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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 王道无敌 第三十二章 万雷惊落(2)

面对此时心乱如麻的家康,柳生一族该如何是好?又右卫门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最终,如何处理大久保长安牟私一事,由江户裁断。虽事涉忠辉,作为父亲的家康却不得对秀忠的处理置喙。然而一旦决定,家康便不会让其他人看出自己心乱。他还请来负责处理外交文书以及皇宫和五山事务的金地院崇传大师。天海与崇传二人,就对最近到此地来的英吉利使节塞尔斯的招待及应对,进行了长时商议。联名状的事严守秘密,也许被暗暗埋藏了起来,或已由家康亲手烧掉了。

在此期间,柳生又右卫门一直待在骏府,一边思虑德川内部诸事,一边在家康和秀忠之间进行联络。他放出去的人不断把消息送回来。

让世人吃惊的,是对已然死去的大久保长安的处罚。表面上,罪名只是“牟私”,然而正如又右卫门所预料,世间不免生起各种流言。让秀忠身边重臣们大为震惊的,乃是长安藏匿黄金的数量。服部正重老老实实对黄金数量调查了一番,甚至嗅到了移至黑川谷的一部分。他将黄金如数没收,悉运江户金库。

“真让人吃惊啊!长安藏起来的金子比上交幕府的还多啊!”

重臣均失色。这样的传言传到骏府,随即决定了对长安遗族的处罚。

幕府的金山奉行私藏比上交幕府还多得多的黄金,这便引来许多捕风捉影的说法。

“长安那厮,真要来一场大叛乱啊!”

问题的关键联名状越是被深藏,世人的想象力发挥得愈甚。

“太可怕了。又是一个大贺弥四郎!”

“大御所被自己养的狗咬了。这就是喜新厌旧的惩罚啊!”

旗本之间的传言颇有夸大其辞的成分,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谱代大名则更过分,许多议论早已逾越了本分。

“知道联名状的事吗?”

“听说了,不就是大坂的阴谋吗?”

“怎么回事?”

“别人告诉我的。大久保长安乃是大坂内奸,他拉拢忠辉公子和洋教徒,单等大御所归天,就要扳倒将军大人。要不是为了这个,怎么会藏起那么多金子?”

“啊?有这样的阴谋啊。”

宗矩独自冷静地收集着各样的消息。

大久保长安牟私和丰臣秀赖的大阪城,竟如此被紧紧绑到了一起。甚至还产生了一些无稽之谈,说前时相继死去的人便是家康在二条城与秀赖见面时,一个个被毒杀的。加藤清正、浅野幸长,甚至连池田辉政,都因为无法驱除剧毒而亡。如此说来,当时未一同前往的福岛正则,便真是大有远见的卓识之人了。

各种风言风语渐次漫卷开去,大有星火燎原之势。有人说,长安的死让家康更是震怒,正敦促大军制订攻打大坂城的计划。这样的传言,柳生又右卫门实无法禀报给家康。他只是觉得,散布这等传言的,定是那帮除了打仗不知该怎么讨活计的浪人。

然而各种传言此起彼伏之时,又发生了一事,搅得风浪益发高涨。那便是欧罗巴新兴国家、班国大敌英吉利的将军约翰·塞尔斯,携詹姆斯国君的国书,从平户出发,准备经由骏府往江户。

约翰·塞尔斯去年岁末从爪哇的万丹港出发抵达日本。他所乘船只为“格鲁勃”号,船上除了他,还有七十四个英吉利人,一个班国人,一个日本人,五个黑人,共计八十二人。他们到达平户,为庆长十八年五月初四,此时大久保长安的灵柩还放在八王子。

早在两年前的庆长十六年三月,英吉利东印度公司便决定把称作“黄金岛”的日本纳入其势力范围。是年九月,塞尔斯便作为英吉利全权代表,从故国出发了。

塞尔斯到达平户后,会见了平户领主松浦法印及其孙松浦一岐守隆信,拜托他们立刻帮着引见家康亲信、自己的同胞三浦按针。松浦法印遂派使者带着英船到来的消息。请三浦按针尽快至平户。使者先走陆路,到了三浦按针领地,见到按针的妻子马进氏,得知按针已去了骏府,遂又赶往骏府城,见到按针,方与按针一起前往平户。

其实,塞尔斯到骏府倒无他,英吉利船抵达日本的消息却引起了巨大反响。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又右卫门真是毫无办法。

