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00 列传第60 自序(3)
璞,字道真,林子少子也。童孺时,神意闲审,有异于众。太祖问林子:“闻 君小兒器质不凡,甚欲相识。”林子令璞进见,太祖奇璞应对,谓林子曰:“此非 常兒。”年十许岁,智度便有大成之姿,好学不倦,善属文,时有忆识之功。尤练 究万事,经耳过目,人莫能欺之。居家精理,姻族资赖。弱冠,吴兴太守王韶之再 命,不就。张邵临郡,又命为主簿,除南平王左常侍。太祖引见,谓曰:“吾昔以 弱年出蕃,卿家以亲要见辅,今日之授,意在不薄。王家之事,一以相委,勿以国 官乖清涂为罔罔也。”
元嘉十七年,始兴王浚为扬州刺史,一宠一 爱殊异,以为主簿。时顺阳范晔为长史, 行州事。晔性颇疏,太祖召璞谓曰:“神畿之政,既不易理。浚以弱年临州,万物 皆属耳目,赏罚得失,特宜详慎。范晔性疏,必多不同。卿腹心所寄,当密以在意。 彼虽行事,其实委卿也。”璞以任遇既深,乃夙夜匪懈,其有所怀,辄以密启,每 至施行,必从中出。晔正谓圣明留察,故深更恭慎,而莫见其际也。在职八年,神 州大治,民无谤黩,璞有力焉。
二十二年,范晔坐事诛,于时浚虽曰亲览,州事一以付璞。太祖从容谓始兴王 曰:“沈璞奉时无纤介之失,在家有孝友之称,学优才赡,文义可观,而沈深守静, 不求名誉,甚佳。汝但应委之以事,乃宜引与晤对。”浚既素加赏遇,又敬奉此旨。 璞尝作《旧宫赋》,久而未毕,浚与璞疏曰:“卿常有速藻,《旧宫》何其淹耶? 想行就尔。”璞因事陈答,辞义可观。浚重教曰:“卿沈思淹日,向聊相敦问,还 白斐然,遂兼纸翰。昔曹植有言,下笔成章,良谓逸才赡藻,夸其辞说,以今况之, 方知其信。执省踌躇,三复不已。吾远惭楚元,门盈申、白之宾,近愧梁孝,庭列 枚、马之客,欣恧一交一 至,谅唯深矣。薄因末牍,以代一面。”又与主簿顾迈、孔道 存书曰:“沈璞淹思逾岁,卿研虑数旬,瑰丽之美,信同在昔。向聊问之,而远答 累翰,辞藻艳逸,致慰良多。既欣股肱备此髦楚,还惭予躬无德而称。复裁少字, 宣志于璞,聊因尺纸,使卿等具知厥心。”(此书真本犹存)。浚年既长,璞固求 辞事,上虽听许,而意甚不悦。以璞为浚始兴国大农,寻除秣陵令。
时天下殷实,四方辐辏,京邑二县,号为难治。璞以清严制下,端平待物,奸 吏敛手,猾民知惧。其闾里少年,博徒酒客,或财利争斗,妄相诬引,前后不能判 者,璞皆知其名姓,及巧诈缘由,探擿是非,各标证据,或辨甲有以知乙,或验东 而西事自显,莫不厌伏,有如神明。以疾去职。太祖厚加存问,赏赐甚厚。浚出为 南徐州,谓璞曰:“浚既出蕃,卿故当卧而护之。”与浚诏曰:“沈璞累年主簿, 又经国卿,虽未尝为行佐,今故当正参军耶。若尔,正当署余曹,兼房任,不尔便 宜行佐正署中兵,恐于选体如不多耳。”(事见宋文帝中诏)乃为正佐。
俄迁宣威将军、盱眙太守。时王师北伐,彭、汴无虞。璞以强寇对阵,事未可 测,郡首淮隅,道当冲要,乃修城垒,浚重隍,聚材石,积盐米,为不可胜之算。 众咸不同,朝旨亦谓为过。俄而贼大越逸,索虏大帅托跋焘自率步骑数十万,陵践 六州,京邑为之骚惧,百守千城,莫不奔骇。腹心劝璞还京师,璞曰:“若贼大众, 不盼小城,故无所惧。若肉薄来攻,则成禽也。诸军何尝见数十万人聚在一处,而 不败者。昆阳、合淝,前事之明验。此是吾报国之秋,诸军封侯之日。”众既见璞 神色不异,老幼在焉,人情乃定。收集得二千精手,谓诸将曰:“足矣。但恐贼不 过尔。”贼既济淮,诸军将帅毛遐祚、一胡一 崇之、臧澄之等,为虏所覆,无不殄尽, 唯辅国将军臧质挺身走,收散卒千余人来向城。