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只是个可怜的屋檐
第一次见到卢斯卡教授,还是在1993年。当时,我正在重庆攻读硕士,由于一个中法合作的科研项目,在那一年的秋天,卢斯卡教授—法国图卢兹大学城市与环境工程学院的终身教授,来到中国,就有关技术问题与中方课题组进行交流、讨论。
应该说,20世纪90年代的中外科技合作,绝大多数是由外方提供关键技术,中方则组织力量消化和吸收,我们那个项目同样采取的是这种模式。也正有鉴于此,加之卢斯卡教授本人崇高的学术地位,全体中方成员都不可避免地对他怀有一种很强的敬畏心理,而我这个资历最浅的学生,更是暗自抱定了这样的初衷:只做一个认真的听众,绝不开口参与问题讨论。
大家都抱着与我类似的心态,因此注定学术交流从一开始便呈现出了明显的不均衡态势—向卢斯卡教授提出问题,中方课题组事先要做精心的准备,被推举的代表发言时更是小心翼翼,唯恐言语有失贻笑大方;而卢斯卡教授感兴趣主动提出的问题,中方课题组又无人肯出头做全面阐述,被“点将”不得不发言的,也往往三言两语稍作阐述,接着便以“仍需我们进一步研究”画了句号。结果,一场学术交流很快演变成了卢斯卡教授单方面“答疑”的独角戏。坐在会议室的一角,我发现,面对这种令人难堪的默契,卢斯卡教授几次摇头苦笑,脸上也露出了深深的无奈与失望。
为打破这种颇为尴尬的氛围,学院科研部的领导陪在一旁,立即显出国人好客的一面。他满脸堆出笑意,建议卢斯卡教授抽出一点时间,前往重庆的大足石刻、缙云山等名胜古迹浏览参观。翻译将这番美意译作法语的过程中,卢斯卡教授却开始耸动肩膀,并几次将双手摊在胸前,嘴里也在小声嘀咕什么。
会议室沉寂了好一会儿,卢斯卡教授的脸上才重又浮现出一丝笑意,客气谢绝主人好意之后,他清清嗓子说道:“其实,通过刚才的交流,我发现各位同行对流化床工艺还是颇有研究的,而我们的讨论之所以不够深入,恕我直言,是因为大家在交流过程中选择了太多的妥协,这不由让我想起一句法国谚语来。”说到这里,他略作停顿,接着缓缓提高了音量:“在我的国家,这句谚语是:妥协是把好伞,但却是个可怜的屋檐。”
“妥协是把好伞,但却是个可怜的屋檐。”卢斯卡教授把这句谚语说了两遍,也特意请翻译加以重复。待翻译的话音第二次落下,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了更深的沉寂,大家不约而同将头低下,有的人甚至脸上涨得通红。
又过去难挨的几分钟,我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然初生牛犊不怕虎,第一个主动站了起来:“卢斯卡教授,我想就反应器的进水方向,谈点儿自己的看法……”
时间到了第二年夏季,由于中法双方的精诚合作,那个项目顺利通过验收并投入到了实践应用,而我作为课题组一员,也沾上项目的光,在一项“新型斜螺旋沉淀装置”的国际专利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正是这项专利,对我毕业后的求职帮助多多,甚至可以说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
“妥协是把好伞,但却是个可怜的屋檐。”这句短小精练的谚语,让我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生活中于人于事的交锋,适当的妥协固然必要,但开诚布公的沟通与交流,更应作为双方最初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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