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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拉卜楞寺(2)

来源: 网络 作者: tangyi 时间: 2014-05-24 阅读:

为了验证这位先生的解释,后来在夏河的“卓玛旅社“又请教几个有知识的藏族人,问他们敦煌、古浪和张掖用藏语怎么发音,是什么意思。除了敦煌,公务员先生关于古浪和张掖的说法都得到了印证。印证我疑问的旅店先生因为不能解释敦煌的藏语意思而深抱歉意,特意留下邮箱地址准备以后继续交流。

从这位大学生公务员那里学到的,远不止这些。但很不争气的是我现在只能记得这些了。那是10月6日的下午,我当时住在桑科草原,从拉卜楞寺到桑科的车过了六点就没有了,所以急急地告别了他,坐车回草原了,也没问他的联系方式。想他住在夏河,肯定还会去白伞盖佛殿,第二天由于某种原因没有去找他,第三天去找他,那俩女孩还在,但不见他,只得怏怏而回了。

2、三位喇嘛

在拉卜楞寺深入交谈的有三位喇叭。他们很不愿意被称为“喇嘛”,他们称自己为“和尚”。

10月7日近午时分,阳光灿烂,但天气还是很冷。满怀疑惑的我走在拉卜楞寺的街上,迎面过来一位和尚。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问:“可以聊聊吗?”这句很像大街上搭讪美女的话得到的效果比跟美女搭讪理想得多。和尚真诚地笑着说,他的汉语很一般,不过邀请我到他的僧房去坐下来聊——真是受宠若惊。没出息的我看着身边拿着相机到处拍照的人,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比他们高出一筹。进入某座小院,坐在某间禅房跟僧人聊天真是我此行的奢愿呀!

边走边聊,跟着真诚的和尚进了他住的小院,坐在了他的床上(还是炕?当时居然没有观察到)。屋内陈设简陋,床上只铺了薄薄一层。他的汉语果然不好,但简单交流还是可以的。原来他是游学僧人,本是四川阿坝某座寺院的和尚(他无法准确翻译他的寺院,我也确实记不住他的寺院的藏语名)。家里弟兄四个,他是老三。哥哥和弟弟们都是牧民,大哥有一百多只牦牛,二哥有八十多只牦牛,弟弟有六十多只牦牛。爸妈在当地县城,照顾孙女们上学。和尚念经没有收入,他主要靠爸妈和兄弟的供给生活。

他给我看了他的储物间,里面是酥油、青稞面、大米,还有一团糌粑。他的住处是他的老师提供的,墙上还贴着他的老师写的藏文。他的老师不在,他现在一个人住。他当时感冒了,进屋就烧水喝药。为了给我倒茶,他用卫生纸反复擦洗他的杯子,当茶端上来时还满怀歉意,说不要介意用他的杯子。

墙上有壁橱,里面摆满了藏文书籍。我看了一下,书上全是藏文,一个字都不认识。他说他现在的唯一任务是学习,学习不好的和尚只能去干活,他要做个有学问的和尚。我问他是不是想努力成为活佛。不知道是他没听懂,还是他无法用汉语准确解答,总之我没弄清楚他努力学习到底是不是要成为活佛(活佛就是得道高僧,不是神)。

时间过得很快,下午一点半他要去上课。当时礼貌地问他是否需要午休,听了他没有午休的习惯,我就安心留下继续聊天了。现在才想起,那天生病的、真诚的和尚没有做午饭吃,实在是惭愧。他用的是苹果手机,过了一点后我向他要了QQ号,一点十五分后我们走出僧房,他去上课,我继续乱逛。

下午三点多,我又在售票点遇到一位和尚(我在那里等人,绝不是去买票的,汗颜呀!),后来才知道他是售票员。因为汉语好,他被寺里安排去售票。向他请教大乘佛教与小乘佛教的差别,他回答了。聊得时间长了,我也胆子大了,问他黄卷青灯熬过青春熬尽暮年,到底追求的什么?他说是为了来世。对于此,他讲述了一套佛教哲学。

灵魂是永恒的,今生的肉体只是永恒灵魂的一站寓所。等肉体死亡,灵魂还要寻找下一站寓所。正是因为灵魂不死,所以可以在一站站不同肉体内持续修行,一站比一站修为高深。而高深的修为,正是僧人所追求的目的之一。因为僧人就是要“度”世人之罪孽,修为越高,“度”人越众。在此理念的基础上,从他那里获得三个答案。首先“佛”之“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与基督之上十字架为世人赎”原罪“是”差不多“一样的(这是我的理解,他也大概认同了)。其次,这种灵魂永恒,肉体只是一站寓所的理念解释了活佛的转世——既然灵魂不灭,那么他必然存在于现世的某个肉体中,所以只要去找,就可以找到活佛转世后的肉体。三、只要灵魂在一站又一站肉体中不断进修,就一定能成为活佛。所以每个和尚都有可能成为活佛,但必须付出艰辛的努力。建造拉卜楞寺的和尚嘉木样活佛就是一例。

