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79 列传第39 文五王
竟陵王诞 庐一江一 王祎 武昌王浑 海陵王休茂 桂阳王休范
竟陵王诞,字休文,文帝第六子也。元嘉二十年,年十一,封广陵王,食邑二 千户。二十一年,监南兗州诸军事、北中郎将、南兗州刺史,出镇广陵。寻以本号 徙南徐州刺史。二十六年,出为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荆州之竟陵、随二郡诸 军事、后将军、雍州刺史。
以广陵雕弊,改封随郡王。上欲大举北讨,以襄阳外接关、河,欲广其资力, 乃罢一江一 州军府,文武悉配雍州,湘州入台税租杂物,悉给襄阳。及大举北伐,命诸 蕃并出师,莫不奔败;唯诞中兵参军柳元景先克弘农、关、陕三城,多获首级,关、 洛震动,事在《元景传》。会诸方并败退,故元景引还。征诞还京师,迁都督广一交一 二州诸军事、安南将军、广州刺史,当镇始兴,未行;改授都督会稽、东阳、新安、 临海、永嘉五郡诸军事、安东将军、会稽太守,给鼓吹一部。
元凶弑立,以扬州浙一江一 西属司隶校尉,浙一江一 东五郡立会州,以诞为刺史。世祖 入讨,遣沈庆之兄子僧荣间报诞,又遣宁朔将军顾彬之自鲁显东入,受诞节度。诞 遣参军刘季之与彬之并势,自顿西陵,以为后继。劭遣将华钦、庾导东讨,与彬之 弟相逢于曲阿之奔牛塘,路甚狭,左右皆悉入菰封,彬之军人多赍篮屐,于菰葑中 夹射之,钦等大败。事平,征诞为持节、都督荆、湘、雍、益、宁、梁、南北秦八 州诸军事、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史。诞以位号正与浚同,恶之,请求回 改。乃进号骠骑将军,加班剑二十人,余如故。南谯王义宣不肯就征,以诞为侍中、 骠骑大将军、扬州刺史,开府如故。改封竟陵王,食邑五千户。顾彬之以奔牛之功, 封阳新县侯,食邑千户,季之零阳县侯,食邑五百户。
明年,义宣举兵反,有荆、一江一 、兗、豫四州之力,势震天下。上即位日浅,朝 野大惧;上欲奉乘舆法物,以迎义宣,诞固执不可,然后处分。加诞节,仗士五十 人,出入六门。上流平定,诞之力也。初讨元凶,与上同举兵,有奔牛之捷,至是 又有殊勋。上性多猜,颇相疑惮。而诞造立第舍,穷极工巧,园池之美,冠于一时。 多聚才力之士,实之第内,精甲利器,莫非上品,上意愈不平。孝建二年,乃出为 使持节、都督南徐、兗二州诸军事、太子太傅、南徐州刺史,侍中如故。上以京口 去都密迩,犹疑之。大明元年秋,又出为都督南兗、南徐、兗、青、冀、幽六州诸 军事、南兗州刺史,余如故。诞既见猜,亦潜为之备,至广陵,因索虏寇边,修治 城隍,聚粮治仗。嫌隙既著,道路常云诞反。
三年,建康民陈文绍上书曰:“私门有幸,亡大姑元嘉中蒙入台六宫,薄命早 亡,先朝赐赠美人,又听大姑二女出入问讯。父饶,司空诞取为府史,恆使入山图 画道路,勤剧备至,不敢有辞,不复听归,消息断绝。姑二女去年冒启归诉,蒙陛 下圣恩,赐敕解饶吏名。诞见符至,大怒,唤饶入一交一 问:‘汝欲死邪?诉台求解。’ 饶即答:‘官比不听通家信,消息断绝。若是姊为启闻,所不知。’诞因问饶: ‘汝那得入台?’饶被问,依实启答。