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良将李牧(2)
她不明白赵王迁看上他那一点,竟如此宠信他。赵王是 天下闻名的美男子,琴棋书画,跑马射箭,样样精通,可说 是每个赵国少女的梦中情人,偏偏喜欢一天到晚和这样丑陋 的男人混在一起,真是不可思议,也许他是想利用郭开的丑 更为突显他自己的美吧!
这些女人的嘀咕嘈杂,使得齐虹不得不转移视线,改变 话题。她指着厅内周围的那些奇花异果说:
"时值严冬,兄长还能找到这多长绿花树,真是难得!"
她这样说不打紧,只见郭开仰首哈哈大笑,身后那些女 人也以袖掩唇窃笑。
"我说错话了吗?"齐虹不解地问。
"亏你还是珠宝世家,连这些人造花草都看不出来。"郭 开又是一阵大笑。
齐虹起身仔细一看,这些盆栽除了几颗冬青以外,的确 全是些人造物。它们以金做枝干,外包绿色丝绢,花叶有的 竟是翡翠和红蓝宝石点缀而成,其中更杂有五尺高的完美珊 瑚树。
"手工之巧,连我这个珠宝世家的人也要叹大开眼界!"齐 虹衷心赞美:"出自哪位巧匠之手?"
"中原工匠都做不出来,乃是来自西域的礼品。西方沙漠 很难看到绿色,他们喜欢用人造花草点缀篷幕,不过像这样 贵重的却不多。"郭开得意地说。
齐虹回座,正在为难,今天这种场面如何谈到正题,不 如改日再来。只见一名总管模样的家人,匆忙地走进来,附 耳对郭开轻言了几句,郭开皱着眉头听完,坐着对齐虹说:
"刚才是大王使者来过,传话愚兄今晚进宫,大王要赐宴 前方回来的军使,要我作陪。"郭开语话中掩盖不住他的得意。
"那我改日再来吧。"齐虹想乘机告辞。
"那怎么成!贤妹难得来,多年不见,我们应该有番畅谈, 大王的宴会酉时才会开始……"
他还未说完话,那名总管又进来报告,大概又是有什么 人求见。
"今天不见客!"郭开看了看齐虹说:"贤妹,我们另外找 地方谈!"
第5节
在郭开专供机密议事的密室里,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郭 开并不笨,他明白齐虹肯一召即来,一定有事要和他谈,而 且他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摆场面给她看,什么时候该谈论正事。
密室同样是设备精致,和他的人一样,华贵却带着俗气。
"今天我来,半是奉召,半是为了有点事要和兄长商谈。" 齐虹在坐下后开门见山地说。
"愚兄人虽长得丑,但心生得玲珑,否则怎么会得到大王 如此宠信?我知道你来一定有要事。"郭开笑得很得意。
"我奉秦王命和你商谈。"齐虹熟知郭开的个性,她不直 接点破,他不知又会拖到什么时候。
果然,郭开吓得全身一震,他支吾地说道:
"你刚才不是说和妹婿相处不太好,到邯郸来是散散心 么?"
"和夫婿处不好来散心是真的,奉秦王命来谈事也不假。" 齐虹娇笑地说。
不知为什么,从小到大,郭开只要看到她这种娇笑,就 会看得发呆、丧魂落起。好久他才定过神来,奸笑着说:
"赵秦现处于交战状态,我身为赵国大臣,你不怕我将你 抓起来?"
"你不敢,"她仍然保持微笑:"你也舍不得!"
"嗯,不是不敢,是舍不得。"他的眼神中混合着爱和欲。
"舍不得也是不敢,"她纠正他说:"别忘了你拿了秦王多 少好处!"
"好处,嗯,好处。"郭开有点不安:"说吧!这次秦王找 我有什么事?"
"除掉李牧!"
"像上次那样调开他?"
"上次调开,这次不又来了?想办法斩草除根地杀掉他!"
"事情太难,恐怕办不到。"郭开习惯性地抓头。
他抓头的动作使她不禁回忆到儿时。郭开小时是癞痢头, 痒起来就拼命抓,总是抓得头上脓血淋漓,说有多恶心就有 多恶心。但偏偏老是喜欢缠着她,时时跟在她后面。
"以你在赵王面前的宠信,这件事并不是办不到,而是看 你肯不肯尽力。"她是在奉承他,一半说的也是真话。
得到自己心仪已久的女人称赞,在男人来说是最值得骄 傲的事,郭开心痒难抓,只得又抓头。
"头上还长得有东西?"齐虹装得关心地问。
"哦,没有,没有,"郭开笑得像儿时般尴尬:"早就好了, 早就好了!"