众谓璞曰:“若不攻则无所事众, 若其来也,城中止可容见力尔,地狭人多,鲜不为患。且敌众我寡,人所共知,虽 云攻守不同,故当粗量强弱,知难而退,亦用兵之要。若以今众法能退敌完城者, 则全功不在我,若宜避贼归都,会资舟楫,则更相蹂践,正足为患。今闭门勿受, 不亦可乎!”璞叹曰:“不然。贼不能登城,为诸君保之。舟楫之计,固已久息。 贼之残害,古今之未有,屠剥之刑,众所共见,其中有福者,不过得驱还北国作一奴一 婢尔。彼虽乌合,宁不惮此耶!所谓‘同舟而济,一胡一 、越不患异心’也。今人多则 退速,人少则退迟,吾宁欲专功缓贼乎!”乃命开门纳质。质见城隍阻固,人情辑 和,鲑米丰盛,器械山积,大喜,众皆称万岁。及贼至,四面蚁集攻城,璞与质随 宜应拒,攻守三旬,殄其太半,焘乃遁走。有议欲追之者,璞曰:“今兵士不多, 又非素附,虽固守有余未可以言战也。但可整舟舻,示若欲渡岸者,以速其走计, 不须实行。”咸以为然。
臧质以璞城主,使自上露板。璞性谦虚,推功于质。既不自上,质露板亦不及 焉。太祖嘉璞功效,遣中使深相褒美。太祖又别诏曰:“近者险急,老弱殊当忧迫 耶。念卿尔时,难为心想。百姓流转已还,此遣部运寻至,委卿量所赡济也。”始 兴王浚亦与璞书曰:“狡虏狂凶,自送近服,伪将即毙,酋长伤残,实天威所丧, 卿诸人忠勇之效也。吾式遏无素,致境芜民瘠,负乘之愧,允当其责。近乞退谢愆, 不蒙垂许,故以报卿。”宣城太守王僧达书与璞曰:“足下何如,想馆舍正安,士 马无恙。离析有时,音旨无日,忧咏沈吟,增其劳望。间者獯猃扈横,掠剥边鄙, 邮贩绝尘,坰介靡达,瞻一江一 盼淮,眇然千里。吾闻泾阳梗棘,伊滑荐遁,鸟集弦绝, 患深自古。承知乃昔寇苦城境,胜胄朝餐,伍甲宵舍,烽鼓一交一 警,羽镝骤合。而足 下砥兵砺伍,总厉豪彦,师请一奋,氓无贰情。遂能固孤城,覆严对,陷死地,觌 生光,古之田、孙,何以尚兹。商驿始通,粗知梗概,崇赞胆智,嘉贺文猛,甚善 甚善。吾近以戎暴横斥,规效情命,收龟落簪,星舍京里,既获遄至,一胡一 马卷迹, 支离沾德,复继前绪,《行苇》之欢,实协初虑。但乖涂重隔,顾增慨涕,比恆疾 卧,忧委兼叠,裁书送想,无斁久怀。”
征还,淮南太守,赏赐丰厚,日夕宴见。朝士有言璞功者,上曰:“臧质姻戚, 又年位在前,盱眙元功,当以归之。沈璞每以谦自牧,唯恐赏之居前,此士燮之意 也。”时中书郎缺,尚书令何尚之领吏部,举璞及谢庄、陆展,事不行。(事见文 帝中诏。凡中诏今悉在台,犹法书典书也。)
三十年,元凶弑立,璞乃号泣曰:“一门蒙殊常之恩,而逢若斯之运,悠悠上 天,此何人哉!”日夜忧叹,以至动疾。会二凶逼令送老弱还都,璞性笃孝,寻闻 尊老应幽执,辄哽咽不自胜,疾遂增笃,不堪远迎,世祖义军至界首,方得致身。 先是,琅邪颜竣欲与璞一交一 ,不酬其意,竣以致恨。及世祖将至都,方有谗说以璞奉 迎之晚,横罹世难,时年三十八。所著赋、颂、赞、祭文、诔、七、吊、四五言诗、 笺、表,皆遇乱零失,今所余诗笔杂文凡二十首。璞有子曰囗。
伯玉,字德润,虔子子也。一温一 恭有行业,能为文章。少除世祖武陵国侍郎,转 右常侍,南中郎行参军,自国入府,以文义见知,文章多见世祖集。世祖践阼,除 员外散骑郎,不拜。左卫颜竣请为司马。出补句容令,在县有能名。复为一江一 夏王义 恭太宰行参军,与奉朝请谢超宗、何法盛校书东宫,复为余姚令,还为卫尉丞。世 祖旧臣故佐,普皆升显,伯玉自守私门,朔望未尝问讯。颜师伯、戴法兴等并有蕃 邸之旧,一不造问,由是官次不进。上以伯玉容状似画图仲尼像,常呼为孔丘。旧 制,车驾出行,卫尉丞直门,常戎服。张永谓伯玉曰:“此职乖卿志。”王景文亦 与伯玉有旧,常陪辇出,指伯玉白上:“孔丘奇形容。”上于是特听伯玉直门服玄 衣。出为晋安王子勋前军行参军,侍子勋读书。随府转镇军行佐。