既出,诞主衣庄庆、画师王强语饶:‘汝今 年败,汝姊误汝。官云小人辈敢持台家逼我。’饶因叛走归,诞即遣王强将数人逐, 突入家内缚录,将还广陵。至京口客舍,乃陊死井中,托云‘饶惧罪自一杀’。抱痛 怀冤,冒死归诉。”吴郡民刘成又诣阙上书,告诞谋反,称:“息道龙昔伏事诞, 亲见奸状。又见诞在石头城内,修乘舆法物,一习一 倡警跸。道龙私独忧惧,向伴侣言 之,语颇漏泄,诞使大吏令监内执道龙,道龙逸走,诞怒鞭杀监,又捕杀道龙。” 又豫章民陈谈之上书诉枉,称:“弟咏之昔蒙诞采录,随从历镇;大驾南下,为诞 奉送笺书,经涉危险,时得上闻。圣明登阼,恩泽周普,回改小人,使命微勤,赐 署台位。咏之恆见诞与左右小人庄庆、傅元祀潜图奸逆,言词丑悖,每云:‘天下 方是我家有,汝等不忧不富贵。’又常疏陛下年纪姓讳,往巫郑师怜家祝诅。咏之 既闻此语,又不见其事,恐一旦事发,横罹其罪,密以告建康右尉黄宣达,并有启 闻,希以自免。元祀弟知咏之与宣达来往,自嫌言语漏泄,即具以告诞。诞大怒, 令左右饮咏之酒,逼使大醉,因言咏之乘酒骂詈,遂被害。自顾冤枉,事有可哀。” 其年四月,上乃使有司奏曰:
臣闻神极尊明,大仪所以贞观;皇天峻邈,玄化所以幽宣。故能经纬氓俗,大 庇黔首。庶道被八纮,不遗疏贱之赏;威格天区,岂漏亲贵之罚。此不刊之鸿则, 古今之恆训。
谨按元嘉之末,天纲崩褫,人神哀愤,含生丧气。司空竟陵王诞义兼臣子,任 居籓维。进不能泣血提戈,忘身徇节;退不能闭关拒险,焚符斩使。遂至拜受伪爵, 欣承荣一宠一 ,沈沦奸逆,肆于昏放。以妻故司空臣湛之女,诛亡余类,单舟遄遣,披 猖千里,事哀行路,贼忍无亲,莫此为甚。
故山阴傅僧祐,诚亮国朝,义均休戚。重门峻卫,不能拒折简之使;岩险千里, 不能庇匹夫之身。乃更助虐凭凶,抽兵勒刃,遂使顿仆牢井,死不旋踵,妻子播流, 庭筵莫立,见之者流涕,闻之者含叹。及神锋首路,欃枪东指,风卷四岳,电埽三 一江一 。诞犹持疑两端,阴规进退。陛下频遣书檄,告譬殷勤,方改奸图,末乃奉顺。 分遣弱旅,永塞符文,宴安所莅,身不越境,悖礼忘情,不顾物议,弯弧跃马,务 是畋游,致奔牛有崩碎之陈,新亭无独克之术。假威义锐,乞命皇旅,竟有何劳, 而论功伐。既妖祲廓清,大明升曜,幽显宅心,远迩云集。诞忽星行之悲,违开泰 之庆,迟回顾望,淹逾旬朔。逆一党一 陈叔兒等,泉宝钜亿,资货不赀,诞收籍所得, 不归天府,辞称天军,实入私室。又太官东传,旧有献御,丧乱既平,犹加断遏, 珍羞庶品,回充私膳。于号讳之辰,遽甘滋之品,当惟新之始,绝苞苴之贡,忠孝 两忘,敬爱俱尽。乃征引巫史,潜考图纬,自谓体应符相,富贵可期,悖意丑言, 不可胜载。遂复遥讽朝廷,占求官爵,侮蔑宗室,诋毁公卿,不义不昵,人道将尽。 荷任神州,方怀奸慝,每窥向宸御,妄生规幸;多树淫祀,显肆祅诅,遂在石头, 潜修法物;传警称跸,拟则天行,皆已骇暴观听,彰布朝野。
昔内难甫宁,珍玮散佚,有御刀利刃,擅价诸夏,天府禁器,历代所珍。诞密 加购赏,顿藏私室。贼义宣初平,余一党一 逃命,诞含纵罔忌,私窃招纳,名工细巧, 悉匿私第。又引义宣故将裘兴为己腹心,事既彰露,犹执欺罔,公文面启,矫称旧 隶。加以营干制馆,僭拟天居,引石征材,专擅兴发,驱迫士族,役同舆皁,殚木 土之姿,穷吞并之势。故会稽宣长公主受遇二祖,礼级尊崇,臣湛之亡身徇国,追 荣典军。诞以广拓宅宇,地妨艺植,辄逼遗孤,顿相驱徙。遂令神主宵迁,改卜委 巷,宗戚含伤,行路掩涕。又缘溪两道,积代通衢,诞拓宇开垣,擅断其一。致使 径涂拥隔,川陆阻碍,神怒民怨,毒遍幽显。