然而要成为活佛何等艰难!佛教有六院,以普通智商,每个经院都得至少研修15年。六院终了,至少得90年。除非是像仓央嘉措、嘉木样那些天才,才可以修为活佛。

离别前问了他一个小问题,”为什么你们都用昂贵的苹果手机?“他的回答让我惊讶。”你们看着我们用苹果手机就以为我们很有钱,其实我们攒钱比你们困难多了。所幸和尚无需养家,也无太多奢念,仅有的钱可以攒下来。不过买iphone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只有iphone才有藏文软件,可以很方便地使用藏文。“我很感慨为什么国家没有开发一款藏文软件,让我们的同胞使用。

准备8日离开拉卜楞寺,但有三个疑问实在憋得慌:一、网上流传那么多仓央嘉措的诗,到底七世达赖仓央嘉措会不会作诗?二、和尚怎么养老?三、建筑师说水泥有寿命期限,所以不用在寺庙建筑上,那么高原灌木边麻比水泥寿命更长吗?等到9点半售票员上班后跑进寺里去找昨天的售票员喇嘛。清晨寒气袭人,售票厅一把冰冷的大锁,没有游客也没人上班。只好失望地回去。

路上遇见一个年轻的喇嘛,试探他的汉语水平,谢谢佛祖给我好运,他的汉语棒极了!他对我怀疑仓央嘉措不能作诗表示生气,“仓央嘉措当然会作诗!“他答道。虽然终于知道了网络达人仓央嘉措会作诗,终究还是不能排除这位网络达人名下的哪些是真传,哪些是托名。至于喇嘛养老,很简单:老了弟子照顾,死了天葬!我说附近没看见天葬台,去哪儿天葬。他说寺院依靠的高山顶上就有天葬台——真想去那里看看!对于第三个问题,只能去找建筑师了,但愿他在工地上。

3、建筑师

当初偷偷溜进去狠狠拍照参观的佛殿,由一名青海省循化县道帏乡的民间艺人主持改造。为什么是改造呢?这座佛殿是寺庙大火劫后之余生,历经207年,国家不允许拆除(跟文革时期相反了,到底是GCD不唯物了还是喇嘛们不唯心了?),活佛们也不舍得拆除。但原殿偏小,必须扩建,所以这位建筑师来到了这里。

“建筑师“是对那些大学建筑专业毕业,产品是图纸的人的称谓。但这位建造寺院建筑无数,却从来没有绘制过图纸的大叔,明显不符合这一概念。这位图纸绘在大脑里,并且用双手直接转化蓝图为房屋的大叔,似乎称他谓民间艺人更为恰当。

呵呵,民家艺人!这个跟京剧一样客观存在却很难被统治科学的西方文明接受的类别就叫”国粹“吧。对于他,我的内心根本没有距离。当我不顾他的劝阻参观完在建的佛殿,他满脸愠怒,穿着沾满泥土的衣服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掌责问我的冒失时,质询的言语丝毫没有当权者的威霸之气——我一点都不在乎他的责难直接向他提出我所有关于藏地建筑的疑问。我请教问题的真诚瞬间融化了他本不深沉的愠怒,开始耐心地一个一个回答我的问题。

除了对于藏地建筑的疑问,我对“国粹“们的生存很感兴趣。民间艺人,在崇尚西方文明的当今中国,一个很尴尬的群体却支撑起中华民族几(我一直怀疑不是”五“)千年文明的脊梁。建造大明宫的宇文恺,建造故宫的蒯祥,都是跟这位大叔一样的出身。如今的中国,一座建筑非得有设计院设计、施工方建造、监理公司监理才可以落成。但仅仅在100年前的这片土地上,一座建筑只需一位这样的”大叔“。

他说他家祖上就是搞寺庙建筑的,他的职业是家族传承,他们祖上都是干这一行的。如今四川、甘肃、青海的所有藏地佛教建筑都由青海省循化县道帏乡人建造。他不懂得图纸、也不懂得设计,但是只要给他说需要建造一座面积多大屋顶多高的建筑,他就能合理安排门窗的数量和长宽高、合理布置梁柱并最终建成别人想要的建筑,还保证结实耐用!

