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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塔利班式的婚礼

一场塔利班式的婚礼

1997年

每个女孩都憧憬婚礼,我也不例外。

我一直认为生活就是一系列重要时刻的集合,这些重要时刻决定了我们的个体特征。我们都会珍惜生命中的重要时刻,无论它是一场欢乐的派对、雨后花草的一阵清香、河边的一次野炊、大学的毕业典礼、和爱人谈笑风生的一个良宵,抑或是宝贝孩子的出生。

新娘选择婚纱的日子就是这样的重要时刻。可是,那天我穿上衣服去集市的时候,却感觉自己像个行走的幽灵。

由于我是家中最小的女儿,我姐姐和母亲老早就讨论过我会有怎样的婚礼。几年来,她们一直在聊个不停,从我穿什么样的婚纱,到什么样的发型,到酒桌上 的菜品。战争爆发之前,我们家相对富裕,所以大家都认为我的婚礼会很有排场,四面八方的宾客云集。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排场,但是,真的 到了自己快结婚的时候,我是多么希望有这么一天啊。此刻,我什么也不想听,只想听母亲再一次讨论她对我的婚礼的计划。失去了她依然是我心中无法弥补的伤 痛。

还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想过的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竟然会在塔利班的统治之下度过。因为他们的统治,婚礼上不能播放音乐,不能拍录像,不能跳舞。所有 的饭店和婚宴大厅都关闭了,欢庆仪式也遭到禁止。我想,所有的女人,无论她生活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希望婚礼举办得完美无缺。这听起来像是少女的口吻,有 点傻气,但是在婚礼之前的几个晚上,我伤心得哭了,因为失去母亲而哭,为失去当个漂亮新娘的机会而哭。

尽管当局立法强迫妇女穿蒙面长袍,我还是一百个不情愿去买件新的。每当不得不出门时,我就穿上母亲生前穿的那件。她的蒙面长袍比起如今常见的在巴基 斯坦设计并大批量生产的蓝色便宜货漂亮许多。在母亲那个时代,妇女们视长袍为身份,母亲有一件与她权贵之妻身份极其相称的长袍。这是一件深蓝色丝绸长袍, 浅浅的折痕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柔和的沙沙声。遮脸部分是一层银色细网纹,眼睛刚好可以从这里透视。衣服脏了,母亲会交给一个专业洗衣工,将每一个折痕用蒸汽 熨斗熨回原样。对她而言,拥有这件衣服是值得骄傲的事。可是,对我来说却是一大耻辱。即使我结婚了,穿的还是母亲的蒙面长袍,可如果我不得不穿一件,那么 至少这件衣服应该能够让我回想起母亲来。

出门购物的那天,我由未婚夫陪伴。这是好几个月来我第一次跟他重逢,上一次我正面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是在大学里,当时塔利班还没掌权。那天他来普勒胡 姆里找我哥哥确定婚事时,我躲在窗帘后面只看到他的后脑勺。在大学的时候,游击队还控制着时局,他刚长出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但是,在塔利班的统治之 下,他的头发和胡须都蓄长了,看起来也不那么英俊了。透过讨厌的蒙面长袍,我不停地偷看他的胡子,长在他脸上真叫人不喜欢。我再一次深深感受到阿富汗在倒 退,谈不上有任何进步,唯有文盲统治下的黑暗。

塔利班这时开始实行一项新规:任何女性外出,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必须有一个与其有血缘关系的男性陪伴。这条规定与其他规定一样,不是阿富汗文化,倒 是更像阿拉伯文化,我奶奶那一代的女性才不单独外出。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一传统在阿富汗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正如任何其他文化的自然进程一样。可如今,塔利 班又把人们带回到旧时代。

