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吟到夕阳山外山（2）

其实，归来是人的永恒心愿。我们一次次地出发，就是为了一次次地归来。《诗经·王风》里，看着茫茫暮景，一个思妇想念她在远方的一爱一人，“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我的良人出去服役，走的时候也没告诉我归期，这个时候你在哪儿呢？什么时候你才能归来呢？接着，她细数眼前风景：“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太一陽一西斜了，鸡上架了，羊啊牛啊全都回家了，我的良人啊，你叫我怎么能不想你呢？这是中国人对日暮晚归的最早歌唱，平白如话。“归来”的心愿在中国诗歌中，曾经如此朴素啊！

就是这样的朴素情怀，唤醒了人心中掩埋的情感，开启了诗歌史中的“闺怨诗”题材。清代许瑶光评价《君子于役》这首诗：“鸡栖于桀下牛羊，饥一渴萦怀对夕一陽一。已启唐一人闺怨句，最难消遣是昏黄。”看到鸡上架、牛羊回家，就开始想到远方的人，想到自己的等待没有尽头，内心缠绕着百折千回的思念，怎堪面对夕一陽一？一天之中，最难面对的时光，最难排遣的情绪，就在黄昏时分。所以钱锺书在《管锥编》里说：“盖死生别离，伤逝怀远，皆于黄昏时分，触绪纷来，所谓最难消遣。”

人心中所有的怀远、离别，在这个时刻，都裹在了一起，纷至沓来，涌上心头。它有美好，有眷恋，它有失落，有感伤。著名的“夕一陽一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千古绝唱，短短十个字，，蕴涵着辽阔的意象和丰富的回味。“夕一陽一无限好”讲的是空间，笼罩着天地景象的一温一 馨、欢一愉；“只是近黄昏”讲的是时间，黑暗渐渐一逼一近，留下的是悲伤，是苍凉。空间的迷茫和一温一 馨，时间的苍凉和短促，组合成了荒烟落日、斜一陽一晚照，组成了中国人千古以来的日暮情思、不舍歌唱。

每每读到“近黄昏”三字，生命匆急之感扑面而来，仓促与疲惫，感伤与哀愁，面对时间流逝，人心中的那一点点不甘，都在这三个字中泛起，让人不由得渴望倾情投入这一刻，抓住黄昏时分这最后一点点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