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 回 赐御香明驼私发 辱宠臣内殿愤争(2)
玄宗虽明知安禄山有反叛之意,但每日在宫中,听了杨贵妃劝谏的话,还是想望禄山回心转意;特下旨,赐禄山次子庆宗,娶宗室女为妻,宣安禄山进京观礼。那安禄山满肚子包一皮一皮藏着反叛的心思,如何敢再进京去;便上表推说病重,不能奉召。
又献马三千匹,车五百乘;每一辆车上,坐御卒三人。在安禄山的意思,便令这一千五百御卒,混进京师去,作为内应,暗袭京师;却被河南尹达奚珣,上了一本,说外臣兵马,非奉天子召命,不能擅入京城。玄宗便下谕,把安禄山车马留在京城外,又给安禄山手书,说道:“朕已为卿别治汤邑,十月,朕当待卿于华清宫相见。”安禄山见天子另赐他汤沐邑,得宗室女一下嫁,愈觉荣宠,从此举动更是骄傲,越发不把众文武放在眼中。到了十月之期,安禄山带领十万大兵,驻扎在骊山下;自己进华清宫去,朝见天子。玄宗留心察看安禄山的举动,依旧是十分依恋,口口声声,自称臣儿;玄宗便也不去疑心他,一般地在宫中摆下筵席,赐安禄山饮宴。那杨贵妃便把安禄山悄悄地唤到无人之处,切切地劝他,不可谋反。又说:“万岁爷待你我恩情不薄,我儿纵有心事,也须忍耐着,候皇上千秋万岁以后,那时任凭你去胡作妄为,俺再也不来阻止你了。”杨贵妃说着,不觉淌下眼泪来;安禄山见贵妃这可怜形状,便也跪着,口口声声说:“孩儿敬遵一娘一娘一的旨意,守候着罢了!”
说罢,重复入席。禄山酒饮到半醉,因有事在心头,便辞别出宫来。安禄山因得皇帝的宠一爱一,便是进宫来,也是摆着全副执事,剑戟旌旗,在禁地上也喝着道进出着。
今日领罢宴出来,却巧遇到杨国忠,也进宫来。那杨国忠在宫门过道儿上,遇到了老公公高力士,两人谈起安禄山的跋扈都十分痛恨。那杨国忠道:“俺杨国忠外凭右相之尊,内恃贵妃之宠;不是说一句自尊的话,满朝文武,谁不趋承?独有安禄山这厮,外面假作痴愚,腹中暗藏狡诈;不知圣上因甚一爱一他,加封王爵,另赐汤邑。那厮竟忘了下宫救命之恩,遇事欺凌,出言顶撞,好生可恨!俺前日曾面奏圣上,说他狼子野心,面有反相,恐防日后有变,怎奈未蒙圣上听从!今日又赐安禄山这厮在内廷领宴,待俺也闯将进去,须索要当面说破,必要皇上黜退了这厮,方快吾心头之愿也!”高力士正听杨国忠说着,远远地却听得宫内有喝道的声儿,两人十分诧异。高力士急进宫去看时,见安禄山高据鞍马,左右喝道出来;高力士怕惹祸,便急急向别路中避去。
那杨国忠进来,两个正碰个着。杨国忠忍不住说道:“这是九重禁地,你怎敢在此大声儿呵殿?”安禄山听了,却冷笑道:“老杨!且听俺念出四句词儿来:脱一下御衣亲赐着,进来龙马每教骑;常承密旨趋朝数,独奏边机出殿迟。俺做贵妃一娘一娘一儿子的,又做郡王的,便呵殿这么一声儿,也不妨!比似你做右丞相的,要在禁地上喝道,却还早呢!”杨国忠听了,把个胡须气得倒竖,气喘吁吁地说道:“好好!好个不妨!安禄山,我且问你:这般大模大样,是几时起的?”安禄山却大笑道:“下官从来如此大模大样的,却谁能管得我!”杨国忠道:“禄山,你也还该自去想想,你只想,当日来见我的时候,可是这个模样的?”安禄山把手一摇,说道:“彼一时,此一时,说他怎的。”杨国忠拿手指着安禄山说道:“安禄山,安禄山!
