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长河落日 第六章 五月决战(3)
看见敌人攻来,本多部高声呐喊,松平部也作好了迎击准备。
真田尖兵似旁若无人地往前冲,他们采取的为正面突击。若除掉了本多正纯军和松平定纲两部,便相当于剥落了德川家康的两块护身鳞片,攻克家康本阵自是容易许多。因而,真田及手下都认为,本多、松平两部必皆为死士……然而,让人大为意外的是,他们毫不费力穿过了“鳞片”却又掉转马首,奔向了越前军恻腹。
那么,幸村所言除掉两块绊脚石,又是何意?若是为了牵制越前军,当有更好的进攻之法……正当一些观战之人这般想时,尖兵下一步的行动更是出入意料。越前军正欲转身迎战,双方刚一接触,真田的人马使拍马沿着回路撤退,莫非是看到越前军不好对付,转而再去进攻本多正纯?
此时本多正纯和松平定纲两军已聚拢一处,堵住了他们的去路,想再次驱入其中,哪能如前次那般轻松?双方似要进行一场血战,战马嘶呜,长枪乱舞,双方的士众就要同时被卷进混战的旋涡。然而,真田的尖兵却在这时再次拨转马首,沿着越前军守卫较为薄弱的一侧,风一样驰往纪州方向……
这怪异的变化倏忽之间便被杀伐淹没。本多正纯和松平定纲本当聚拢一处,准备迎击二十来骑尖兵,然而,他们却于敌人驰去未久,大肆自相残杀。他们有各自的守备区域,战场上形势虽错综复杂,可也并未混乱到敌我不分的程度。他们此刻却不分敌我,狂乱厮杀。到底是何原因引起这场惨剧?
据传闻,混乱起因于真田尖兵在本多与松平队伍中扔下的一个箱子,两厢为争夺箱子大开杀戒。然而,真田尖兵个个都骑马持抢,谁也不可能提个箱子。有人说,似是为了争夺真田兵投下的信匣,既是信匣,里面必是有些来头的书函,若非内应,便为暗递消息……
反正,关东的两支人马均以对方侵入了自己的守备区域为由,刀枪相向。
这时,茶磨山的幸村下达了新的命令。左翼已与越前军厮杀,幸村自己则率领人马,如疾风般从正在自相残杀的本多、松平两阵旁边奔过,径直朝家康大营冲去。
这一冲既为突袭,实出人意料,家康的队伍顿时乱作一团。有人见情势不妙,即刻逃窜,家康队伍顿呈溃散之状。
《萨藩旧记》叙说此阵,有此文字:“溃军逃出二十余里,方得以保全性命。”但实非众人全都逃散。倘若如此大乱溃散,真刚幸村岂非轻易得了家康首级?此不多表。
却说家康虽一度生死攸关,连干粮都扔之不顾,身边只剩下小栗又一忠政,但幸村却未找到扑向家康的机会?因家康身边队伍虽乱,但大部仍是拼死抵抗。
危急关头,秀忠左翼井伊部与藤堂所部及时赶到。他们见秀忠前方有前田所部,还有本多康纪和片桐且元等人,大野治房也似无发动猛攻的迹象,一听“大御所有难”,哪还顾得了许多,便亡命朝真田扑来:他们若是来迟一刻,且不论此战结果如何,家康恐怕真会血染疆场。
“大坂一方战术非凡,此役最终获胜,全仰大御所福德高深……”此为《萨藩旧记》中的一段,此中“福德高深”一言可谓大是妥帖。与家康“福德高深”的好运相反,幸村却正是时运不济。
幸村的突袭正要大功告成之时,却被井伊和藤堂生生阻住。他拼杀一阵,只好悻悻然率兵撤回茶磨山。此时真田幸村听到越前军的呐喊,多少有些不安,却又大不甘心,恨不能再朝家康本营来一次狂攻。
幸村施擒贼擒王之计,却未算到井伊和藤堂两支人马会死命来援。如此一来,他本要发动一场黑虎掏心的奇袭,却反遭井伊和藤堂背后掩杀……要论奇袭,他先前对本多与松平两部的横冲直撞才大不寻常,正是因为他的奇谋,此战才变得波澜万丈。
“个个都有必死之心,真田一袭扬名天下。”就连以勇猛著称的萨摩人都认为真田“前无古人”,可见其果敢和勇猛。
井伊和藤堂援军赶到,真田幸村再也无隙接近家康。家康周围溃散的士众陆陆续续回到阵中,旗本将士也开始疯狂突击。让幸村大感佩服的是,家康重整队伍之后,阵形竟如一条长河一般庄重,以势不可挡之势缓缓推进。
天地之间但凡有一种力量可以阻挡此河,幸村必能想出起死回生之策。然,此时的天上地下,已无任何力量能阻挡这条大河。而且,在大河旁边,越前军也以席卷之势奔涌而来。
大河依然不疾不徐缓缓推进,庄重稳健。隆隆大阵之前,不论蝼蚁之穴,还是三川尊之窟,一旦被其见出破绽,此阵必立时变成凶猛的洪流。幸村被迫再次率兵后撤。
此时,秀忠曾经溃乱的队伍亦逐渐重整,东军的洪流覆盖了方圆二十町的高地,步步为营,稳稳向前。
茶磨山和家康大阵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几无可让幸村左右腾挪的余地。他虽强撑发动了三次进攻,杀入敌阵三五次,可叹人马俱疲,多是有去无回。他本人也曾两次更换战马,浑身是血。此时,他正欲再次率人撤退,却发现越前军的旗帜已飘至自己阵前。
松平忠直率先杀上了茶磨山。
幸村仰天长叹一声,忠勇如是,谋略如是,战已如是,此天意乎?
幸村已了无再战之意,他和驰骋疆场六十载的德川家康的最后一战,就这样结束了。他不由再叹,普天之下,谁识我心?
他打马来到安居天神神社,在小院里下了马。此时他已浑身是伤,四肢无力,几站立不稳。
幸村走到一盏长明灯下,摇晃着正欲弯腰坐下,只听身后有人高喊:“我乃越前武士西尾仁左卫门,尔乃何人?”
幸村试图站起来,报上名姓,身体却不听使唤。他挣扎着还未站起,便被一把铁刃刺入了腹部。他感到一阵剧痛,更说不出话。
这便是死亡么?哦,这死,与生相比,确是简单而无趣。
西尾仁左卫门刺了一枪,又踢一脚,见倒地之人已无任何反应,便一刀砍下了幸村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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