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求为神仙(3)
“那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语气仍然坚决。
“你不怕受刑吗?"赵高的声音已带着杀气。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不能胡乱冤枉别人。”
“好吧,你人虽小,骨头倒是很硬,让你试试是你骨头硬,还是我的刑具硬,来人!”
“先用鞭打,看他皮肉硬不硬?"赵高冷声说。
“是!”
“他们将他绑在柱子上,脱去了上衣,刑卒现在取出鞭子,还好是没带铜刺的!"占据铁窗中央的郎中一一转述。
此时传来阵阵皮鞭抽打的声音。
囚室内的男人个个胆战心惊,女人都蒙头塞住耳朵。
“看不出你这小子倒蛮有种的,连哼都不哼一声!"赵高冷哼了一声,尖声高叫:“用烙铁!”
只听一阵"滋——滋",接着是嬴取一声痛苦的嗥叫,像被刺中的野兽,听了使人毛骨耸然。
“这小子晕过去了,刑卒在他脸上泼水,胸前好大一块烙印,肉全烧焦了!"那名窗口的郎中继续转述。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一个蹲在草堆前面,两手捂着耳朵的宫女哭着说。
“说还是不说?"赵高这次不再作鹭鸶笑,而是像只猫头鹰在叫:“再烙一次!”
又是烙肉的滋滋声和肉焦味,又是嗥叫和泼水声,这样接连两次,只听到刑卒说:
“启禀大人,囚犯因熬刑不过,咬舌自尽。”
“哼,拖下去埋了!"赵高似乎意犹未尽地说:“便宜了他!”
“他们在帮他解绑,尸首倒地了,他们就将他在地上拖,像拖条死狗一样!"那名在窗口的朗中仍然在活生生地描述:
“啊,好可怜,细皮嫩肉的胸部全变得血肉模糊。”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求求你!"几名官女拥抱成一团哭泣:“这真是天降横祸,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只听到赵高在交代典刑:
“今天这个小子算有种,但已破坏了本宫问案的兴致,明晚再开始问,不相信不会问个水落石出来。”
“是,大人。"典刑恭敬地回答。
“注意不要再有人自尽。"赵高的声音。
“来时我已搜过身,他们可能用来自尽的东西都已没收了。"典刑回答。
“好,多注意点。”
众多的脚步声,关铁门的声音,最后整个地下室一片可怕的沉寂。
“都走光了,这间囚室的门锁着,铁门也上了锁。"窗口那名郎中转过身来,脸色苍白,在桐油灯黯淡的光照下,像张死人的脸。他对周围这些充满沮丧绝望的可怜人说:
“各位,明天晚上又不知道轮到谁,你们怎样想法我不管,我自己是觉得活不下去了,与其这样受尽痛苦凌辱而死,不如早寻个痛快了断!”
“不错,要是让我这样脱掉衣服受刑,让父母所遗的清白身体受辱,还不如早点死!"一名宫女也气节凛然地说。
“现在我们身上能寻死的东西全拿走,连裤腰带都没给我们留下,想死,拿什么来死!”
“我这里早准备好了东西,"那个先前独占窗口的郎中诡秘地说:“我藏在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了。”
他取出一包药物来,乃是宫人都熟悉的"鹤顶红"。
“想死的就来拿吧!"他慷慨地说:“要死就死在一起,黄泉路上彼此也有个照应。”
众人都纷纷上前来要,他一一发放完毕,然后体贴地说:
“服药不要有先后,免得后死的人害怕,听我喊一二三,就一起吞下去。”
十几个男女围成一个圆圈,他正好在圆圈中央,当他喊到"一"时,就有半数的人吞服了。包括所有宫女,在喊到二人的死相难受。只有这位郎中没有吞服,因为他要喊"三"。
等到他喊"三"时,所有的人都倒了下去,他也跟着倒了下去,可是并没有吞药,反而是过了一会,爬起来一具一具摸尸体探鼻息。确定所有的人都断气后,他走到门口用力擂门。
一会儿铁门开了,囚室门也开了,赵高带着典刑和两名侍从,笑容可掬地走进来。
“办好了?"赵高微笑着问。
“幸不辱命!"这名郎中恭敬地回答。
“全死了?"赵高又问。
“属下一一检查过。”
“办得好!"赵高向两名随从示意。
两名随从一人一只手将这名郎中的手反绑。
“大人,这是做什么?"这名郎中惊呼。
“十几个人都死了,你一个人独活,让我怎样向主上交代?"赵高又作鹭鸶笑。
“赵高,你这个陰险毒辣的小人!"这名郎中自知绝望,破口大骂。
“别逞一时口舌之快,你难道不想全尸走得痛快,要像今晚那个小家伙一样?"赵高脸色变得铁青:“念在你帮本宫做了点事,我亲手送你上路。”
说完话,赵高自袖中取出一包"鹤顶红",捏着鼻拉开嘴,整个硬倒了下去,再将他嘴合上,想吐都吐不出来。
没过一会儿,只见他的挣扎逐渐微弱,两名随从将他丢在地上让他断气。
典刑吓得脸色苍白,两腿像瑟弦一样,不停地抖动。
“没你的事,听话一点,就没你的事!”
