是满杯,先给常军面前的杯子斟满了,到了王小虎那,常军注意到倒酒的服务员似乎是无意识的,把手里的酒瓶放到身边另外一名服务员举着的托盘上,转身拿过另外一瓶酒给王小虎满上。
常军顿时明白了咋回事。王小虎起酒的时候,常军听凭他把客套话说完,正举杯要饮。说声慢着,抬手把他的杯子拿了过来。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入口清凉,果然是一杯矿泉水。桌上的人瞬间被常军的举动搞愣了,尤其是张梅梅,脸上已露出怒色,马上就要发作。
王小虎呵呵笑了两声,说,常警官不愧是干刑警的,目光锐利,这点小把戏当然是瞒不过去了。招手叫过服务员,说,来,重新满上,这回来真的。满满一杯五十六度的五粮液,王小虎一口全喝下去了。顿时呛得涕泪横流,咳嗽连连,看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原来他真的不能喝酒。常军看着王小虎的窘迫样,心里头高兴,可紧接着他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发现,就在王小虎被烈酒呛得弯下腰拼命咳嗽的时候,张梅梅的眼神一直盯在王小虎身上,竟是一脸的关切之情。
常军的心思一动,觉得张梅梅身上有哪点不对劲,再仔细瞅她,见她神色已恢复正常,想刚才要不是看走了眼,就是自己的心思想歪了,但脑袋里还是一个劲地画魂儿,弄不明白张梅梅是怎么认识王小虎的,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刚刚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常军和队里的弟兄们又是忙得连轴转。
案子发生在早晨,临河街的一个菜市场里。嫌犯是个小偷,盯牢了一个买菜的中年汉子,趁汉子弯腰挑菜的当口,用大镊子把汉子的钱包偷了。没想到那汉子倒警觉,猛一转身看见身后有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正要溜。摸裤袋钱包不见了,顿时明白了咋回事,一下子薅住了小偷的衣领子,挥拳就打。小偷人长得瘦小,被偷汉子却是高大肥胖,两个人动手,吃亏的当然是小偷。小偷被打得满地翻滚,汉子还是不收手。小偷挨的拳头多了也急红了眼,突然从腰里摸出了一把尖刀,冲着汉子就来了那么几下。结果汉子被扎死了,小偷跑了。
刑警队于是开始破案。作案小偷的形貌特征很明显,现场还有那么多目击证人,照理这案子好破,可是常军他们忙活了好几天,除了知道那个小偷绰号叫马三之外,其他线索一个都没有,更别提把人抓住了。
常军找胖胡,胖胡是小偷出身,对这一行当熟。那个叫马三的杀人犯也是这个行当的,没准胖胡能摸到线索。
刚当刑警那会,常军也搞不明白为查个线索,老刑警带着他和一些流里流气的人混在一起 ,称兄道弟不说,还老在一起吃吃喝喝。他想警察是维护法律的,这帮人是违法的,他们这么做不是乱了套了嘛。可是到后来他明白了,这也是一种侦察手段,甚至是比较高明的侦察手段。若要做个好刑警,没这个手段还真不行。
简单说吧,在这个社会上总是好人爱跟好人待在一块,坏人爱跟坏人待在一块,所谓性相近习相远、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是这个道理 ,好人和坏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冰和火那样绝不能交融。犯了罪的人,当然是坏人,那么你要抓住他的时候,光往好人堆里扎可不成,因为和好人接触的大多是好人,在他们身上你很难摸到坏人的线索,所以为了把坏人抓住,有时候你还真得和坏人打交道,通过他们,了解一些内幕和信息。
当然,这种交往得有个尺度。
胖胡是有些小案底,至今还没有洗白,常军也不想帮他洗白。洗白了,胖胡也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这些年,胖胡帮常军破了不少案子,作为回报,常军给了他不少钱,也帮他平了几件社会上的事。胖胡感恩戴德,对常军表现得特别忠诚。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喝醉过,醉后也说过些过头话。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常军和胖胡已经算是朋友了,这让他们很是费解,认为常军和胖胡这样的社会流氓混在一起简直是种堕落。