柳生又有卫门最初只是简单地以为,洋教徒骚乱的原因,乃是由于大久保长安之死。然而,当他得知英吉利的使节抵达日本,并引起了巨大风波时,便令人加紧打探消息,所得最新消息是,因为派到骏府去的使者回来迟了,身在平户的塞尔斯甚是不悦,与特意到江户迎候的三浦按针生了嫌隙。按针也许会因此不再踏上故土,终老日本。不过,两个在平户相会的英吉利人,终于五月初八同从平户出发,前往骏府。

大久保长安之死令天下颇有山雨欲来之势,各种传言又让不安纵贯全国。

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告诉柳生又右卫门:“塞尔斯带了十个英吉利人和一个佩枪的日本人,另有一名从爪哇带来的日语通译,以及诸随从,共二十二人,日本船离开平户了。”

以前虽能时常见到南蛮人,但如此多的红毛人穿行于日本国内,自能激起众好奇心旺盛之人议论纷纷。

穷两年之功、终踏上“黄金岛”的英吉利使节,却是另一番心情。

他像其他洋人一样,详细记录日记。第二日登陆博多,等待风向,穿过海峡,登陆大坂。大坂令他很是兴奋。他惊叹于大坂城的坚同和阔大,遂问路过的一个商家:“此城的主人必活得美满吧?”从爪哇跟来的日本人帮他转成了日文。那商家却害怕地直摇头:“哪里,这世道啊!城主虽是太阁大人之后,现在却被江户压制,过得很是凄苦。”三浦按针本想对塞尔斯解释,但因过往路人甚多,遂缄口不言。

塞尔斯权重位高。他既是武将,又有贵族气派,看不起已朴素得有如传统武士般的三浦按针,训斥:“你那般模样,必被当地人看不起,让大英帝国蒙羞!”因此按针在心里亦对塞尔斯多有怨气。

英吉利的使节约翰·塞尔斯从大坂抵达伏见,适逢伏见城守军进行轮换,他亲眼目睹了队伍的威武壮观。卫兵三千,威风八面的场面,令他感慨不已。

塞尔斯真喜欢上了东方的风土人情。接下来,他继续于陆路旅行,沿途受到东海道各驿站款待。

六月十八,家康接见了塞尔斯一行。塞尔斯在日记中对接见大加记述:

奉礼之人行于列前,乘轿前往大御所所居骏河城。入城门后经三座吊桥,行至一队士兵把守之处。登华丽石阶,有二人威风凛凛引余至一室内。内铺精美榻榻米,吾双足交叠坐于其上。那二人,一乃大御所亲信上野介大人,另一为水军奉行兵库大人。

片刻,二人请起身,引余至大御所所坐之处,着余施礼。御座高五尺,披金丝布帛,背及两侧装饰华美。此室无藻井。其后回坐,一刻后,始知大御所将出。再起身,被引至门口,那二人虽同往,然殊无朝内窥探之意。大御所出御前,余将国王赠礼并余之礼物整然置于室内榻榻米上……

让柳生又有卫门大惊失色的消息,则来自英吉利使节一行刚刚从伏见走上近江官道的时候。传言道,洋教徒恐欲闹事,密使将从大坂赶向各地。

英吉利使节一行抵达骏府时,由于大久保长安的死可能导致家康下令禁止洋教,教徒们正在观望形势。不过仅仅这些,还不足以令人吃惊,洋教徒们似认为,幕府将大开杀戒,其可怕程度远甚丰臣太阁时的镇压,故他们惶惶得出结论,欲以不败名城——大坂城为据点,与幕府一战。方今大坂城便成了洋教的“石山本愿寺”。大坂城乃攻不破的金汤城池,若全天下的洋教徒起事,在三五年内可保无忧。况在此期间,班国援军必会赶来,一灭德川幕府,二复丰臣天下。

柳生又右卫门得知,洋教徒最先派密使去见的,正是现客居加贺的南坊高山右近大夫长房,以及隐居于高野山附近九度山的真田幸村。

英吉利使节一行大享旅途之快,却不知他们此行却成了洋教骚乱的引线。先前,传教士无所不用其极地用恶言攻击英吉利和尼德兰,说他们乃是欧罗巴的泼皮无赖,举国之人皆是海盗。人心真是微妙,他们的憎恶愈强烈,恐怖的阴影愈大。既然他们如此仇视英吉利和尼德兰,必会引起对方更加激烈的报复。而如今,英吉利和尼德兰一样,终于找到了进入日本的机会。“英吉利使节约输·塞尔斯乘‘格鲁勃号’一进入平户港,立刻找松浦法印要了房子,以为商舍……”这样的传言似是为了反击旧教徒,制造英吉利和尼德兰欲修城筑池的错觉。