“属下知道。"典刑结结巴巴地说。
“你知道什么?"赵高和蔼地问。
“嬴取熬刑不过,咬舌自尽,其余的人畏罪自尽。”
“对,就这样呈报上来!。赵高笑着点头。他又转向两名侍从说:“还有你们两个,你们又看见什么?”
“小人什么都没看见。"两名侍从齐声回答,声音发抖。
“好!有时候装聋装瞎,比自认聪明好!"赵高又作猫头鹰笑。
赵高将典刑的报告转奏始皇。始皇皱皱眉头说:
“这样还是没查出泄密的人!”
“泄密者一定在这些死者当中,不过陛下要是不满意的话,奴婢可以再扩大侦办。"赵高唯恐天下不乱地说。
始皇沉默不语。
在一旁侍坐的蒙毅启奏说:
“如此一来,后宫人员有了前车之鉴,相信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不过大臣收买君王身边近侍做耳目,这是自古以来难免的事,只能今后清查防止,臣不认为该因此而兴大狱,连累太多人!”
“蒙廷尉说得对,郎中令,今后要严密防止类似事情。"始皇转头对赵高说。
“奴婢遵命!"赵高行礼退出,忍不住一脸的笑。
第8节
那夜始皇独宿咸陽宫,没有召妃姬侍寝。
虽然他居处不定,但批阅奏简文书却从来没有松懈过,都是随车带着走,他规定自己每天必须批阅一石(百二十斤)奏简才能休息。
今夜批完这些奏简后,他已觉得精神支持不住,经过幼公主提醒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他不敢再找侯公、石生他们开方配药,因为服了他们的药后,一时感到体力充沛,男人的需要特别旺盛,但过了一段时间会加倍觉得起惫。
经过太医的诊断,他是操劳过度,肝火上升,除了服药清心以外,还需多休养,禁戒女色。
戒女色对他不是难事,但要他闲着什么事都不管,他还是死了的好。于是每逢太医说他又操劳过度时,他总是笑着为自己解嘲:
“朕已听了你一半的话,你该满意了。”
今晚他休息得特别早,睡得也好。睡到半夜,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焚香味,身边响起一阵轻微悠扬的琴声。
那种似醒非醒,似真似幻的气氛又笼罩住他,他想睁开眼睛,却觉得好沉重,怎样也睁不开,只得静静躺着听琴。
弹琴的是高手,弹的是皇后最喜欢的一首曲子,而且歌词也是她最喜爱的——
初识卿兮发覆额,
桃花灿兮小楼西。
沧桑尽兮成眷属,
长相守兮莫分离!
他和着琴声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首歌,不自觉眼泪汩汩流出。在皇后死后,每逢听到宫人弹这支曲或唱这首歌时,他都会忍不住地流泪,何况是在这种似睡又醒、感情最脆弱的时候。
琴声忽歇,正在他极力想睁开眼睛让自己清醒时,只听到有人在他耳畔细语,像是皇后的声音,但要年轻得多。这个声音单调而一再重复:
“你睡着了!你睡着了!你在梦中!你在梦中!”
“我在梦中,我在梦中!"他跟着在心中默念。
“小柱子,我是玉姊,念你对我用情之深,怜你相思之苦,特地来看你!"这个声音清脆甜腻。
“玉姊!"他想大声欢呼,可是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坐起来,但身体和眼皮都好沉重,完全不听指挥。
“玉姊,你的声音好年轻!"他发出呓语。
“傻瓜,玉姊现在是神仙,当然会越来越年轻。”
“让我醒过来,好好看看你。"他要求。
“此时此刻,醒也是睡,睡也是醒,似梦似真,情调岂不是更美?"她轻轻吻着他的耳根。
耳根是他的敏感点,这只有皇后和几个他比较喜欢的妃子知道。
他男性的欲火燃起,一发不可收拾,但他却发觉自己无法主动。
她为他脱去了衣服,然后他感觉一个赤裸光滑的女体在拥抱他,亲吻他,为他做着《素女经》上记载的各种动作,但动作却非常生涩。
“不是玉姊,也不是任何一个妃姬,她还是个处子!但哪个宫人这样大胆,敢于如此戏弄我!”
