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待人归
楔子
传说天之西北有仙山昆仑,山脉高入云天,上有宫殿如云,羽人神鸟纷飞,且有银发白衣的雪女守护,如有凡人误入,必将被其夺魄噬魂不得往还。
秋月白幼年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正满足的眯着眼睛,赖在母妃温暖的寝殿里,悠闲的吃着旁边宫女端上的玫瑰糕。
彼时昆仑、雪山、雪女,与他都不过是些远不可及的传说,直到他十三岁那年,在父王的宫殿里,见到那个银发蓝衣的男子。
那男子站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却遥远的仿佛前世今生,他说:秋月白,有人在等你。我来,带你回去。
第一章 与君初相见
碧落第一次见到秋月白时,他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量尚未长成,安静的躺在幻苍崖前的雪地里,似曾相识的眉目间藏着陌生的少年朝气,在她急切走近想要细看时,忽地睁开一双清透的眸子,露出一个明晰的笑容,嘴角旁一只梨涡浅浅。
他好看的手指指向她光裸的脚踝问:“那里,是不是应当有串铃铛?我好像听到了银铃声。”
碧落微微失神,她的脚上在很多年前确实有串很像银铃的珠子,只是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他真的是她等的那个人?
席卷而来的寒冷和疲惫让秋月白渐渐昏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漫天的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华流动,铺满云阶。碧落身前摆了几只古砚,里面装了深浅不一的雪水,她歪着头,依着回忆轻敲砚沿,拼拼凑凑的调子能勉强听出是一首洛阳古调。她忽然回过头来看向秋月白,满头银发似水如云,一双绿眸落尽九天之碧。
秋月白恍然,脑海中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幻觉的画面,浮光掠影般攸然而逝,勉力去抓,只余两个字喃喃而出:“碧落……”
排列整齐的古砚,瞬间被打乱。
因为饥饿和寒冷,秋月白的身体越发虚弱,半梦半醒间似乎能听到碧落焦急的声音。
“醒醒……”
“对不起,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真的是你……”
“别死。”
秋月白感觉自己被一个瘦弱的身子背了起来,走在高高低低的山路上,脸颊俯在碧落的颈边,触到几丝温热的水滴,听到她急促的心跳,他迷迷糊糊的想,原来雪女也是有泪水和心的。
第二章 小蓝
碧落一个人守着昆仑时,天地间的时光都仿佛皑皑的昆仑冰雪一般,漫长无聊止步不前,与那人相遇后,时光却突然流转生动飞速而过。于碧落看来,不过是那人的一个回眸,却已是须臾十年。
昆仑山下的阵法被启动,碧落撤去雾障。
眼前一行几人皆是昆仑山的打扮,为首的男子对着碧落微微行了礼:“我们师兄弟从蜀山试剑大会归来,请雪女放行。”
碧落眉眼如霜,对藏在众人身后的少女,冷冷道:“通行令。”
那少女见碧落看向她,并不见惊慌,反倒光明正大的从队伍里走出来,黑色衣裙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精致花纹,发辫上满缀的银铃清脆作响,衬的她唇边的笑容明亮如泉。
但碧落的眼神只落在了她身边少年的身上。
数月未见,秋月白的身形似乎又长了些,脱了初见时的稚气,白衣长剑,站在昆仑雪山满地的阳光里,越发显得长身玉立岩岩清峙。他此时看向碧落,眉目明晰,嘴角微微弯起,露出浅浅的梨涡:“碧落,小蓝……”
“通行令。”
秋月白摸摸鼻子,心里对碧落的不念交情有些不满。在小蓝听到碧落更加冷淡的声音说“没有通行令,立刻下山”,而可怜兮兮的拉了拉他的衣角后,终于忍不住道:“碧落,你看蜀山嫡传首座那样的风韵佳人,无云山灵气逼人的小师妹,莫忧门水灵灵的大师姐,哪一个不是说话温温柔柔笑起来顾盼多姿?偏只有你这么镇日里冷心冷情的……”
众师兄忙上来要捂他的嘴,却已来不及了,但见一道雪绫破空而来,密密的缚住秋月白,扯了就要往崖下丢,众人赶紧求情:“二十二这是在山下菩提城,贪饮了桃花酿还没醒透,方才胡言乱语,还请雪女手下留情。”
秋月白被吊在半空中还要争辩,却听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都在干什么?”