然而在塞尔斯和家康会见结束之前,柳生又右卫门却未让家康知悉这一切。在此之前,他通过本阿弥光悦,劝说客居加贺的高山右近大夫要向重,又通过兄长至真田幸村处游说。这是又右卫门的兵法,因情势已刻不容缓。

当塞尔斯在日记中颇为愉快地记下与家康的见面过程之时,天下暗流涌起,风雨将至。

余施吾国礼,至御座前呈国书。大御所亲手取之,举至齐额,命坐于略远处的通译(亚当斯)慰余旅途劳顿,着歇息一二日,再回复国书。

大御所又问余是否欲见其子(将军秀忠),余答有此计划,大御所遂命配给所需人马供给,又谓归来之时,则书简已成。

出御座所至户前,上野介大人送余至阶下,乘轿返回下处……

塞尔斯一行于七月二十八正午离开骏府,途经镰仓与江岛,于八月初一抵江户,拜见将军秀忠。滞留江户七日后,于初八出发前往浦贺。一行在浦贺三浦按针宅邸小歇数日,得按针夫人马进氏款待,十六日返回骏府。塞尔斯尚不知此际他的到来正掀起一场可怕的风波。他在日记中愉快地记录,拿到家康的回书、礼物和通商状后,于八月二十七离开骏府,悠然自在游历了京坂之地,九月二十四返回平户。

塞尔斯快意地在各处旅行之时,传教士对不断扩张势力的英吉利的恐惧则与日俱增。使节塞尔斯乃军人,他坐着军船,携家康回函及故人三浦按针至骏府和江户,成功缔结了条约。如此一来,骂英吉利人乃“泼皮无赖”的旧教教士自然大为狼狈。

和先前班国、葡国的外交文书比起来,英吉利国君之书函甚是郑重。国书书以蜡纸,宽二尺,长尺五,三面镶绿,上饰唐草花纹;先三折,再对折,置于金箔内,封以蜡印。函面由英皇亲笔书写。三浦按针将国书译成日文呈与家康。

书简主旨乃是:天道所赐,英吉利、法兰西和尼德兰三国与日本相交十数年,深知将军大人威名,特遣约翰·塞尔斯为特使远渡重洋问候,日的便是希望多事交易,互派使节,互驻商舍会馆云云。

英吉利赠送家康猩红毡一匹、弩一柄、大炮二门,以及望远镜一支。家康回赠以押金屏风五扇。两国“通商状”的各项条款,亦允许英吉利使节在日本广为宣扬。

如此一来,旧教传教士们更是惶恐。他们这边其实也来了一个军人使节,非是别人,正是前来探宝的比斯卡伊诺将军。比斯在大坂城会见秀赖时口出狂言,擅自在近海探测,比起英吉利使节塞尔斯,举止名声都甚是恶劣。这种心虚使得他们更加焦急,亦导致他们妄自采取行动。

在英吉利使节一行返回平户之时,另一个让柳生宗矩大吃一惊的消息则自仙台而来。在仙台,不只柳生又右卫门,服部一族和本多正纯也安插了不少眼线。此外,又右卫门认为,因为忠辉那位如豹如虎的岳父,将军秀忠必对其大生戒备。最开始,又右卫门简单地以为,伊达政宗把索德罗从将军手里救下,带回自己领内,只是出于求知,顶多在造船时用上一用。然而,密报说,政宗一见大久保长安的死及洋教徒的骚乱,顿时心生恶念,欲利用这个时机,发起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

又右卫门初时并不相信,不过服部一族传来的消息也差不多,他便觉得不能再视若无睹了。服部说,在仙台会合的索德罗和比斯将军,制订了和英吉利使节进行正面对决的计划,并已说服政宗。

政宗常把索德罗叫到房内,以布道的名义密谈。据云,政宗称:“我虽由于亲戚和朋友的关系不能接受洗礼,但绝不干涉家臣皈依。”他特准众人在城内和本城大厅自由传教,还在闹市建了两座教堂。政宗甚至下令毁掉松岛瑞严寺及另一寺宇里的众多石像,僧侣若有不从,格杀勿论。伊达家臣、洋教徒支仓常长还毁烧寺庙——若无破釜沉舟的决心与计划,怎会发生这等事?

新教国英吉利使节谒见家康,两国缔结友好条约之后,政宗便亲近旧教的比斯将军和索德罗,甚至在城内的本城大厅张榜宣布传教自由,甚为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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