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 回 安禄山惊破霓裳曲 杨贵妃醉戏小黄门(2)
玄宗反背着两手,走近床前去,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忙吩咐宫女嗾下罗帐。说:“怕妃子睡里吹了风。”说着,又退出房来,有小黄门跟随着。玄宗走在廊下,见天上月色甚明,仰面对天叹了一口气,低低地说道:“天哪!寡人不幸遭此播迁,眼见得累她玉貌花容,驱驰道路,好不痛心也?”说着,高力士进宫来,回说已传旨出去,车马军士,均已备齐。
玄宗也不说话,只低着头,向宫门外走去。看看离了长生殿,来到花萼相辉楼,回头命高力士快请诸王来。原来这花萼相辉楼,在兴庆宫的西南墙外;玄宗平日与诸弟兄十分友一爱一,每日朝罢,便至花萼相辉楼,与诸兄弟相见;有时带着杨贵妃,与诸王杂坐,饮酒笑乐。如今玄宗想起明日播迁,弟兄便要分散,便乘着月色,来到这个花萼相辉楼,与诸兄弟再图一见。
诸王奉召,便齐集楼头。玄宗登楼一望,四顾凄然,便命取玉环来。这玉环,是睿宗皇帝遗传下来的琵琶;当时皇太子也随侍在一旁,玄宗命太子拨着琵琶,自己唱道:“稳稳的宫廷宴安,扰扰的边廷造反,咚咚的鼙鼓喧,腾腾的烽火烟。滴溜扑碌臣民儿逃散,黑漫漫乾坤覆翻,惨磕磕社稷摧一残,惨磕磕社稷摧一残!当不得萧萧飒飒西风送晚,黯黯的一轮落日冷长安!”
玄宗唱毕,四座静悄悄的,黯然魂销;案上有现成笔砚,玄宗上去,提笔写着:“皇太子与诸王留守京师。”几字,交与太子,匆匆下楼回去。
这时六宫的妃嫔,都已知道万岁明天要幸蜀,顿时恐慌起来;最是那班宫女,各各收拾细一软预备,随驾逃难。那永清和念奴二宫女,也打听得消息明白;见贵妃睡兴正浓,便各各回到私室去收拾衣饰。贵妃从梦中醒来,只觉舌上苦涩;便娇一声唤着永清,这时廊下,却有一个小黄门守候着。听一娘一娘一在里面叫唤,永清、念奴出屋子去的时候,也曾嘱托这小黄门,留心一娘一娘一醒来声唤。这时他看左右无人,便应声进屋子去。见贵妃袒露着酥一胸,矇眬着睡眼,倚着绣枕儿卧着。珠唇微微动着,含糊说道:“汤来!”那玉几上原燉着醒酒汤儿,小黄门去倒了一杯擎在手中,走至床前,口称:“一娘一娘一用汤。”连唤了几声,那贵妃一侧着粉脖子,又沉沉睡去了。小黄门却不敢离开,只是静静地站着;见贵妃在睡梦中,一侧身儿,把那绣被儿推在半边,露出那半弯玉一臂,一钩罗袜来。她酥一胸一起一落,十分急迫;粉靥上两朵红云,尚未退尽,鼻管中吐出一阵阵香息,还夹一着酒味。一会儿贵妃又微微睁开眼来,见有人擎着杯儿,候在床前。贵妃把玉一臂儿一伸,珠唇一噘,意思是要饮醒酒汤儿。小黄门看看贵妃,依旧把双眼紧紧地闭着,也不见她把身儿坐起来;嘴里只是低低地唤着:“拿汤来!”小黄门便大着胆上去,把一娘一娘一的粉颈儿扶起,把杯儿送在一娘一娘一的珠唇边;那贵妃从小黄门手中饮着醒酒汤儿,她慢慢地把睡眼微启,才认出那送汤的,并不是宫婢,却是一个小黄门。再看那小黄门,眉目长得十分俊秀,年纪望去也有十六七岁了;又见自己把粉颈儿依在小黄门的臂上,不禁噗哧一笑,伸手把小黄门的臂儿推开。那小黄门忙低着头,离开绣榻;正要退出屋子去,忽听一娘一娘一又低声唤着:“来!”小黄门回过脸去,只见那妃子拥着被儿,在床上坐着含笑招着手儿。
小黄门才走到床前,只见贵妃霍地把绣被揭去,露出一身娇一艳的衬衣来;小黄门忙低下头去,跪倒在床前。猛地一娘一娘一把一双洁白的纤足,送在小黄门怀里;小黄门急把袍幅儿遮掩着,杨贵妃只是喜孜孜地笑。忽而把一只脚儿搁在小黄门的肩上,忽而又搁在他膝上。小黄门一眼见床栏上挂着一双罗袜,四周绣着云凤;小黄门取过罗袜来,替贵妃套在脚上。一眼见那袜底上,还绣着“臣李林甫敬献”的一行小字。小黄门又替一娘一娘一套一上睡鞋。杨贵妃一手搭在小黄门肩头,站下地来;只觉得眼眩头昏,一个立脚不定,便软一软坐在小黄门怀中。小黄门看一娘一娘一只穿着单绸衫儿,虽说天气和暖,但时已二鼓,夜气甚凉;一眼见那衣架上挂着一件绣衫,小黄门去拿来给贵妃披在肩上。那贵妃披着绣衫,便在榻前舞起来。只见她一搦腰儿,弯得好似弓背儿;那粉一腮几乎贴着地面,却侧过脸儿来,水盈盈的两道目光,看着那小黄门笑着。小黄门怕妃子倾跌,便上去跪着一膝,扶住贵妃的腰肢。