但他这种愤怒没有维持很久,因为很快他就进入欲仙欲死的境地,情欲的浪潮淹没了他所有的思想。
激情过去,他真的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又听到刚才那个声音在喊:
“陛下,醒醒,陛下,醒醒!”
这次他是真醒过来了,他发现身上已穿好睡袍,但脸上湿湿的,似乎有人用冷水为他擦过脸,他翻身坐起,在灯光下看到一个宫女跪在床前。
“你好大的胆子!"始皇怒喝。
但看到这名宫女不是别人,正是上次装皇后尸主的人,也是他平日爱乌及屋最宠爱的侍女,再想想余味未尽刚发生的事,他不禁心又软了,他柔声地问: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为幼弟伸冤!"宫女仰起带泪的脸,在始皇眼中更为楚楚可怜。
“你幼弟是谁?有什么冤?”
宫女将嬴取的事说了。
“赵高敢这样胆大妄为?不过他是奉朕命行事,虽然做得过分一点,倒也无可厚非,刑重致死,畏罪自尽乃是常有的事,"说到这里始皇沉吟一下又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奴婢早知道幼弟这件事动不了赵高!"宫女已经硬咽着说下去。
“那你就用这种蠢办法?"始皇厉声地说:“你认为朕是可以用女色诱惑的吗?”
“奴婢绝无这种愚蠢想法,陛下后宫三千佳丽,奴婢还不至自信狂妄到这种程度!"宫女擦干眼泪坚强迫来。
“那是为什么?”
“奴婢要揭发赵高一项陰谋,欺骗陛下的大罪行!”
“哦?"始皇摇摇头:“他会有什么陰谋?”
“他联合那些术士用安息香和催眠术欺骗陛下。”
“你的话作何解释?"始皇仍然不太相信。
宫女将赵高串通卢生要她假装皇后附体的事说了。
“真有这种事?"始皇惊问,但依旧有些许怀疑。
“奴婢预料到空说无凭,所以不惜亵渎陛下,将安息香和催眠术的效用从头到尾表演一遍。”
“唉!"始皇叹口长期,神情变得非常沮丧。他虽然知道赵高为人卑下,但一直认为对他是绝对忠诚的,真是想不到会这样!
何况他做了这样久的神仙梦,一下就从云中跌下来,跌成粉碎。
“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参与其事,要朕如何安排你?"始皇声色俱厉。
“奴婢早就安排好了后事,先父随王翦将军征战多年,为国捐躯在楚地,母亲早年去世,奴婢只有嬴取这一个幼弟相依为命,他死了,奴婢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你如何安排自己的后事?你的生死操在朕的手上!"始皇装成不悦地说。
“奴婢名叫嬴英,要生操在你的手上,但死你管不了!"嬴英昂然地说。
“你说什么?"始皇着急地下床来拉她,但她全身痉挛地倒在始皇怀里。原来刚才她趁着擦眼泪的时候,早就吞下了毒药。
“嬴英!你为什么这样傻?嬴英,听不听得见朕的话?朕会严办赵高!”
“谢谢陛下……"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在发生嬴英事件的同一个傍晚,也就是始皇正忙着批阅那一石奏简,犹未休息就寝的同时。
卢生、侯公、韩终和石生几位儒生兼方术大师正在卢生住处聚会。
卢生住处虽装潢布置得仙里仙气,但童婢成群,起居用具豪华,不像一般流浪在街头的方士。
他坐在密室的主位上,脸在烛光照不到的陰暗处,显得格外的神秘。
他背后神案中央有两幅画像,一幅是老子李耳骑青牛出散关,一幅是孔子孔丘着儒服、儒巾,佩长剑。
神台上香炉袅袅,中间供着鲜花时果。
卢生首先发话:
“我得到消息,徐巿这次回会稽接家眷,虽然会稽郡守得到消息慢一步,没有抓到他,但他派来咸陽和赵高联络的人却在下午被捕,我们得趁早作打算。”
“徐巿在嬴政和赵高面前都比我们得宠,扳倒了他,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出头,这是个好消息!"白发苍苍的侯公说。
“你真是祭祀前的太牢(牛)不知死活!"石生插口说:徐巿滞留海外不敢回来,嬴政追查,就会查到赵高和我们这些人的关系,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那是你的说法,你教嬴政的《黄帝素女经》,完全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房中术,将他练得中岂不足,眼圈发黑;我给他的药却是道地的补气强身仙方,长久服用就是不能成仙,至少可以延年益寿。"侯公反唇相讥地说。
“延年益寿?哼,乃是和兄弟我相辅相成的壮陽药吧?要不是韩终兄的丹药和练气,嬴政恐怕早和他先父见面去了!”石生不甘示弱,又还他几句。
面色红润、自称六十多岁、但看上去如四十许的韩终,面带不屑,始终未发一言。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请各位来只是转告这个消息,怎样打算全在你们自己,我本人是准备今天晚上就走,韩兄,你的意下如何?”