尤其是张梅梅,更是对胖胡深恶痛绝,她其实对胖胡的出身并不了解。他们只见过一面,还是酒桌上偶然碰上的。胖胡恭恭敬敬地上来给张梅梅敬酒,常军用眼神示意他闭嘴,胖胡很听话地没再说什么。尽管这样,胖胡还是给张梅梅留下了恶劣的印象。有时候,女人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
这些日子,常军一直想找机会问张梅梅,她是通过谁的关系到王小虎的公司上班的。这么问是种策略,实际上他是想搞清楚张梅梅和王小虎的关系。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张梅梅就被公司派去出差了,出差之前张梅梅破天荒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要出差的事。
为这个电话常军好一阵高兴,后来就疑惑,觉得反常。以前张梅梅出门从来不告诉自己的,是不是这次她是因为心虚。思量了半天,他开车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拨了一个座机号码,电话铃响了半天,终于被人接起,喂的一声,是个声音醇厚的男声,是王小虎的声音,常军听得出来。常军挂断了电话,随后长吁了一口气。
胖胡打来电话,约常军见面,胖胡在电话里显得挺兴奋,感觉是弄到了有用的情况。常军忙赶着去见胖胡,是在北苑广场的一个凉亭里,那地方僻静,挺适合谈事。听胖胡讲,那个杀人嫌犯马三在邻市有个狱友,他如今很可能躲在他狱友那儿。这倒是常军他们以前没掌握的,听完胖胡说的情况后,常军马上跟队里汇报,让队里派弟兄到邻市去布控。
回过头来,就对胖胡露出笑脸。那胖胡自觉有了功劳,便让常军请客。常军刚得了他提供的一条重要线索,不好意思拒绝,就让胖胡找地方。胖胡把常军引到附近一家酒店,进了包间,见包间里坐着两个年轻女子。浓妆艳抹的那个,叫小丽,是个吧台女,胖胡新结识的相好,这个常军见过,另一个妆化得淡些的,却不知什么来头。常军见凭空多出这两个货,心头有些不快,胖胡看出来了,把常军拉到一边,说,常哥,逢场作戏嘛,你别当真,只不过在一起吃个饭而已,再说了,她们这帮做小姐的,每天杂七杂八的人接触得多了去了,没准就能搞来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常军觉得不管胖胡说的真假,但似乎有些道理。瞟了眼和小丽一起来的那位,眉眼清清秀秀的,看不出一点风尘气,如果胖胡不提,还真猜不出她原来是坐台女。这时候常军已经知道她的名字叫小云,和小丽在同一家夜总会上班。酒桌上,小丽叽叽喳喳的,除了胖胡之外数她话最多。小云却是很少言语,脸上笑盈盈的,听着胖胡和小丽在酒桌上打情骂俏。常军像是有意无意似的,眼光撩向小云,发现小云也正拿眼光望着自己,那眼光带着电,竟然让常军的心一阵阵感到慌乱。常军忙收拢心神,暗骂自己老刑警了,大小风浪都闯过来了,如今怎么这样不济,让坐台女的一个眼神弄得差点把持不住了。
闷头猛灌了自己几口酒。抬头便听见胖胡粗着嗓子唱二人转小帽,胖胡喝多了,声调越来越大。酒店包间都是插间,中间连着隔断,那隔断墙薄得像层纸。胖胡一开始唱,隔壁包间就有人敲隔断墙,胖胡就骂,敲什么敲,没听见老子在唱歌么。那边就没了动静,胖胡接着没唱了两句,包间门就被人突然撞开,冲进了五六个壮汉。
常军急忙站了起来。胖胡不唱了,咋咋呼呼地说你们想干什么,你们知不知道这屋里有什么人。他一指常军,就要说出他的警察身份,常军挥手制止了胖胡,不让他说下去。常军说,哥几个有话好说,我这个哥们喝多了,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你们多担待。旁边一个壮汉骂道,还担待个狗屁,刚才你们骂人的能耐哪去了。常军还要解释,就觉得头顶一麻,像是有啤酒瓶子样的东西砸在自己的脑袋上。常军转身,一个大背跨把身边的那名壮汉重重地放倒在桌子上,哗啦一声响,汉子随着杯盘碗筷残汤剩饭,连同倾倒的桌面一起滚在地上,随即出拳飞脚,隔开了飞身扑过来的另外两个汉子,招呼一声胖胡快走,一把拉过呆愣在一边的小云,冲出了酒店门。
远远地,胖胡和小丽也狼狈不堪地跑了出来。不知怎么了,那帮人居然没有追上来。常军放慢了脚步,突然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一片沁凉,用手一摸竟然全是血,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头上挨的那一下砸得不轻。