昆仑的首座大弟子从山上缓步行来,对碧落出示了一张通行令,又对已经被放开的秋月白道:“胡闹什么,还不回去。”声音不大,多年积聚的威严却让众人都噤了声,规矩有序的上山去了。队伍里那黑裙女子仍只是笑,明媚的双眸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碧落。
走在最后的秋月白,忽又折回了碧落面前,恨恨的瞪住碧落许久,却还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包的结结实实的油纸包,丢给微微诧异的碧落,这才头也不回的跑了。
碧落打开,里面整齐的摆着几块油亮香酥的炊饼,隔着两层油纸,竟还能隐隐的觉出温热。她知道,这便是上次秋月白和自己说起凡间趣事时,自己随口多问了句的,菩提城内小狐狸做的炊饼了。碧落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淡然如霜,眸中却不由的弥漫了暖暖笑意,恰若潺潺溪流脉脉冰下,近乎春初温绻。
第三章 未妨惆怅是清狂
昆仑这段时间有些不甚太平,世代居于昆仑仙山的羽人一族接连有族人失踪,这几日,昆仑弟子发现昆仑殿作为神使的三足鸟也不见了几只。
事态严重,守山雪女责无旁贷难辞其咎。
秋月白领了师父让他前去协助雪女的命令,在众师兄暧昧的眼光中大摇大摆的到幻苍崖寻碧落。
自当年碧落将奄奄一息的自己背到昆仑殿,他成了昆仑第二十二入门弟子后,已过去了十年,原来他已和这坏脾气的妖怪纠缠了整整十年。
他原是人间养尊处优的皇子,只可惜在昆仑,皇子是不值钱的。每每他做错事,大师兄便把他罚去打扫昆仑积雪。她曾背着他一步步走过的入山石阶,竟有那么长。每次,他扛着扫把在前面走,碧落就沉默的跟在后面。他不说话,她就也不说话。一点点扫干净的石阶,像一段段渐渐清晰的心事。
其实,他没有那么顽劣,只是只有做错了事,他才会被罚去扫昆仑,才能见到她。
他一路行至自己为碧落搭建的小木屋,却发现碧落不在。木屋干净温暖,墙角边堆着一些物什,都是些平日他从昆仑山下的菩提城,给碧落带回来的小东西:风车、糖葫芦、桂花糕、芙蓉酥、小泥人,甚至还有几颗色彩明艳的卵石——那是他刚刚学会御剑飞行时,在菩提城里的河边捡的。在凡间再普通不过的卵石,却在这雪山,千年万年的也见不着。他还记得当时碧落接过握在手中时,原本凉冰冰的眼神变得那么柔和,平日赛雪的容颜被碧眸里的笑意点亮,竟是如水软山温的三月江南般,溪光透彻,树木清华,红粉妆未成。他忍不住伸手,抚过她的眉眼,碧落长长的羽睫轻颤,脸颊顺着他的手蹭了蹭,眷恋乖顺的样子一反常态。
秋月白的眼神,落在了平头案上的一方雨淋墙青花端砚。昆仑多寒,门内所用砚台,多是严寒之下依然磨墨不冰的温石砚,只碧落这里存着一方端砚,上有鸲鹆眼晕纹数重,便是以前在宫内御前也是极少见的绝品。不知为何,他每每见到这方砚台,却总觉得心烦气躁,比如现在。
秋月白决定出去寻碧落。
晚照斜倾,在积雪上如胭脂般涂抹的均匀,竟是昆仑少有的婉约模样,一块巨石后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秋月白细听,居然是小蓝的声音。
“我要带秋月白下昆仑,让他做我的驸马。”
“他本就有两世帝相命,被你坏了一世,这世难道还不放过他?”
“再说,要不是他身上留了肖梵的一魂一魄,他对你来说,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路人。”
长久的沉默之后,是碧落冷淡的声音,凌冽中带着雪积千年的寒:
“他不会和你走。”
“那可不一定。”清脆的银铃声响起,小蓝望着她的身后在笑。
碧落转过脸,满眼的躲闪和不确定狠狠的撞进秋月白的眼中。
他失了脸上明澈的笑意,转身,快步离开。
第四章 肖梵
如今仙门上下都在风传,昆仑二十二弟子秋月白叛出了昆仑,要去凡间做蓝公主的驸马。
碧落找到秋月白时,他正坐在入昆仑的那条石阶上,旁边站着黑衣绣裙的蓝公主。她对碧落微笑,然后转身退开,眸中的明媚悄无声息的变成隐晦的疯狂。
秋月白轻声问:“肖梵是谁?”