韩终被指名发表意见,他不得不说:
“徐巿迟滞不归,总会有他一套说词,再加上赵高素得嬴政宠信,只要他美言几句,兄弟相信不会有事。再说,像嬴政这样坚信求仙之道,出手又是如此大方的主子,哪里还找得到?”
“当然,韩兄是靠真才实学,能让嬴政信任,像卢兄和兄弟这种故弄玄虚、左道旁门之术,迟早会被揭穿。有人说,得意不可再往,夜路走多了总会碰上鬼,又说知足常乐,这几年我们虽赶不上徐巿,但嬴政所赏赐的也够我们养老了,我赞成卢兄的意见,要走趁早。"石生不客气地说。
“就是要走也总得准备一下,"侯公说:“这几年,我看准咸陽附近的建筑用地会涨,因此买了点地,必需处理掉!”
“唉!"卢生叹口气说:“嬴政虽然一时迷于仙道,但他到底是个权力欲极重的人。天性刚愎自用,专任狱吏,以刑杀立威,其余朝中大臣莫不是奉迎意旨,尸位伴 食而已,这种人不要说求不到仙药,就是求得到,我也不会帮他求。侯公,你那点地皮算什么?嬴政答应明年给我楼船十艘,人员任我挑用,我都不等了,你还等什 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韩兄,你说不对?”
“我想不急在一时,我放了点债在外面,也得费点时日去收。"韩终回答。
“好吧,话说到这里为止,散会以后我就要走了,"卢生微笑着说:“后会有期!”
“你就这样走?"侯公惊问。
“当然,房子是租的,童婢是嬴政赐的,一部安车,一名书童赶马,足够了。"卢生微笑。
“兄弟也是如此,各位请了。"说着石生气立告辞,翩然而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石生之谓乎!"卢生望着石生出门的背影赞叹。
“那些研究小组的成员如何?要不要转告?"侯公问。
“人多口杂,传出去可不是玩的,各听天命吧!消息晚一点,他们总会得到,让他们自己去作打算!”
“卢兄去哪里,以后是否可以联络?"韩终问。
“目前尚无定处,我等名士日后总是打听得到的。"卢生见韩终和侯公想要留下,他当然不能给他们出卖他的机会。
众人行礼道别,脸上都装出惜别依依之情。
第10节
始皇下令彻查卢生装神弄鬼事件,廷尉蒙毅奉旨办案,先将郎中令赵高扣押,再去捉拿卢生时,却发现他早在夜间逃亡,于是将侯公、韩终及几十名研究小组成员全部收押。
侯公及韩终这时才佩服卢生有先见之明,但是悔之已晚。
始皇痛心神仙梦的破碎,再加上"一夜皇后"嬴英死在他怀里,凄恻的表情令他难忘,他决意扩大侦办这件案子。一夜之情使他有愧于心,他追封嬴英为哀妃。
他向蒙毅交办此案时,特别加重语气说:
“朕对赵高一向不薄,并且信任有加,他竟串通术士来欺骗朕,丧心病狂,卿要确实查明他的动机严惩。至于卢生、侯公等人,朕可说是尊崇备至,视为上宾,花费了这么多的钱,原来是个大片局。徐巿滞留海外不归,卢生、石生逃亡,着予通令天下追缉,赵高等人要速审速决!”
“臣遵命!"蒙毅急忙大声回答。
蒙家人和死去的皇后一样,都是见到赵高那副丑陋猥琐的长相就想吐,但蒙毅为人忠厚,并不想乘机落井下石,而是想尽量加以开脱。
为了顾及始皇的面子,蒙毅没有将赵高等人押到廷尉大牢,而是监禁在梁山宫地下室赵高所设的临时审讯室内,这正应了"作茧自缚,天道好还"这句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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