身子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但是马上被一双温柔的小手给扶住了,是小云,她刚才并没有走掉,而是一直悄悄地跟在自己后边。小云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捂住了常军头上的伤口。血不再往下流了。常军充满感激地看了小云一眼。
在医院里,常军的头上缝了七针。所幸都是皮外伤,颅脑之内没受什么影响,观察了两个多小时,医生同意常军回家。回到家,一看表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钟。开亮厅堂里的灯,一切如常,还是早晨出门时的景象,张梅梅没有回来过。到洗漱间洗漱,镜子里自己头上绷带紧裹,像电影里的美国伤兵,便懊恼自己怎么弄得如此狼狈。回转身,发现洗漱间门被拉开了,张梅梅睡眼蒙?地看着他,见他如此模样,竟然什么都没问,就当他的存在是空气。她不问这事也好,否则常军还真有些解释不清楚。但常军的心里还是不舒服,张梅梅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另外,她出差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躺在床上,常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感觉睡在床里头的张梅梅也没睡,她只是在装睡,他伸手摸了张梅梅肩头一下,张梅梅没什么反应,他试探着从她的肩头往下划落,在乳房边上停了下来,正考虑着是否继续深入,张梅梅猛地一翻身,说,坐了大半宿飞机,累死了,别碰我。常军心头火起,他想他有多久没碰她了,她总是用各种理由来搪塞他。他不说话,只是用力。她先还是拒绝,但没多久身子就软了。他伏在她的身子上,开始动作,他本来是要做得好些的,他要在床上征服她,让她感觉他的强悍,他的生猛,像从前那样。哪知道他很快就泄了。
从张梅梅身子上下来的时候,张梅梅冷哼了一声,用以表达她的不屑。张梅梅说,你现在是什么都不行了。常军说,我不行,难道王小虎就行?张梅梅说,王小虎当然行。常军说,你这么说,是承认你和王小虎有关系了?张梅梅说,随你怎么想。说着伸出手抓过被子给自己盖上,只留下个冰冷的脊背给常军。
没有月亮的夜晚,四周死一样沉寂。天空深处有几颗星星眨眼,但那眼神在常军眼里就像是一种嘲讽。常军一个人坐在小区回廊上,郁闷地抽烟,感觉自己就像个孤魂野鬼。他掏出电话拨李姐的手机号,想跟她说会话,传出的是电话关机的声音。常军心里有些失望,但又一想李姐关机了也好,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跟她说点什么。可是,除了找个人说说话,他想不明白自己该怎样打发这长夜。常军犹豫着,拨了一个号码,居然马上就有人接听,手机里传出个甜美的女声,没错,是小云的声音,常军瞬间改变了主意,他决定去见小云。
在小云的那间出租屋里,一切都水到渠成地发生了。小云很主动配合,常军也挥洒自如。他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毛病,作为男人,他还是行的。他和小云连续做了两次,后来那一次,连小云这样在男人堆里久经历练的女子都开始告饶了。常军一边动着,一边把小云想象成张梅梅,结果他突然之间就软了下来。小云娇喘着伏在常军身上,说,常哥你真棒。
常军掏出一根烟,点上,心上一阵空虚。他从钱夹里抓起一把钞票,数都没数就放在了桌子上。小云没吱声,默默地把钱捡起来,又塞回到常军的钱包里。小云说,常哥,我虽然是做这行的,但是我不能要你的钱。常军说,为什么?小云说,我知道,像我这样身份的人,没有资格和你好,你也不可能和我好,一个当警察的怎么能跟一个坐台女混为一谈呢,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你今个和我在一起,不管是你寂寞也好,寻乐子也好,我都挺高兴。我要了你的钱,我就算是卖,就没有情分在里面了,可能你不认为和我这样的人会讲啥情分,但是我讲,我就认为有些东西是拿钱买不来的。小云的一番话倒把常军说得不好意思了,脸腾地一下红了,心里暗道了声惭愧,想自己以前还真把小云这样的风尘女子看扁了,又想起刚才在家里张梅梅对自己的态度,连小云这样萍水相逢的女子都知道讲情分,她张梅梅和自己这么多年夫妻反倒冷漠得如同路人,难道女人一旦走心了都会变成铁石心肠吗?