"怎么样?"她又追问。
"嗯……"他沉吟着:"赵人视他为神明,赵王待他如擎 天栋梁,短期间动不了他。而且前次告他私自征税,税收不 缴国库,这次他出马是赵王答应他,战区内的税由他统筹统 收,全拨作军费和民政补贴之用。赵王也派人查过,李牧的 确廉洁,身无余钱,家无私产,连七十多岁的老母都由经商 的长兄在奉养,他本身妻子早亡,没留下儿女,他也未再娶, 像这种毫无牵挂、又臭又硬的家伙,实在是个苍蝇都无缝可 钻的铁蛋!"
"那小妹只有回咸陽了,兄长都没有办法,别人想必更没 有办法了,小妹现在告辞。"齐虹作势行礼要走。
“慢着,慢着,"郭开连忙阻止她:"再难的事总是有办法 可想的,贤妹先回座,从长计议!"
她坐下来,两眼注视着他,等他说话。
"秦王给我什么好处?"他认真地说。
"只要事成,随君开价!"
"财物我已不感兴趣,目前我已够多。"
"亡赵以后裂土封你,官位必在你如今之上。"
"那是以后的事,再说裂土而封,只是说说罢了,秦国本 身将军建功,如今都不封了。"
"亡赵后保证你和你家族、门人,以及一切与你有关的人 之生命财产安全。"
"这是不花钱的保证,"郭开讥讽地哈哈大笑:"赵国只要 有李牧在,秦灭不了赵,再过几年,秦只怕会被赵所灭。"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牧手上还另有法宝?"齐虹大吃 一惊地问。
"不告诉你,事关国家机密。"郭开半真半假地说。
"那多谈无益,小妹只有告辞了。"
"等等,等等,"他急忙阻止:"老实告诉你也没有关系, 李牧正计划训练一批职业武士作为统军骨干,三年以后赵国 军队的战力,要教天下人刮目相看!"
"别扯这样远了!说说你的条件。"齐虹听了他的话,心 里又矛盾起来——李牧是良将,她这样陷害他,日后良心如 何得安?
"第一,给我时间!"
"多少时间?"
"很难说,至少三年。"郭开比了比手指头。
"至少三年?为李牧训练出一批人亡秦国?"
"短期间实在没有办法,要想彻底除掉他,只有让他意图 谋反,这要慢慢搜集证据——也许说制造证据比较恰当些 ——慢慢在赵王跟前进言,才能有效,否则赵王怀疑到我,结 果适得其反。"郭开不慌不忙,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越快越好,最多三年。"齐虹想到秦王政说在韩魏有事, 多耽搁一点时间应该没有关系:"还有第二呢?"
"贤妹住进我府中来,遇事也好就近商量。"郭开色迷迷 地说:"而且事成以后要答应我……"
"这不可能的。"齐虹一口回绝。
"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的态度突然变得强硬。
齐虹怀疑地看着他,这不像他平日死缠活赖的作风,她 想翻脸,但一想想除去李牧,也只有他帮得上忙,她只好委 婉地说:
"我住在姑妈家还不是一样。"
"那才不一样呢!"他笑着说,小时候贼头贼脑的样子又 出现了:"住我这里,我天天可以看到贤妹,办起事来会快些, 否则我事多,说不定就忘记了。"
她再一想,住在她姑妈那里太久,是会引人品疑;住到 他这里来,只要自己留意,他也不敢怎样,身边却听到他又 在说:
"我不敢冒犯贤妹的,我会收拾一个别院安顿你,你可以 带自己的佣人品女来,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住 得舒服一点比较好。但事成以后,你得……"
"好,我答应,同时也感谢你的操心,"她勉强微笑说: "但我不希望待这样久,你要尽快,还有什么条件?"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当然秦王答应我的那些条件,还是要保留的。"他贼嘻 嘻地笑着说。
接着他们交换了一些消息,讨论了行事细节。
齐虹留下吃了晚饭才回,约定第二天就搬进郭开府中。
第6节
在这段时间,秦王政并未闲着。
得到蒙武转报的赵国情报后,对等待三年的时间,他一 开始也是不耐烦。他命杨端和与王翦两面发动攻击,全遭到 李牧巧妙的击退,而且用的都是极弱势的兵力。
秦军想找赵军主力会战,就是难以找到,一个不留神,李 牧的部队却突然集中,歼灭了秦军的小部队。他用品兵来真 如《孙武兵法》上所言——如常山之蛇,击首则尾至,击其 尾则首至,击身则首尾俱至。
