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何处
一直以来都很欣赏许巍唱的那首《家》:“如今我对自己故乡,像来往匆匆的过客……”每听他如此唱时,内心不免涟漪阵阵。像废名所说的:牛儿又在记忆里吃草。
细想之下,每年寒暑假千里迢迢回到故乡,做一个短暂的停留,然后选择一个天时人和的夜晚匆匆离去,此番周折,不是过客又能是什么呢?
还记得那个离别的夜晚,夜风微凉,火车站空旷的广场上孤灯难明,只是重复拉长或缩短着随便哪个人的影子,而它的照明作用已退化到只能勉强用来指示方向。彼时,我穿着露出半条胳膊的衣服,陪着送我到此的爸爸在广场上等待一列将要把我带走的火车。因为是晚上,候车室里的人并不多,但依旧喧哗得成了一个小人间,加之空气混浊闷热,所以我和爸爸都愿意在候车室外的广场上先等一阵。我和爸爸的话原本不多,况且即将远离,我更是不想开口。为了缓解这样的沉默,他从塑料袋子里翻出临走时摘下专为等车而备的葡萄,递给我一串。我说我不想吃,他说时间还早,吃点葡萄解渴。我一时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拒绝,也就接下了。我们似乎总是这样,因为不知如何拒绝而接受,虽然这个理由并不显得十分充分。很显然,爸爸也不喜欢这样沉寂的氛围,于是拿起一大串葡萄朝站在我们近旁的一位年轻男子走去。那个人比我坚定,没有接葡萄。但爸爸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听得出来,他们都是健谈之人。在这样一个小站候车人寂寂的背景下,有人陪着聊天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况且大家彼此都不认识,更多了直言不讳的方便。而我,比爸爸更希望他能找到一个比我更优秀的谈话者,这样不仅他不尴尬,同时也可以让我自由。趁着他不在,我正好安抚一下自己的情绪。因为记错时间而错过上午火车所以不得不临时补票去武汉的波折搅得我心神不宁,虽然问题最终解决,但广场上不时扑过来的山风和内心的余悸仍让我有些发抖。谈了有一会儿,车快到站了,爸爸看我在不断抽冷气,所以决定先陪我进候车厅。
电子屏幕上显示晚点十五分钟的时候,人们已经排着所谓的队伍挤得满脸通红。我讨厌去挤,因为这种变态的集体活动总让我忍不住想要冒火,而我不想在充满离别悲戚的同时冒出火来,况且我也明白自己挤不过,所以拖着皮箱去排在所谓的队尾。爸爸终究不放心,坚持买了站台票要一直送我到车厢门口。我无可奈何,只得由他。站台上的风还是那么冷,偶尔扑到手臂上的冰凉告诉我——下雨了。
终于,伴着尖利的嘶鸣和刺眼的灯光,火车姗姗来迟,歇斯底里的人们就如同在地狱呆得太久而迫不及待要搭乘这趟车去往天堂一样,在各个车厢门口堵得不可开交。也好,就让他们为我争取一点时间,让我再看看爸爸,告诉他,我一个人不怕,让他也不要怕。
关于离别的事情就是这么多。
在家能与爸妈共处的日子其实也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只要天气晴朗,他们都会在田间闪烁着忙碌的身影。如果不是天下大雨或者回家吃饭,我们是不会呆在一起的,这也是我尤其喜欢下雨天的原因。晴朗的天气里,我只需要管好他们的两顿饭并洗完大家头一天换下来的衣服就可以了。不知是由于心疼我身体弱还是由于我不会做,他们不怎么让我下地里干活,空余的时间完全由我自己支配,所以我才有机会爱上书本和文字,才有闲情用照片塞满手机内存。久而久之,我不再那么热衷于说话,也因为这样我才会和小猫小狗特别合得来。和它们一起躺在开满了夜来香的草地上,幕天席地,大有汲取天地精华的架势。暗香浮动的山墙旁,它们俩大概闲不住了,你笑我闹,反衬着我的安静。
故乡屋旁的桂花树因今冬的奇寒似乎是被冻坏了,但也终于没有失去生机。春日回暖,它又慢慢醒了过来,绿绿的叶子,蓬勃不减当年,只是在我看来花期有所延误。我在农历七月下旬路过山下一个小湖边的景区,那儿的桂花已尽数开放,十里苍翠,一程山水,满湖的绿意和花香。我于是很盼望我们家的花开,攀上爬下地跟那棵本不太高大的桂树扭打在一起,想要找到几粒早开的小黄花,可结果却无法让我满意。妈妈实在不忍看我和树都如此这般受累,于是告诉我说,这树可能已经被冻坏,不能再开出花来了也不一定;再说,这里比山下本就高些,花开得迟几天也是有的。听她如此说,我虽不甘心,但也不好一天到晚都去候在树旁了。只是不出三天我就要收拾行李准备返校,已没有足够的时间用来等待花开,对桂花的期待也只好作罢。没想到晚上就下了场雨,第二天一早发现空气格外干净清凉,也就忍不住贪婪地多吸了几口,只是这一吸,给我带来了大惊喜,我竟嗅到了淡淡的桂花香味,隐隐约约,并不真切。我想大概是我盼望得太急切,所以产生了幻觉,但我还是想要探个究竟。一路连跑带跳奔到了桂花树下,树干因为淋了一夜的雨散发出湿漉漉的气息,像极了水墨周庄里的山水,然而桂花却是遍寻不着,虽然花香还是那么淡淡地留在鼻尖。正在久寻未果的失落里暗自无奈,猛抬头,却看见一簇两簇的黄色小花散落枝头,花开得并不算多。这是上学的前一天,我对这种人有信、花不误的默契很是感动。我想,大概人生有时也难免要这样,太多的身不由己导致我们很容易受宠若惊,但懂得感动始终不会是件太坏的事情。
如今的我远离故乡,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迷迷转转。每当想起故乡家门口那座山,想起山墙旁浸过晨露的葡萄架和印着我绿油油的脚印的草地,夜来香和艾草并着淡淡的桂花香味便又在记忆里飘散开来。
而当我从记忆中走出来以后,无论是不负我望的桂花,还是那个等车的夜晚,都成为我在黄河边抚摸了一遍又一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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