贵妃趁势在小黄门膝盖上一坐,又伸手把小黄门头上戴的冠儿,捧下来,套在自己云髻上。只见她一抹帽沿,压住了眉心,却愈添妩媚。杨贵妃两道眼光,注定在小黄门脸上,半晌半晌;贵妃忍不住了,把两手捧住小黄门脸儿,不停地一揉一搓一着,又贴近脸去,鼻尖和鼻尖接着;一双星眸,不住地在小黄门眉眼间乱转。噗的一声,杨贵妃在小黄门嘴上接了一个吻;慌得那小黄门只爬在地上,不住地叩头,一边把双手摇着。那贵妃忽然恼怒起来,看她柳眉微蹙,星眼圆睁,啪的一声,一掌打在小黄门脸儿上;接着又是啪啪十几下,十分清脆的声音,打在小黄门两面腮儿上。那小黄门只抬高脸儿,动也不敢动;看那腮儿愈觉红一润起来。忽见贵妃又露着笑容,捧过小黄门的脸儿来,不住地闻着香,又把粉一腮儿贴着小黄门的脸儿。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叱咤,贵妃吃了一惊,把手松了。那小黄门一溜烟似地从永清、念奴二人肋下冲出去,逃得无影无踪。那永清、念奴,走进房来,不曾看得清楚,认做是小黄门欺负了一娘一娘一,所以叱咤着。杨贵妃这时酒也渐渐地醒了,想起调一戏小太监的事,脸上觉得没有意思,便装做倦态,命永清、念奴伺候上一床安睡。
正朦胧的时候,忽听得宫门口云板不住点当当地敲着;杨贵妃顿时从梦中惊醒过来,可怜吓得她玉容失色,娇一躯打战。
口口声声说:“怎不见万岁爷到来!”接着,听得宫门外一片号哭的声音,杨贵妃也不由地搂住永清、念奴二人,扑簌簌落下眼泪来。正慌张的时候,只见玄宗皇帝,一面摇着手,走进屋子来,口中连说:“莫惊坏了妃子!莫惊坏了妃子!”贵妃也从床上直跳下地来,倒在玄宗怀里,口中不住地喊:“万岁救我!”玄宗一边吩咐永清、念奴,快替妃子穿戴起来。一边拉住贵妃的手,柔声下气地说道:“原来安禄山起兵造反,如今已杀过潼关,向长安打来;朕当即与杨丞相及诸王的皇太子商议,直商议了三个更次,众人意思,都劝朕向蜀中迁避。朕已下诏,令太子监国,陈元礼保驾;只因妃子酒醉未醒,不忍惊一爱一卿的好梦,特令俟明早五更鼓启程。谁知那贼兵来得好快,方才驿马报进宫来,说安禄山人马,离京师只一百里地;朕没奈何,便传旨令各宫打动云板,叫他们快随朕出宫逃生去。可怜妃子平日住在深宫,娇生惯养,如何经得这蜀道艰难!但如今也说不得了,拼着朕天子之力,保护妃子一人。妃子切莫愁苦,放心随朕出宫去吧!”这时杨贵妃已穿戴舒齐,那宫门口打着云板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的,贵妃禁不住索索乱抖,玄宗亲自扶着她出宫来。一到宫门外看时,只见那班妃嫔宫娥,愁容泪眼,衣履零乱,黑压压地坐了一地,东一声娇一啼,西一阵惨号。
玄宗皇帝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自己和贵妃坐了一辆御苑中的黄盖车,一队御林军士,在车儿四周拥护着;那高力士在半夜里去打开车店的门雇车,谁知京师地方的百姓,家家逃难,一时都把车马雇完了。那高力士张罗了半天,整个京师地方的车店都搜查遍了,只雇得十二辆敝敞车。车上略略盖些声席,捡一辆略结实些的,先请虢国夫人抱着儿子坐了。其余十一辆,赶进宫来;各宫妃嫔坐了七辆,只剩下四辆车儿,那宫女们人人要命,见有空车儿,一拥上前,攀辕附撤,你争我夺;有扯破衣裙的,有拉散发髻的,顿时又起了片惨号声。那时皇帝传下令来,喊一声启驾,顿时车马齐动;看看还有一大群宫女,未曾找得车儿坐,便是坐在车上的,也是二三十人挤着一辆车。
那车轮子辗动着,两旁还有宫女伸着粉也似的臂膀,攀住车辕儿,不肯放的。可怜这班女孩,能有多大的气力,只听得一声声惨叫,一个个娇一躯,辗死在车轮子下面;连那车轮轴子,也染着一片腥红的鲜血。此外还有许多妃嫔宫女,坐不着车儿的,只是互相搀扶着,啼啼哭哭,跟着一大队车马走去。个个走得娇一喘细细,珠泪纷纷。后面三千御林军士,押着队;有几个脚小的宫女,实在赶不上前队,落在后面,只见红粉朱颜,与金戈铁马混乱走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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