赵军旗兵更是飘忽,急速无定,防不胜防,连最善用敌 后突击战术的李信也大感头痛。李信如今已是王翦麾下的骑 兵都尉,率领三万轻重骑兵,但遇到李牧神出鬼没的骑兵运 用,他也是一筹莫展。
这些和赵军接战多年的秦军老将,也全都奇怪起来,原 来怯懦、行动缓慢、动不动就整批投降的赵军,在李牧的指 挥下竟脱胎换骨地完全变了!不但个个骁勇善战,而且都宁 死不降了。
更可怕的是,李牧将边境上的农民都组织起来,每隔段 距离就设置一座烽火台,事先规定好的信号不但能报告有敌 入侵,而且连敌军的兵种和兵力,都能以烽火的种类和数目 报告得清楚确实。只要秦军有任何行动,李牧就能很快发现 敌踪。
秦军只要一进入赵境,就像进入泥淖一样,随时会遭到 民兵的攻击,其中甚至有很多老人、儿童和妇女,水源遭放 毒更是常有的事。以前秦军喜欢到赵境作战,因为赵国民间 普遍较富裕,攻占以后可以饱掠一番,如今进入赵境,随时 有遭到袭击和中毒的可能,秦军人人视赵境为鬼域。
连次遭到挫折的结果,秦王政只有下令停止攻击,耐心 等待齐虹的成果——除掉李牧。
但他并没完全闲着。
十六年九月,秦发兵接收韩南陽地区,将这个地区改成 诸县,正式成为秦国的一部分,男子全编成年籍册,抽丁至 秦军服役。
十六年十月,魏王在秦军的压迫下献出雍地,秦置为郦 邑。
十七年,内史韩腾攻韩,俘虏韩王安,整个灭了韩国,将 所有领土收为颍川郡。
这一年秦国内部也发生了几件大事——
首先是关中地区大地震,百姓伤亡甚重,财产损失无法 计算。
接下来是令秦国朝野上下都敬爱的华陽太后去世,当然 最伤心的是王太后,她们平日处得就跟母女一样,没有华陽 太后的提携,她和秦王政就没有今天。
但华陽太后的死,秦王政却没有太大的伤悲,他的注意 全被国事所吸引。
他按照祖制让华陽太后的遗体和孝文王合葬,原先筑陵 的时候,早就为他们预留了那个位置。葬礼之盛大,各国派 代表哀悼,更是不在话下,尤其是韩王安还为她披麻带孝,行 孙辈礼,被俘君王命运如此,也无话可说了。
接着是更大的灾害,秦国全境都遭到蝗虫的袭击,很多 地区刚要成熟的麦子全被啃食一空。蝗虫来时,乌云似的遮 蔽天日,啃食庄稼草木的声音有如万千架织布机,但在转移 目标飞走时,整个大地就没有留下一点绿色,庄稼草叶全都 一扫而空。
今年的饥荒是闹定了!
不过,他和王后并不是完全没有喜事,十二月他们生了 个儿子,取名为胡亥。
当然最痛苦的还是蒙武。齐虹为了工作,不得不进入狼 窝,时时与垂涎她已久的色狼为伴,而且时时有谣言传来,齐 虹和郭开常常成双作对的出入,参加各种宴会。由于郭开没 有正室,要是招待宗室显贵夫妇同时参加的宴会,齐虹还代 行女主人的角色。
不过,唯一使他安慰的是,他们之间书信往来还是不断, 除了情报资料以外,齐虹和他也以诗来表示对对方的思念。
他在今年春天,就曾写了这样一首诗给她——
渭上冰解,
陌间花开,
千思百问,
卿何时归?
所得到她的答复是——
子规夜啼,
日日思归,
雪山阻隔,
君且勿催!
这样一来,李牧不除,她真的没有归期了。
他和秦王政一样,焦急地等着事情的发生,不过秦王政 是为了征服,他却是为了爱情。
十七年年底,他们等待的事终于发生了。
第7节
宫外下着大雪,室内未生火,寒冷的程度比室外好不了 多少。
修长儒雅的李牧,全身甲胄危坐在正中席案上,他的一 双卧蚕眉紧皱,单凤眼微闭,陷入了沉思。他刚接到赵王的 诏命,召他和副将司马尚回朝任职,将军和副将职务由赵葱 及颜聚接替,人已在途中,先命李牧准备交接事宜。
左侧席案上坐的是副将司马尚,他容颜苍老,头发花白, 中等身材,乃是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曾参加过长期之役。他 此时也是神色仓惶,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在侧坐的则是一名年轻裨将,乃赵名将廉颇的儿子廉越, 他生得一张国字脸,隆鼻海口,如今是满脸充满愤慨。
"数年经营,废于一旦。"李牧抚摸着三绺清须,长长地 叹了一口气。
"末将早对将军建议过,要提防郭开这个小人,必要时也 可用点钱财敷衍一下。"司马尚哭丧着脸说。
"现在说这些已没有用了,司马将军,郭开富可敌国,我 们怎样送,也满足不了他,"李牧笑着安慰他说:"再说我们 征收的都是民脂民膏,用在国防抗秦上是应该的,怎么可以 用来填郭开那人永远填不满的贪婪之洞!"
