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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星期天到农村去玩。啃着玉米、嚼着花生,和农民聊着今年收成、孩子上学、老人看病等话题。村民对村卫生所的赞扬让我感到奇怪,缺少仪器设备和高水平医生的村卫生所怎么可能受到农民的欢迎呢?村民骄傲地告诉我,诊所里的小大夫不仅能听诊、打针、还能针灸和配中药,所以受到认可。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便请村民领我去卫生所参观。

这是一座近百平方米的平房,砖瓦结构,外贴瓷砖墙面,房前打了水泥地,挺象样的。

室内隔出五个空间,一间是有八张病床 的病房。去时,三张床 上有人打吊瓶;一间三平方米左右的配药室,是配注射用药的;一间一床 、一桌、一椅的诊室,桌上有一台联网的电脑;一间药房,放三架药品;最后一间较大,是中药的储藏和加工间,放着三个装满中药的药柜,柜门上满贴着写着药名的纸条。案子上有翻开的中药书,案边是药碾子……

卫生所只有一位大夫,是个年近三十的小伙子。

我注意到,卫生所的墙上贴着好多张有关针灸、出诊、医保、药价等事项的告示。其中一张针灸价格表,我看了又看,觉得颇能反映出小大夫的行医方针。告示注明,针灸的价格原则上是每日五元,但治不同的病,价格上下有所浮动。象治高血脂,脂肪肝这类的富贵病,收费达每日十元。而牙痛,气管炎这些痛苦程度比较大的病每日是两元。我知道,象治牙疼这样的病,一日针灸次数可达三次之多,算起来一次费用不到七角钱。看来,小大夫的收费原则与大医院正好相反,不是按自己付出劳动的多少而是按疾病的痛苦程度反比收费,这很有些我母亲的收费特点。

我在卫生所的医保单上看到,这个村实行一种简单的医保,每人一交一 费十元,保一年。我算了一下,小大夫管三个自然村,近千人口,总额近万元。村民说,,一交一 了这十元,一般情况下,感冒、发烧打吊瓶就不再另收费了。

在村民家电话旁,我看到贴有这个小大夫的手写“名片”。村民说,家家都有小大夫的这张“名片”,有事打电话,小大夫是随叫随到。我问村民,在卫生所墙上贴的告示中,我看到出诊费注明一次是十元,农民怎舍得花十元钱叫大夫到家中来看病呢?村民告诉我,这十元的规定也只有在冬天才执行,夏季出诊并不要出诊费。三个自然村相隔三、四里地,冬天下大雪时,尤其是在夜里,出诊是很辛苦的。可这位医生不辞劳苦,服务态度非常好。村民对我说,村里有这么一个医生,真是大家的福气。

年轻医生正和村里的“小芳”谈恋爱,准备结婚。看来是要在农村扎根了。对这门婚事,农民们很赞成。

看到诊室门板上写着的诊脉歌诀,我知道小大夫对中医还不是很熟。村民说,小大夫只能给大人打吊瓶,小孩子一哭,他就找不到血管了。村民们不知道小大夫的学历。见他紧张、警惕的样子,我也没敢问他毕业的学校,估计学历不高。

如果只单打中医或西医任一种,他的医疗手段都会稍嫌单薄。我想,乡村医生采用中西医结合的存在方式可以说是客观现实决定的。对此,西医和中医都有反对的。但我要说,反对无效。我同意中医和西医就象扬树和柳树一样是品种不同,让这两种树结合不太可能也无必要。但我认为,扬树和柳树是可以在盖同一所房子时结合,中医和西医可以在这个卫生所里由同一个医生同时用于治疗疾病。在这个卫生所里,中医疗法无疑占据了半壁一江一 山并受到农民的欢迎。

有人会说,这个小大夫的所谓中医疗法算不上医学,顶多是一种安慰疗法。对此,我不反对。我甚至怀疑小大夫给村民挂吊瓶的必要性。因为按美国医生的观点,中国人所打的大多数吊瓶都没必要。如果美国医生说得对的话,这个小大夫施用的西医疗法也应属安慰疗法。

可这样一来,这个卫生所就没有什么存在价值了,而我们在社区搞诊所也同样没什么意义了。如此推论,这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还真不好解决了。

无论是按中医尺度还是按西医尺度衡量,这个乡村医生的医学水平都可质疑,对此,我无从辩护。但从村民对他的一致赞扬中,我不得不承认,在这里医术并不是第一重要的。在卫生所内,我看到了大大小小不下二十种登记管理册,小大夫在对近千人口实行着医疗管理。村民有病找到他,他能拿出治疗办法,能给病人和家属出主意,想办法,联系上级医院,请教更高明的医生……他采取的行动能给予村民以安全感、归属感,我想,这才是最重要的。现代人以为如今人们最需要的是自一由 、独立和有个性,不想被人“管理”。其实不然,如果你自一由 到没人知道你的存在,没有在乎你的生老病死,我想,这种自一由 也是一种悲哀。我曾对年轻的同事说,别以为来上访的人就是来讨说法,要注意到讨说法背后的无所依托,找寻安全的失落感,如果能注意到这一点,那么在接待上我们无论怎样热情、耐心、细致都不多余。从这一点上讲,有人嘲笑“赤脚医生”的医术实在是只看到问题的表面。

其实,当我看到年轻医生那台质量很好的联网电脑时,我对他作为乡村医生的能力并不担心。一位朋友经血不止,不知再怎么治好。我随手在电脑上一搜索,看到一个简单办法:灸隐白穴。还配有照片,穴位用红色在人一体 上点出。于是,用一棵香烟试灸这个穴,竟真的好了。所以,乡村医生通过电脑使用“机器医生”也可以为他治病提一供参考。如今中医也研制出“机器医生”,在网上使用起来也很方便。虽然“机器医生”不能当真医生用,但其提一供的多种治疗方案的确能给年轻医生以启发,加之网上有许多中西医论坛,想请教学者也不难。

医学固然很伟大,但治病却不是非学完所有医学课程就无从下手。我对刚到手的手机、数码相机等物总是先研读说明书,学习 使用方法。女儿每见到便觉多余:“这还用看说明书吗,摆弄一遍不就知道了?”可对我来说,不看说明书根本就不敢动一个键子。我就是把一本电脑书看烂了,又跟了两期电脑班学习 才会使用电脑的。而大多数年轻人既不看电脑书,也不上电脑班,这捅捅,那按按地摆弄一番,很快就会使用电脑了,其速度比我的正规学习 快多了。

用读书、老师教授的方式固然是正规的学习 ,但事实证明,年轻人的“摆弄法”却往往是效果更好,效率更高的学习 。乡村医生之治病正如青年人摆弄电脑,不能说非通过正规学习 不能掌握。中国古人很可能就是今天的年轻人,他们对人一体 的把握虽然没有理论指导和老师讲授,但他们没有失去人类通过“摆弄”而了解事物的能力。正是人类的这一天赋产生了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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