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人物传记大全 > 庄子传

第05章 退隐江湖 寓言传道 第三节(2)

这苏玉便是上次跑到魏国向惠施诬告庄周图谋相位的人。那次他诬陷不成,被惠施闲置门客之中,久而久之,自觉脸上无光,灰溜溜不告而别。回到宋国,在睢阳城里斗鸡走狗,仍还他无赖本色。宋君偃逐兄夺位之后,耽于声色犬马,专好各种新奇玩意,这苏玉时来运转,竟以斗鸡走狗之术进宠于宋君。他天性谄媚,好玩权术,渐得宋君重用,后来成为宋君的亲信随从。他这一次衣锦还乡,便是想在父老乡亲们面前摆摆阔气,出一口多年来压在胸中的恶气。

他远远便从车中看见庄周站在村头的茅屋之前。他早就听说了庄周的传闻,知道他现已辞官退隐,也知道经常有人不远千里来向他求道。

他一直不服气惠施,也不服气庄周,但是,宋国人一说起蒙邑的人才,便提起惠施与庄周。惠施官居相位,庄周知周万物,被人们称为蒙邑二杰。

今天,我苏玉也有了出头之日,虽然比不过惠施,但是比一个穷愁潦倒的庄周,总是绰绰有余了吧。

得意地想着,他便命令驭手停车,来到庄周面前,揖首道:“庄周先生一向可好?”

庄周答礼:“村野之人,唯求清静而已。”

苏玉故意回头瞥一眼那长长的车队,眉飞色舞地说:“宋君赐我十乘之车,供我省亲。”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庄周的褐布粗裳,说:“先生何必自苦若此呢?”

庄周看着苏玉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笑,十分可悲。他本不想理睬这无德无行新贵,但他既然送上门来,何必不趁此教训他一番。于是庄周微笑道:“请进寒舍一叙。”

苏玉也不推辞,便随庄周进了茅屋。揖让一番坐定,庄周说:“我家贫如洗,无以礼遇,唯有口舌,愿献寓言一则。”

苏玉笑道:“夫子雅兴若此,唯当洗耳恭听。”

庄周缓缓说道:“有一家人住在河边上,日子过得十分贫穷,仅凭编织芦苇勉强糊口。

“有一天,这家人的儿子到水中游泳,潜于水下,得到一颗千金之珠。儿子高兴地带回家中,交给父亲,说:‘我们以后再也不用编织芦苇了。’

“可是饱经风霜的父亲却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儿子,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这颗千金之珠可是个祸害啊!赶快拿石头来,将它砸碎,弃之远方。’

“儿子不解地问道:‘父亲,我好不容易才在深渊之中摸到一颗千金之珠,怎么能说是祸害呢?’

“父亲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儿子,你有所不知。那千金之珠,必然在九重之渊。而九重之渊,是骊龙的住所。骊龙经常将千金之珠放在它的下巴之下,以防别人偷窃。你能得到千金之珠,是正好赶上骊龙睡着了。骊龙醒来之后,必然会寻找它的宝珠,到那时,你就无处藏身了。’”

苏玉听到这儿,脸上已微显不安,目光也开始游移不定,不敢与庄周的眼神相接。庄周继续说:

“当今宋国之深,远远超过了九重之渊,宋王之残暴,远远超过了骊龙。你能得到十乘之车,肯定是碰巧宋王睡着了。

等到他醒来之后,你难道不会粉身碎骨吗?”

苏玉面色苍白,汗珠从额上沁出来,口不能言。随从们见状,将他拖起来,挟住他的胳膊狼狈逃窜了。他们的身后,传来庄周与蔺且爽朗的笑声。

后来听说苏玉一回到家中便卧床不起,一直躺了十几天。宋君等着他回来斗鸡,不耐烦了,便派人来催。苏玉强支病体,返回睢阳,宋君已有了新的斗鸡手,已将他弃置一边,他的十乘之车理所当然也没有了。苏玉气急交加,羞愤难当,病得更加严重。随从们树倒猢狲散,投奔新主子去了。幸亏一位老相识将他送回家中。

苏玉这一次回家,可是丢尽了脸面。他闭门不出整整三个月,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庄周讲的那个寓言,总是在他脑海中翻腾。以前,他觉得庄周那套学说只不过是弱者的呻吟,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经过这一次从肉体到心灵的打击,他也慢慢觉得庄周所说有一定的道理。人生一世,富贵难求;便有富贵,也如昙花一现。那么,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有没有让人值得追求的东西?如果有,是什么呢?