廉越接着声如洪钟地说: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郭开诬告我们造反,我们就真 的反了吧!相信全军士卒和战区百姓都会拥戴将军的!"
"那怎么可以?这岂不是弄假成真,反而给郭开诬中了 吗?"李牧摇摇头。
"这些年来,将军一直表现忠诚,为什么主上还是会听信 郭开那个小人的谗言?"司马尚沮丧地说。
"莫提那个昏君了,整日醉生梦死,声色犬马,狂欢彻夜, 什么时候来过战区,看看士卒和民间的劳累疾苦!"廉越气愤 填膺地吼着说。
"廉越,不要这样说主上,"李牧苦笑了笑:"所谓檐水日 滴,阶石为穿,屋檐滴下的雨水虽然无力,但天长日久,阶 石仍然会滴成孔洞,何况郭开日夜都陪侍主上,进谗言的机 会太多了,主上怎么能不信?再加上那位赵悦老先生,不知 为什么帮我的倒忙,发动邯郸市井人物、战区百姓为我请愿, 说我功劳太大,武安君已不够,应该封侯裂土,增食邑为二 十万户!"
"赵悦到底是好意还是恶意?"司马尚问。
"管他是好意还是恶意,总之害惨了我们!”廉越粗声粗 平地插口。
"商人无祖国,利之所在就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所;市井 豪侠更是无祖国,只要能生存,随处都是依附寄生的地方。赵 悦是秦王政的养外祖父,他想将他的地下势力渗透天下。有 这两个原因,当然他会帮秦国的忙。"
"我曾建议将军注意来自秦国的那个女间。"司马尚叹口 气说:"将军总认为自己行事光明磊落,不怕一切妖魔鬼怪, 想不到还是栽在她和郭开手上。"
"我不是没有注意,"李牧带点歉意地对司马尚说:"只是 无法抵抗。每次我回朝述职,我都会暗示明告地提醒主上,众 口铄金,曾母虽贤,连闻三次曾参杀人,也会弃织夺窗而逃。 何况主上对臣之知,不如曾母知子深,而会进谗的绝不止三 人,也不会止于三次。"
"结果仍然如此!"司马尚摇头。
"将军准备如何做?"廉越问:"赵葱和颜聚几天内就会抵 达。"
"传令下去各军准备交接没有?"李牧问廉越。
"今天上午已传令下去了,"廉越回答:"只是军心似乎有 点不稳。"
"主帅交替,士卒情绪浮动,这也是人之常情,"李牧笑 着说:"我以前在边塞守关,遭谗调开,最后还不是复起?前 次封武安君调右丞相,也是明升暗降,夺我兵权,但到秦军 入侵时,不是还要用到我吗?"
"这次可不一样,"廉越说:"据末将得到的消息,郭开想 置将军于死地,兵权一交出就会收押,罪名就是谋反!"
"我李牧十六岁以良家子从军,身经百战,受轻重伤不下 二十次,如今行年五十有一,老母年前去世,孓然一身,家 无恒产,身无长物,我造反是为了谁?"李牧大笑,笑声充满 凄凉。
室内三人皆无话可说,陷入沉默。
突然中军来报:
"全军旅尉以上领军二百余人,正在中庭等候接见。"
"也好,省得我一一前往辞行。"李牧皱皱眉头说。
第8节
天下着鹅毛大雪,地为厚厚的冰雪所积封,番吾城整个 是白茫茫一片。
两百多位李牧军将领,身披重甲,全跪倒在中庭雪地上, 每人口鼻所吐出的热气,和天上飘着的雪花相映。他们全都 沉默不语,脸上充满了愤恨和坚决。
李牧刚踏进中庭,这些人突然发声,就像迅雷一样惊人。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请将军不要中计,继续领导我们!"
"各位弟兄请起,军中换将乃是常事,为何要看得如此严 重?"李牧勉强挤出微笑:"只要抗秦保国,谁当主将来领导 各位,不都是一样?"
经李牧这一说,众人群中嘈杂起来。
"将军忠心耿耿却屡次遭谗,这次不能再上当了!"有人 大声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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