塔利班在市内到处设置关卡。如果他们拦下你的车,就会盘问个不停,要你说出名字,你父亲的名字和亲戚的名字,问题多得数也数不清,直到他们认为男的 跟女的确实不是朋友而是亲戚关系时为止。“恶习与美德部”就是负责执行这些政策的,而且尤其喜欢毒打妇女。在婚礼集市上,他们打的就是像我一样去买礼服的 女子。有一个女孩子穿了白色的裤子,或许她不知道穿白色是禁令,或许她没受过教育,或许是太害怕了,而不敢出来,一直躲到今天的缘故。不管是什么原因,总 之,我听到一个阿拉伯人朝她大声叫喊(这时很多阿拉伯士兵加入塔利班组织,并居住在喀布尔)。几名士兵拿着一根橡胶皮鞭,把女孩按倒在地,抽打她的双腿, 女孩疼得号啕大哭。我不忍看,转过脸去,咬紧了嘴唇,都咬出血来了。这样的不公令我义愤填膺,而我却无能为力。

“恶习与美德部”的汽车声我永远都忘不了。这种车往往是海拉克斯牌的皮卡,走街串巷,上面载着读《古兰经》的祈祷人,通过扩音器大声宣传。一听到车 子的声音,在户外的女人们马上找地方躲起来。即使是最微小的错误或者一丝儿的不端行为,只要被塔利班发现,你就会遭到毒打。有时候,他们甚至就看着你,然 后无缘无故用鞭子打你。有一天,我看见一个女孩子被打,她的母亲和姐姐见状就扑了上去,试图保护她。塔利班就把三个人一起打。这一幕真是疯狂至极。

那天我们一行四人外出:我嫂子、我未婚夫,他的姐姐和我。幸运的是塔利班分子没理睬我们。我们买了婚戒,至少也得有个能从中获取一点儿小小的快乐回 忆的物件吧。我敢说,哈米德透过蒙面长袍的网眼一定看得出我开心的笑容,当时他正为婚戒付钱。由于婚礼活动管得甚严,集市上大多数的衣服店都没进新货,东 西少得可怜,我只好用心慢慢寻找。我一直想拥有一件蓬袖礼服,可如今裸露手臂也被禁止了。

在婚礼上,阿富汗的新娘通常先后换三到四次礼服,每次的颜色均不同,代表的意义也不一样。在“海娜之夜”①,我选的礼服是浅绿色的。在“尼卡”②环 节,也就是仪式的第一部分,新娘常常穿深绿色的衣服,但我想与众不同,所以就选了粉红色。这是一种带有玫瑰色的粉红,它代表的是一种欢乐的色彩,给塔利班 的灰色统治带来一丝亮丽,光看着这粉红色的礼服就让我精神振奋。“尼卡”环节之后新娘再换一次礼服,进入接待晚会环节。通常在这个环节里,新娘穿的婚纱是白色的连衣裙和面纱,与西方国家的新娘穿的类似。

如果是在正常时期,我的婚礼可以按照传统想办多大就多大。不但亲戚、朋友,还有政治上的同盟、支持者、巴达赫尚省的老乡都会受到邀请。在我们的文化 里,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政治之家,婚礼兼具大型社交功能。可是,由于眼下婚礼宴会厅关门了,我们没地方举行大型宴会。再说,战争时期,我们的经济条件也大 打折扣,我怀疑是否还能办得起那么大的婚礼。即便如此,我家还是邀请了1000人来参加我的婚礼,到后来,真正到场的来宾数接近1500人。

阿富汗的婚礼一般也遵循严格的隔离制度。女人和孩子在一侧,男子在另一侧。如果在一个婚礼宴会厅里举行,这就意味着要么给男性女性各自单独一个房 间,要么就在大厅中央用大窗帘布隔开。我们的解决办法是将婚礼放在两栋房子举行:一栋是我哥哥的房子,另一栋是邻居家的。婚礼前夕,我们举办了传统的海娜 仪式。按规矩,新娘的双手要涂上海娜墨水,我们是去美容店做这件事的。本来我很喜欢去这种美容店,但在这样的特殊时刻我提不起一点儿兴趣。这场婚礼,无论 是礼服的质量还是我的发型,都不是我自己的选择,也不是我所期望的。我已经尽了力,但在内心里总觉得很粗糙,顶多算凑合。