如今他们这一群体的数量正在锐减,主要的后备力量——他们的下一代,不再想干他们父母珍视的职业。他们的子女和我们一样对于“民间艺人“价值的界定充满困惑,怀着矛盾的爱:几千年的中国历史要我们肯定他们高昂的价值,现代科学却要我们怀疑他们的价值。我们因为祖宗的血统对于一座传统民居(比如说周庄)充满历史的怀旧,却更愿住进迪拜海边的”帆船酒店“,或者仰望悉尼歌剧院。

好吧,回到边麻这类建材的寿命期限到底有多长,那是个我8日要离开拉卜楞寺之际困扰我的疑问。当我比前一天更加真诚地问他边麻是否比水泥有更长的使用寿命时,他憨厚地笑着说他不知道。虽然他不正面回答问题,但开始举例子说明问题。他边说边指,“你看,那座佛殿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没有换过边麻。这座佛殿(正在扩建的)有207年历史,拆下来的边麻还是好的。布达拉宫的边麻从唐朝建成以来,将近1500年,也没有换过边麻。“

听了他的例证,我很惊奇自己居然被边麻是否比水泥寿命更长而困扰。边麻就像民间艺人一样,不免让人对其价值产生深深的疑问——虽然历史公然昭示着他们的价值。我真不知道该喜欢僵硬冰冷但有确定寿命期限的水泥,还是喜欢柔软娇嫩却还不知道其寿命期限的边麻(布达拉宫的边麻还没腐烂)。

四、拉卜楞寺的思考

(一)信仰可以和时尚、科技并存

在拉卜楞寺旅行期间,我加了一位微博好友——一个通过现代高新技术产品(iphone手机、移动互联网、微博)参与网络社交的姑娘。从她精彩而富有逻辑性的汉语表达来看,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她的博文只包括两方面的内容,宗教和爱情——可以看出,这两者都是她的信仰。让我异常惊讶的是,一位和我们一样时时通过高科技接触网络时尚的女性会有如此虔诚的信仰。我且摘抄她的一段博文:

佛法的智慧不是通过闻思修出来的,也不是通过执著的打坐修出来的。佛法的智慧来自于有证悟境界的上师的加持和弟子无比的信心因缘和合自然而然体悟出来的。想要通过修持秘法成为即身成就的修行人,应该在培养对上师的信心方面多下功夫。

我没好意思问这段话是她修行的心得体会还是引用了别人的思想,我也弄不懂这段话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只是从这位女性的思想中找到了一种和谐:如风般变幻的时尚可以和如岩石般坚定的信仰共存——这在我生活的世界中被认为是一对不可能调和的矛盾。一个成年人会因为坚持传统观念而被戴上迂腐和不开化的帽子。一个加入基督教会的人会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默认为他们对生活肯定有着常人难以接受的理解,或者认为只有经历了某些特别事件的人才会寻求宗教的庇护。然而这位姑娘拿着iphone,借助移动互联网在新浪微博平台上发出的表达信仰的言辞让我听见了坚定清楚地劝说:虔诚的宗教信仰不排斥时尚,更不排斥科学。

(二)、保持信仰的坚定性不变,但要简化表达信仰的仪式。

在接受“虔诚的宗教信仰不排斥时尚,更不排斥科学“这一劝说的前提下,我依旧对蕃巴们向释迦表达虔诚信仰的方式充满怀疑:虔诚的信仰必须焚烧柏树枝和青稞吗?必须用身体丈量土地吗?必须拖动年迈的身躯绕行佛殿吗?内容确实需要通过形式不断加强,也需要形式去表达,但当形式过于复杂而成为负担时,是否可以简化一下呢?


古人为了表达失去亲人的悲痛和给亲人尽孝,要在墓地结庐食素守孝三年之久,现在则可以用三分钟的默哀这种简单许多的形式表达同样的感情。以前用焚烧纸钱、纸屋、纸人、纸马(据说还有纸iphone,不知那边开通3G业务了没?)来表达对故人的孝敬,现在则可以拿着一束鲜花表达同样的感情——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改变,是因为社会的发展变化,使得过于繁杂的仪式成为了追赶生活节奏的障碍:不断加快的生活节奏不允许子女结庐守孝,城市环境也不允许子女大量焚烧。

在我的眼中,藏民们表达虔诚的过于繁杂的仪式增加了他们的生活负担(有些人甚至用一年的时间,匍匐跪拜到拉萨)。既然藏民们能够在科技和时尚跟前保持信仰的坚定性和纯洁性,为什么不能在简洁的仪式中保持毫不变质的完全同样的信仰?

五、拉卜楞寺的感伤

10月7日下午两点多,在寺院内转了好久后,我走过夏河桥,爬上寺东南低矮的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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