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个信赖感情的人西湖游(2)
所以西湖的芦荻与花坞的竹林,也无非是一种数大的美。但这数大的美,不是智力可以分析的。看芦花与看黄熟的麦田,或从高处看松林的顶颠,性*质是相似 的;但因白、黄、青等颜色*的分别,人们对景而起的情感也就各各不同了。季候当然也是个影响感兴的因素。芦雪尤其代表气运的转变,一年中最显著最动人深感 的转变,象征中秋与三秋间万物由荣入谢的微指:所以芦荻是个天生的诗题。
在白天的日光中看芦花,不能见芦花的妙趣;它和同丁香以 及海棠一样,只在夕阳晚风中或月光下泄漏它灵魂的秘密。1922年11徐志摩在南京看玄武湖的芦荻,那时柳叶已残,芦花亦飞散过半,但紫金山反射的夕照与 城头倏起的凉飚,丛苇里惊起了野鸭无数,墨点似的洒满云空,高下的鸣声相和,一湖的飞絮沉醉似的舞着,有种凄凉的情调和缠绵的意境,徐志摩称之为“秋之 魂”,无法形容的秋之魂!又一次看芦花是在月夜的大明湖,他写给徽徽的《月照与湖》就是纪念那难得的机会的。
所以西溪的芦田并不怎样感动徐志摩的情感。与其白天看西溪的芦花,不如月夜泛舟到湖心亭去看芦花。
花坞的竹子,可算一绝,太好了,徐志摩竟想不出适当的文字来赞美;不但竹子,那一带的风色*都好,中秋后尤妙,一路的黄柳红枫,真叫人应接不暇!
22日是一个纪念日,下午他们三人到壶春楼,在门外路边摆桌子喝酒。胡适对着西山,夕晖留在波面上的余影,一条直长的金链似的,与山后渐次泯灭的琥珀 光;朱经农坐在中间,自以为两面都看得到,也许他一面也看不见;徐志摩的座位正对着东方初升在晚霭里渐渐皎洁的明月,银辉渗着的湖面,仿佛听着了爱人的裙 裾响动似的,霎时呼吸紧迫,心头狂跳。城南电灯厂的煤烟,那时顺着风向,一直吹到北高峰,在空中仿佛是一条漆黑的巨蟒,荫没了半湖的波光,益发衬托出受月 光处的明粹。这时缓缓的从月下过来一条异样的船,大约是砖瓦船,长的,平底的。没有船舱,也没有篷帐,静静的从月光中过来,船头上站着一个不透明的人影, 手里拿着一支长竿,左向右向的撑着,在银波上缓缓的过来——一幅精妙的“雪罗蔼”镶嵌在万顷金波里,悄悄的、悄悄的移着:上帝不应受赞美吗?徐志摩疯癫似 的醉了,醉了!
饭后他们到湖心亭去,横卧在湖边石板上,论世间不平事,徐志摩愤怒极了,呼叫,咒诅,顿足,发泄一通,犹有未尽。后来独自划船,绕湖心亭一周,听桨破小波声,听风动芦叶声,才勉强把无名火压了下去。
1923年10月28日,西湖这一段游记完了,朱经农这天一早就走了,胡适也要回上海,徐志摩也要动身了。“沉沉的宇宙,我们的生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又摸住了我的伤痕。星光呀,仁善些,不要张着这样讥刺的眼,倍增我的难受!”徐志摩于是作《西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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