故丞相临川烈武王臣道规,名德茂亲,勋光常策,异礼殊荣,受自先旨者。嗣 王臣义庆受任西夏,灵寝暂移,先帝亲枉銮舆,拜辞路左,恩冠终古,事绝常班。 诞又以庙居宅前,固请毁换,诏旨不许,怨怼弥极。
有靦面目,豺狼为性,规牧一江一 都,希广兵力,天德尚弘,甫申所请,仍谓应住 东府,宜为中台,贪冒无厌,人莫与比。虽圣慈全救,每垂容纳,而虐戾不悛,奸 诐弥甚。受命还镇,猜怨愈深,忠规正谏,必加鸩毒,谄渎肤躁,是与比周。又矫 称符敕,设榜开募,事发辞寝,委罪自下。及录事徐灵寿以常署受坐,将就囚执, 舀韩近恭,中护军遣吏夏嗣伯密相属请,求宽桎梏。且王僧达临刑之启事,高阇即 戮之辞,皆称潜驿往来,遥相要契,丑声秽问,宣著遐迩,含识能言,孰不愤叹。 又获吴郡民刘成、豫章民陈谈之、建康民陈文绍等并如诉状,则奸情猜志,岁月增 积。
昔周德初升,公旦有流言之衅,鲁道方泰,季子断逵泉之诛。近则淮厉覆车于 前,义康袭轨于后,变发柴奇,祸成范、谢,亦皆以义夺亲,情为宪屈。况乃上悖 天经,下诬政道,结衅于无妄之辰,希幸于文明之日,皇穹所不覆,厚土所不容。 夫无礼之诫,臣子所宜服膺;干纪之刑,有国所应慎守。
臣等参议,宜下有司,绝诞属籍,削爵土,收付延尉法狱治罪。诸所连坐,别 下考论。伏愿远寻宗周之重,近监兴亡之由,割恩弃私,俯顺群议,则卜世灵根, 于兹克固,鸿勋盛烈,永永无穷。陛下如复隐忍,未垂三思,则覆皇基于七百,挤 生民于涂炭。此臣等所以夙夜危惧,不敢避鈇钺之诛者也。
上不许,有司又固请,乃贬爵为侯,遣令之国。上将诛诞,以义兴太守垣阆为 兗州刺史,配以羽林禁兵,遣给事中戴明宝随阆袭诞,使阆以之镇为名。阆至广陵, 诞未悟也。明宝夜报诞典签蒋成,使明晨开门为内应。成以告府舍人许宗之,宗之 奔入告诞。诞惊起,呼左右及素所畜养数百人,执蒋成,勒兵自卫。明旦将晓,明 宝与阆率精兵数百人卒至,天明而门不开,诞已列兵登陴,自在门上斩蒋成,焚兵 籍,赦作部徒系囚,开门遣腹心率壮士击明宝等,破之。阆即遇害,明宝奔逃,自 海陵界得还。
上乃遣车骑大将军沈庆之率大众讨诞。诞焚烧郭邑,驱居民百姓,悉使入城, 分遣书檄,要结近远。时山阳内史梁旷家在广陵,诞执其妻子,遣使要旷,旷斩使 拒之。诞怒,灭其家。诞奉表投之城外,曰:“往年元凶祸逆,陛下入讨,臣背凶 赴顺,可谓常节。及丞相构难,臧、鲁协从,朝野恍惚,咸怀忧惧,陛下欲百官羽 仪,星驰推奉,臣前后固执。方赐允俞,社稷获全,是谁之力?陛下接遇殷勤,累 加荣一宠一 ,骠骑、扬州,旬月移授,恩秩频加,复赐徐、兗,仰屈皇储,远相饯送。 臣一遇之感,感此何忘,庶希偕老,永相娱慰。岂谓陛下信用谗言,遂令无名小人 来相掩袭,不任枉酷即加诛剪。雀鼠贪生,仰违诏敕。今亲勒部曲,镇捍徐、兗。 先经何福,同生皇家;今有何愆,便成一胡一 、越?陵锋奋戈,万没岂顾,荡定以期, 冀在旦夕。右军、宣兰,爰及武昌,皆以无罪,并遇枉酷,臣有何过,复致于此。 陛下宫帷之丑,岂可三纟咸。临纸悲塞,不知所言。”世祖忿诞,左右复心同籍期 亲并诛之,死者以千数。或有家人已死,方自城内叛出者。