张梅梅还是隔三岔五地出差,即便是不出差,她待在家里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只是,当她再和常军吵架时,也不像以前那样老提离婚的事。常军的心也凉了,他想既然他和张梅梅的婚姻已经这样了,那么再凑合着在一起过日子也没多大意思,还真不如散了。可是,他在心里还是隐隐觉着,事情或许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实际上到现在为止,常军对张梅梅和王小虎之间的事还只是揣测,要是让他拿出什么样的证据来证实,他还真做不到。
虽然两个人处于冷战阶段,但到底是生活在一起。张梅梅的言谈举止、行走坐卧,甚至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都在常军的眼睛里,什么私密事想要瞒住他,还真不容易。在这方面,张梅梅并不是个有城府的人,她即便想隐藏,估计也藏不住。就像她从来不隐藏自己对王小虎的好感。每每常军有意无意地提起王小虎,张梅梅老是说,我就是觉得王小虎做人比你强,你想我们俩有啥关系,我们就是啥关系。一句话把常军呛得哑口无言。常军再吃干醋,总不能愣是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自己给自己头上戴绿帽子吧。
那天常军到西城去摸个线索,回来后鬼使神差,竟然把车子开到王小虎公司门口。他把车子停在街角一个偏僻处,熄了火,等着王小虎出来。他并不确定王小虎是不是在公司里,显然这么等人有些盲目。张梅梅说是去上海出差了,可是她是否会暗度陈仓,借着去上海的由头和王小虎去约会了呢?没准现在他们两个就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床上颠鸾倒凤呢。常军想,如果他真的在床上撞上王小虎和张梅梅在干那事,他是否会把王小虎杀了。他相信自己肯定会杀了王小虎。
常军眼睛瞪得溜圆,观察着王小虎公司门口的动静,快下班的时候,还真的发现王小虎的车子从公司的大门口开了出来。常军发动车子,悄悄跟上了王小虎。王小虎的车子上了松江路。松江路有本市装修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难道他在那里开了房间准备和张梅梅幽会?路过那家酒店的时候,王小虎的车子没有停,看来他还有别的住处。车子七拐八拐,在欧亚超市的停车场停了下来,像是等什么人,不一会儿,王小虎下车,绕到车后边迎向一个穿花裙子的女人,女人手里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袋口上端露出青翠的蔬菜叶显示她正在为一顿丰盛的晚餐做着准备。王小虎顺手从女人手里接过购物袋,说说笑笑地往车边走。王小虎拎着购物袋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
常军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跟下去了。
回家的路上常军得到队里的讯息,说是马三在邻市终于露面了,正布置警力准备赶去抓捕。因为是常军摸来的线索,就让常军带队去抓人。看来胖胡这次弄来的消息是准确的,有时候胖胡还是挺能办事的。他拨了胖胡号码,电话没打通。胖胡有几天没跟常军联系了,因为胖胡的事常军受了伤,胖胡定是觉得不好意思了。常军现在顾不上胖胡,他一门心思抓马三。因为线索准确,抓马三倒是没费什么周折,只是去邻市的路况不好,将近三百多公里的路程,让常军他们吃了很多辛苦。
把马三带回刑警队,审完了,已经是深夜,常军回到家,累得浑身像散了架子,一头扎到床上就睡着了。睡梦中,常军感觉到房间里有动静,是张梅梅弄出的动静,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不一会儿,张梅梅坐到了床边,似乎在看着自己。常军不出声,闭着眼睛装睡,过了能有十多秒钟,常军清楚地听到张梅梅深深地叹了口气,伸手抓过被常军踢到脚底下的被子,给他盖上,然后拉过她自己的被子,躺了下来。
常军依然时不时地跟踪王小虎,王小虎的行踪基本上是正常的,有那么几次,张梅梅在王小虎的车上,但车上都有公司里的人,而且他们看起来确实是办公事。王小虎和自己老婆要么是清白的,要么就是这家伙隐藏得太深了。常军在心里暗暗较劲,一定要摸到王小虎的底。
侦破了菜市场马三杀人那件案子,常军立了功。年初队里空出个副队长位子,好几个人都在争,常军也跟着争过。大队长老陈找到他,说最近局里就要定人了,他这阵子工作干得不错,让他把握好机会,找分局领导谈谈,没准就能成。常军因为家里的事正闹心,对能不能争上这个副队长职位根本不咋上心,可是他也不想辜负老陈的美意,就开车到分局准备找领导谈。
车路过临河街口,常军看见李姐正站着店门口,指挥男男女女几个人往店里搬什么东西,李姐偶然回头,常军见到李姐含着笑的一张脸。看起来她最近的心情不错。常军没有停车,随后他就接到李姐追上来的电话,李姐说看见常军的车子了,又问他这些日子怎么没来她店里坐坐,李姐在电话里亲亲热热的,倒真像个知冷知热的姐姐,但在常军耳朵里听起来,却多了分世故性的客套味,带着明显的距离感。李姐突然之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让常军搞不懂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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