海娜仪式持续了大半个晚上。通常这一仪式在婚礼前几天举行,以便新娘有几天的休息时间来准备婚礼,我们没得选择,只好在婚礼前夕举行。几个女子围成 一圈,击着“戴拉”(一种类似鼓的乐器),唱着歌。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已经累得没有一点儿力气。但说实话,即使“海娜之夜”提前一个星期举行,我在婚礼前 夕也一定彻夜难眠。

我的婚礼既甜蜜又痛苦。母亲已经归西,健在的姐妹们分散在全国各地,不能来参加婚礼。曾经刚生下我来就想让我死的母亲,这么多年来干得那么起劲为的 就是我能有个好未来,在病榻上,趁弥留之际给我挑个好丈夫的母亲,竟然不能参加我的婚礼。准备婚礼的时候,没有她在场握着我的手,对我说鼓励的话语,真的 比走在滚烫的钉子上还令人心痛。

早上六点,发型师用卷发器给我卷发。她嘴里不停地发出啧啧的叹息,说我面色很憔悴,应该多睡一会儿。坐在椅子上我都快睡着了,一直睡到十点半,然后 才开始化妆。发型师看到我这副模样,依旧用啧啧声对我表示同情。照了镜子之后我才意识到她说的一点儿都不差,我确实很难看,黑眼圈,满脸痘痘。还有一件令 我异常失望的事就是,我本来打算偷偷地用录像机或者让专业的摄影师将婚礼全程拍摄下来,塔利班禁止人们录像,但一些录像从业人员愿意冒险,只是服务价格比 以往贵两倍,因为他们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可是,我哥哥不允许我这么做。他的一些老朋友在政府部门地位卑微,他就怕这些人会向塔利班当局告发我。所以,我的 婚礼没留下任何形式的纪念,只有几张朋友们用自己的照相机偷偷拍的粒相快照。

婚礼上的很多人我不认识。来宾中很多是我哥哥的朋友或者他们的妻子,还有他的同事。我开始有点生气,心想,他们是不是为了吃免费大餐而来呢?很显然,他们不是真正为了向我道喜而来的。

婚礼中的宗教仪式部分是由一名毛拉主持的。哈米德、我,还有两位证婚人被带到一个单独的房间。那天,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哭了起来,当然那绝 不是最后一次。结果可想而知,我所化的妆——那天唯一令我看起来显得迷人一些的东西,开始顺着脸颊滑落。我忘情地抹了抹眼睛,自然而然地把睫毛膏抹到了粉 红色的礼服上来。幸运的是,仪式结束之后,我就换上了白色长袍。在花边袖子和长长的网眼之下,我觉得自己稍微漂亮了些。

当晚迟些时候,按照传统,家中的长者,要么父亲要么兄长,拿着一些布,包一些糖和布料,绑到新娘的一只手腕上,这象征着新娘将被送往新郎的家。这是 一个感人的场面。米尔沙卡伊拿饰带往我手腕上绑糖果的时候我哭了,他竟然也跟着哭了起来。于是,我们兄妹俩就相拥而泣。我们哭并不是出于仪式的需要,而是 为那么多理应在场却不能在场的人而哭:母亲、穆基姆、父亲。我们为大家庭失去的一切——失去的身份和地位,失去的家园和生活方式而哭泣。在这短短的几分钟 私人时间里,兄长和我相拥,默默哭泣,深深体会到失落的苦楚,继续前行的喜乐,生活变故的苦痛。到了后来,他止住了哭泣,来了一句“来,法齐娅宝贝”,然 后摸了下我鼻尖,微笑着将我领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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