他曾经骗过人,也曾经被人欺骗。他受过别人的鄙视,也曾经鄙视过别人。他吃过苦头,也享过富贵。到如今,细思量,却如过眼烟云,毫无痕迹。这一切,都是为何?

百般思索,苏玉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他想去请教庄周,又怕再次受到庄周的嘲谑,因此不敢登门。

这天,苏玉拄着一根拐杖,独自一人来到泽边散步。远远看见庄周在水湄钓鱼,数次想过去与他搭话,却觉得脚下有千斤之沉。

庄周已注意到苏玉在一边踟蹰不决的样子,他完全理解苏玉的心情。人在经过一次重大打击之后,往往会产生向善之心。他的天性良心会逐渐显露出来,他会对过去的所做所为感到羞愧,同时对人生的未来产生疑问。这时候,人最需要帮助,最需要友情,最需要温暖,最需要同情。

于是,庄周收起鱼竿,朝苏玉走过去。他来到苏玉面前,说:“你身体好些了吗?小心受着风寒。”

苏玉一听,苍白的面上涌出一片红晕来。他抓住庄周的手,良久,才哽咽着说:“先生,我有愧于您,您还如此大度,我苏玉无地容身啊!”说着,低下了头。

庄周笑着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苏玉抬起头,似有所言,却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庄周扶着苏玉,来到一片干净的草地上,两人席地而坐。

然后,庄周说:“你好象有什么难言之隐?请直言吧。”

苏玉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最近,我病卧在家,经常想到:人活一世,应当追求什么?但是,又自惭形秽,觉得我这样的人,也有资格问这种问题吗?”

庄周说:“有何不能!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让你在轻松愉快之中如云开冰释。

“秋天到来了,雨水增多,河流上涨,河道变宽。两岸之间,本来近在眼前,而现在,即使站在河中的小洲上,也看不清对岸的牲畜是牛还是马。

“于是,河伯欣欣然乐不可支,以为天下之水皆聚于此,天下之美尽归于己。他顺着河水,向东而行,这天,来到北海之滨,河水入海之处。

“他向东而视,只见浩瀚的大海与天相接,水天一色,茫无涯际,直看得他头晕目眩。相比之下,自己所拥有的那些河水真是太可怜了。

“于是,他若有所失地对北海之神若说:‘我以前听人说过这样的谚语:‘闻道者,以为莫若己者,’说的就是我啊!我曾听过有人以为孔子之学为浅薄,伯夷之品性低下,我当时不信,今天我才信以为真了。今天我看到大海之无穷,才知道学问之难穷,道理之无尽。我如果不到你这儿来,就危险了,我就会终身见笑于大方之家。

“北海若说:‘井中之龟不可语之以海,是因为它拘束于井中狭小的空间;夏日之虫不可语之以冰,是因为它局限于夏季短暂的时间;一曲之士,不可语之以道,是因为他局限于世俗的教育。今天你离开了自己处身的岸洲之间而来到大海,你见到了大海的浩瀚无际,你便知道了自己以前是多么渺小。因此,我可以给你讲一讲至大之理。

“‘天下之水,以大海为最:万川归之,不知何时而满;尾闾(相传为水出海处)泄之,不知何时而竭。无论春秋,不管旱涝,大海的水都不会减少,它超过江河,不知多少倍,但是,我北海之神从来没有因此而自以为多。

“‘我自以为我来源于天地阴阳之气,我在无穷的天地之间,就象一块碎石小木在大山之中一样,是微不足道的。’

“河伯插问:‘您如此阔大,还是微不足道的吗?’

“‘当然。我亦如此,何况他物。若以数计之,四海在天地之间,唯道不象四个小孔穴在大泽之中吗?中国在海内,难道不象積米在巨大的粮仓中吗?天下之物,多以万数,而人只不过万分之一。天下之中,有人居住,五谷生长,舟车交通的地方,也不过万分之一。因此,人及人所居住的世界,在万物之中就象毫之末梢在马身上一样,是微不足道的。三皇五帝以来,仁人志士所忧虑所争夺的,不过如此。伯夷辞让之,只不过为名;孔子奔波之,只不过为利,都是把天下看得太重了。他们与你以前将河水视为天下之美,有什么区别呢?’”

苏玉听完,精神为之一振,满怀希望地说:“如此,则我亦有求道之望?”

庄周说:“当然。天色不早了,你回家休息吧,明日再谈。”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