车驾出顿宣武堂,内外纂严。庆之进广陵,诞幢主韩道元来降。豫州刺史宗悫、 徐州刺史刘道隆率众来会。诞中兵参军柳光宗、参军何康之、刘元迈、幢主索智朗 谋开城北门归顺,未期而康之所镇队主石贝子先众出奔,康之惧事泄,夜与智朗斩 关而出。诞禽光宗杀之。光宗,柳元景从弟也。康之母在城内,亦为诞所杀。
诞见众军大集,欲弃城北走,留中兵参军申灵赐居守,自将骑步数百人,亲信 并随,声云出战,邪趋海陵道。诞将周丰生驰告庆之,庆之遣龙骧将军武念追蹑。 诞行十余里,众并不欲去,请诞还城。诞曰:“我还,卿能为我尽力不?”众皆曰: “愿尽力。”左右杨承伯牵诞马曰:“死生且还保城,欲持此安之?速还尚得入, 不然,败矣。”庆之所遣将戴宝之单骑前至,刺诞殆获,诞惧,乃驰还。武念去诞 远,未及至,故诞得向城。既至,曰:“城上白须,非沈公邪?”左右曰:“申中 兵。”诞乃入。以灵赐为骠骑府录事参军,王玙之为中军长史,世子景粹为中军将 军,州别驾范义为中军长史,其余府州文武,皆加秩。
先是,右卫将军垣护之、左军将军崔道固、屯骑校尉庞番虬、太子旅贲中郎将 殷孝祖破索虏还,至广陵,上并使受庆之节度。司州刺史刘季之,诞故佐也,骁果 有膂力,梁山之役,又有战功,增邑五百户。在州贪残,司马翟弘业谏争甚苦,季 之积忿,置毒一药食中杀之。少年时,宗悫共蒱戏,曾手侮加悫,悫深衔恨。至是悫 为豫州刺史,都督司州,季之虑悫为祸,乃委官间道欲归朝廷。会诞反,季之至盱 眙,盱眙太守郑瑗以季之素为诞所遇,疑其同逆,因邀道杀之,送首诣道隆。时诞 亦遣间信要季之,及季之首至,沈庆之送以示诞。季之缺齿,垣护之亦缺,诞谓众 曰:“此垣护之头,非刘季之也。”
太宗初即位,郑瑗为山阳王休祐骠骑中兵参军。豫州刺史殷琰与晋安王子勋同 逆,休祐遣瑗及左右邢龙符说琰,琰不受。郑氏,寿阳强族。瑗即使琰镇军。子勋 责琰举兵迟晚,琰欲自解释,乃杀龙符送首,瑗固争不能得。及寿阳城降,瑗随辈 同出,龙符兄僧愍时在城外,谓瑗构杀龙符,辄杀瑗。即为刘勔所录,后见原。僧 愍寻击虏于淮西战死。此四人者,并由横杀,旋受身祸,论者以为有天道焉。
诞幢主公孙安期率兵队出降。诞初闭城拒使,记室参军贺弼固谏再三,诞怒, 抽刃向之,乃止。或劝弼出降,弼曰:“公举兵向朝廷,此事既不可从;荷公厚恩, 又义无违背,唯当死明心耳。”乃服药自一杀。弼字仲辅,会稽山阴人也。有文才。 赠车骑将军、山阳、海陵二郡太守,长史如故。幢主王玙之赏募数百人,从东门出 攻龙骧将军程天祚营,断其一弩一弦,天祚击破之,即走还城。诞又加申灵赐南徐州刺 史。军主马元子逾城归顺,追及杀之,乃于城内建列立坛誓,诞将歃血,其所署辅 国将军孟玉秀曰:“陛下亲歃。”群臣皆称万岁。
初,诞使黄门吕昙济与左右素所信者,将世子景粹藏于民间,谓曰:“事若济, 斯命全脱,如其不免,可深埋之。”分以金宝,齐送出门,并各散走。唯昙济不去, 携负景粹,十余日,乃为沈庆之所捕得,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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