你本来已是刀头之鬼,死罪难逃;那时候长跪在阶前,哀求着俺,保全你的一性一命,是何等一副面孔来?”安禄山也怒冲冲地说道:“赦罪加官,出自圣恩,与你何干?”杨国忠冷笑着道:“你听他倒也说得干净,可惜你全把良心昧了,把俺一番恩义,,全付与流水飘萍。”安禄山说道:“唉,杨国忠!你道我失机之罪,可也记得你卖官鬻爵之罪吗?”杨国忠道:“住了,你道我卖官鬻爵,且问你今日的富贵,从哪里来的?”说着,便回顾左右道:“你们快把当年一个边关犯弁失意的模样,扮演出来与王爷看看。”
说着,便有两人跟随,搬两张坐椅过来,请杨丞相和安郡王坐下。走过一个跟随,把帽儿压在眉心,做出一副失意落魄的样子,站在当地,唱道:“腹垂过膝力千钧,足智多谋胆绝伦;谁道孽龙甘蠖屈,翻江搅海便惊人。”
接着自己表白道:“自家安禄山,营州柳城人也。俺母亲阿史德,求子轧荦山中,归家生俺,因名禄山。那时光满帐房,鸟兽尽多鸣窜。后随母改嫁安延偃,遂冒姓安氏。在节度使张守珪帐下投军,他道我生有异相,养为义子,授我讨击使之职。
去征讨西契丹,一时恃勇轻进,杀得大败逃回;幸得张节度宽恩不杀,解京请旨。昨日到京,吉凶未保。且喜有个结义弟兄,唤作张千;原是杨丞相府中干办,昨已买嘱解官,暂时松放,寻他通个关节,把礼物收去了,着我今日到相府中候示,不免前去走遭。”扮安禄山的那个亲随,表白完毕,又唱着词儿道:“莽龙蛇本待将河翻海决,反做了失水瓮中鳖。恨樊笼霎时困了豪杰!早知道失军机要遭斧钺,倒不知丧沙场免受缧绁。蓦地里双脚跌,全凭仗金投暮夜,把一身离阱一穴一;算有意天生吾,也不争待半路枉摧折!”这词儿唱毕,杨丞相身后闪出一个真的张千来,唱道:“君王舅子三公位,宰相家人七品官。”两人作相见的样子,那张千道:“安大哥来了?俺丞相爷已将礼物全收着,你进府相见。”那亲随作着揖道:“多谢兄弟周旋。”张千道:“丞相爷尚未出堂,且到班房少待。”说着,转身便至杨丞相跟前跪倒,口称:“张千禀事。安禄山在外伺候。”杨国忠道:“着他进来。”张千应一声领钧旨,转身去把那扮安禄山的亲随,带至杨国忠面前;那亲随噗地跪倒在地,拿膝盖走着路,口称:“犯弁安禄山,叩见丞相爷。”那杨国忠装作大模大样地道:“起来!”那亲随叩着头道:“犯弁是应死的囚徒,理当跪禀。”国忠道:“你的来意,张千已讲过了;且把犯罪情由,细说一番。”那亲随应了一声遵命,便唱着道:“恃勇锐冲锋出战,指征途所向无前;不提防番兵夜来围合,转临白刃剩空弮。”杨国忠故意问道:“后来你却怎得脱身?”
那亲随接着表白道:“那时犯弁杀条血路,奔出重围,单槍匹马身幸免;只指望鉴录微功折罪愆,谁想今日啊,当刑宪。”
那亲随唱着,又叩着头唱道:“望高抬贵手,曲赐矜怜。”
那杨国忠在上面,拿腔作势道:“安禄山,你的罪名,刑书已定,老夫却无力回天。”那亲随又再三叩头求道:“丞相爷若肯救授,犯弁就得生了。可怜我这条狗命,全仗丞相爷作主!”
那安禄山坐在一旁,看他主仆三人就在殿廊下演唱了半天;又听骂他狗命,叫他如何忍耐得,早跳下座来,过去一把拉住杨国忠的袍袖,狠狠地说道:“你这老贼!装神弄鬼的半天,句句凭虚捏造,污蔑小王。俺如今与你同去万岁前讲一去。”
原来这一番做作,这几句词儿,在杨国忠早已编练纯一熟;如今打听得安禄山进宫领宴,便故意带领亲随,跟进宫来,原要当面搬演给安禄山看,羞辱着他。安禄山看了,果然不可当。
杨国忠听安禄山说要拉他去面圣上,那杨国忠仗着自己是一代权贵,便也大声说道:“去见万岁爷,谁怕你来,同去同去!”
当时,他将相二人,互扭着衣带,闯进后宫。玄宗和杨一娘一娘一尚未能罢演。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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