前废帝时,王景文领选,谓子勋典签沈光祖曰:“一邓一 琬一旦为长史行事,沈伯 玉先帝在蕃囗佐,今犹不改,民生定不应佳。”戴法兴闻景文此言,乃转伯玉为参 军事。子勋初起兵,转府功曹。及即伪位,以为中书侍郎。初,伯玉为卫尉丞,太 宗为卫尉,共事甚美。及子勋败,伯玉下狱,见原,犹以在南无诚,被责,除南台 御史,寻转武陵国詹事,又转大农,母老解职。贫薄理尽,闲卧一室,自非吊省亲 旧,不尝出门。司徒袁粲、司空褚渊深相知赏,选为永世令,转在永兴,皆有能名。 后废帝元徽三年,卒,时年五十七。伯玉性至孝,奉亲有闻,未尝妄取于人,有物 辄散之知故。一温一 雅有风味,和而能辨,与人共事,皆为深一交一 。
弟仲玉,泰始末,为宁朔长史、蜀郡太守。益州刺史刘亮卒,仲玉行府州事。 巴西李承明为乱,仲玉遣司马王天生讨平之。废帝诏以为安成王抚军中兵参军,加 建威将军。沈攸之请为征西谘议,未拜,卒。
史臣年十三而孤,少颇好学,虽弃日无功,而伏膺不改。常以晋氏一代,竟无 全书,年二十许,便有撰述之意。泰始初,征西将军蔡兴宗为启明帝,有敕赐许, 自此迄今,年逾二十,所撰之书,凡一百二十卷。条流虽举,而采掇未周,永明初, 遇盗失第五帙。建元四年未终,被敕撰国史。永明二年,又朅奏兼著作郎,撰次起 居注。自兹王役,无暇搜撰。五年春,又被敕撰《宋书》。六年二月毕功,表上之, 曰:
臣约言:臣闻大禹刊木,事炳虞书,西伯戡黎,功焕商典。伏惟皇基积峻,帝 烈弘深,树德往朝,立勋前代,若不观风唐世,无以见帝妫之美,自非睹乱秦余, 何用知汉祖之业。是以掌言未记,爰动天情,曲诏史官,追述大典。臣实庸妄,文 史多阙,以兹不才。对扬盛旨,是用夕惕载怀,忘其寝食者也。
臣约顿首死罪:窃惟宋氏南面,承历统天,虽世穷八主,年减百载,而兵车亟 动,国道屡屯,垂文简牍,事数繁广。若夫英主启基,名臣建绩,拯世夷难之功, 配天光宅之运,亦足以勒铭钟鼎,昭被方策。及虐后暴朝,前王罕二,国衅家祸, 旷古未书,又可以式规万叶,作鉴于后。
宋故著作郎何承天始撰《宋书》,草立纪传,止于武帝功臣,篇牍未广。其所 撰志,唯《天文》,《律历》,自此外,悉委奉朝请山谦之。谦之,孝建初,又被 诏撰述,寻值病亡,仍使南台侍御史苏宝生续造诸传,元嘉名臣,皆其所撰。宝生 被诛,大明中,又命著作郎徐爰踵成前作。爰因何、苏所述,勒为一史,起自义熙 之初,讫于大明之末。至于臧质、鲁爽、王僧达诸传,又皆孝武所造。自永光以来, 至于禅让,十余年内,阙而不续,一代典文,始末未举。且事属当时,多非实录, 又立传之方,取舍乖衷,进由时旨,退傍世情,垂之方来,难以取信。臣以谨更创 立,制成新史,始自义熙肇号,终于升明三年。桓玄、谯纵、卢循、马、鲁之徒, 身为晋贼,非关后代。吴隐、谢混、郗僧施,义止前朝,不宜滥入宋典。刘毅、何 无忌、魏咏之、檀恁之、孟昶、诸葛长民,志在兴复,情非造宋,今并刊除,归之 晋籍。
臣远愧南、董,近谢迁、固,以闾阎小才,述一代盛典,属辞比事,望古惭良, 鞠躬跼蹐,靦汗亡厝。本纪列传,缮写已毕,合志表七十卷,臣今谨奏呈。所撰诸 志,须成续上。谨条目录,诣省拜表奉书以闻。臣约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 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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