“昆仑之主,百年前应劫而去。”
“我身上有他的一魂一魄?你是因为他才对我,不一样?”
“不是!”
碧落急急的答,再见不到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
秋月白笑起来,清透的眼睛眯成一对弯弯的月牙,他对着她伸出好看的手:“小蓝说你是因为他才在这里守着昆仑,碧落,我带你去有小狐狸炊饼的菩提城,好不好?”
碧落的脸色苍白异常,她看着那只手,缓缓的摇头:
“我不能……离开昆仑。”
“为什么?”
小蓝从一边走出来,笑道:“因为肖梵说过,不让她离开。”
秋月白没有再看碧落,收回手,淡淡的说:“那么,碧落,再见。”
秋月白终是带着小蓝走了,昆仑少了一位二十二上仙,而碧落,少了一颗心。
碧落想,或许蓝公主说的对,是她太自私留了他那么久,他本就该做回他的王侯将相,这是上一世,她欠他的。
可是那天,她居然发现秋月白的命盘忽然乱了。
昆仑的掌门说,蓝公主带走秋月白,根本不是要他做驸马,她是要取出他身上的一魂一魄,给她深爱的人——转世后的肖梵续命。
碧落求昆仑派人去救秋月白,长须冉冉的掌门却摇头道:“秋月白,早已不是昆仑弟子。何况仙门之人,不可插手凡间事物。”
又是这一句,碧落抬头,碧潭般的眸中冰冷的恨意凝结成霜。
那一天,昆仑山上千年不融的冰雪,一夜化尽。
而草长莺飞的三月江南,却一夕间冰霜成灾。
秋月白站在王宫的莲池旁,正见到一池芙蕖顷刻凋谢,冰雪像是有生命一样,迅速冻结整个王宫。碧落就在那满天风雪里,渐渐显出身形。
她冷冷的说:“秋月白,跟我回去。”
秋月白清透的目光细细的看着数月不见的容颜。
她比上次见到时还要苍白,羸弱的身姿几乎在狂风中站立不稳,只说了短短几个字,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秋月白有些心疼,却仍是缓缓摇头。
碧落急道:“蓝公主她只是为了……咳咳……”
秋月白为她轻轻拍抚后背,温声说:“我知道。”对上碧落惊讶的眸子,笑道:“本就不是我的东西,我留着做什么。”
廊柱后有散漫的银铃作响,蓝公主巧笑倩兮的身影,在看到碧落身后的莲池时,微微僵住。
原本凋谢的芙蕖在冰冻如镜的水面重新盛开,满池的妖艳风流中,立了个银发蓝衣的男子,孑孑身影,如清山白月,从容中透出几分倦怠。
总是笑意莹然胸有成竹的蓝公主,忽然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怯怯的喊了声:“肖梵……”
那男子自莲池中走过,宽衣广袖都似沾满了莲香。他看着蓝公主轻轻叹息:“上古后裔羽人的心,配上昆仑神使三足鸟的血,可以摄魂还魄。小蓝,我原想尽我所有,换你半世安乐,却居然因我让你业孽深重。”
他回头看了碧落一眼,那眼神中是苍凉的悲悯,广袖轻挥:“你们,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吧。”
自上古残余,不及逆转光阴,却足以让人回望刹那的法力,将两人送回千年前。
秋月白不及多说,只来得及紧紧拉住碧落微冷的手。光阴逆转,眼前的光景迅速倒退变换,宫殿楼宇幻化成宽街深巷。
第五章 得成比目何辞死
千年前。
五月洛阳,牡丹花开,处处软鬓着人,名士倾城。
忽然,赏花的人群纷纷往一处高楼涌去,据说洛阳第一名士将在这里斗酒会诗。人群中一个披着斗篷的瘦小身影,满是好奇的随着众人抬头望去,却见着楼上一袭月白长衫的男子正低头看她,清透的眸子里闪过惊讶,她立刻低下头,企图藏起自己一双迥异的绿眸,因而错过了那男子眸底跃动的笑意。
洛阳城郊的一座白墙小院,满院的九重葛嫣然照人,树下眉目如画,笑容澄明的男子,正低头专心洗着一方端砚。九重葛艳丽的花瓣悠悠落在他的月白长衫上,端的是名士风流俊品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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