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经典网络小说 > 穿越小说 > 11处特工皇妃

燕北战歌 第143章:心悦君兮

高大空寂的清元殿坐落在十里荷塘之间,以极一品楠木筑成临风的水阁,四面湖水青青,天水澄碧,湘妃竹帘半开半卷,雅洁若兰,这个季节已经没有荷花了,但是宫中巧手的宫女却以白碧二色的彩绢制荷叶绢花,让它们飘在水上,远远望去,风过叶摇,倾倾荷叶呈碧,好似真的一样,怀宋皇宫景致秀丽,堪比卞唐金吾。

钦元殿日前正在整修重建,纳兰红叶就将朝堂搬到了清元殿上,下了早朝之后,她撩一开帘子缓步走出来,但见纳兰红煜靠着金光璀璨的龙椅仰面坐着,下巴上拖着长长的一道口水痕迹,鼾声微微,显然已经睡去很久。

想起朝臣们离去时的目光,长公主的眉心不由得轻轻蹙起,小太监见了连忙小心的推了推纳兰红煜的肩膀,小心的叫道:“皇上?皇上?”

年少的皇帝模模糊糊的醒来,,皱着眉正要发火,忽见长姐站在身前,顿时害怕了起来,扭一捏的站起身,一揉一了一揉一眼睛,小声的说:“皇姐。”

大殿上的人已经都下去了,唯有纳兰红叶姐弟还有一个近身的小太监,纳兰轻轻皱着眉,语调很平和,但却有着一股莫名的张力,她缓缓道:“皇姐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可以在朝堂上睡觉?”

皇帝低着头,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到的小孩子,喃喃道:“说……说过。”

“那为什么还犯?”

年轻的皇帝低着头承认错误:“皇姐,我错了。”

纳兰眉梢一扬:“皇姐没告诉过你怎样称呼自己吗?”

“恩?”纳兰红煜一愣,似乎理解不了长公主话里的意思,小太监连忙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皇帝顿时点头,说道:“皇姐,我、哦不,是朕错了,朕知道错了。”

“既然知道错了,回去抄十遍道德记,不抄完不许吃饭。”

“啊?”皇帝的脸顿时垮下来,纳兰看也不看,转身就走出去,大殿里空荡荡的,外面一陽一光很好,风从四面吹过来,拂在湘妃竹帘上,扫过帘下金色的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声响。纳兰深蓝色的朝服迤逦抚过厚重的地板,上面绣着百鸟的图案,金线光闪,针脚细密,无处不在彰显着皇室的尊贵和威严。

“公主,”云姑姑等在外面,见她出来连忙小跑上来为她披了一件软披风,如今已十一月,就算怀宋气候一温一 和,早晚起来风也已经凉了。

“公主,回宫吗?”

纳兰摇了摇头,今日长陵王和晋一江一 王几人语焉不详,躲躲闪闪,对于东海寇患一事几多遮掩,不得不防,她沉声说道:“招玄墨进宫来,我有要事和他相商。”

“是。”云姑姑连忙答应,又问道:“公主,是在清元殿见玄王一爷 吗?这个,皇上还在……”

云姑姑欲言又止,纳兰顺着她的话,转身回望。只见偌大的宫殿里,一片静寂萧索,漆黑的木质地板铺就其间,越发衬出殿宇的森严和冷漠,年轻的皇帝孤零零的坐在台阶上,耷一拉着脑袋,皇冠上明闪闪的珠子垂在两侧,光闪剔透,一陽一光穿透珠帘照在上面,有着刺目的光辉,顺着那道道光芒,甚至能看到在半空中飞扬的灰尘,明黄色的龙袍越发映衬出他神色上的凄然,像是一个没人理睬的孩子。

可是,他的难过和伤心,终究只会是因为要抄十遍《道德记》吧,不会因为丘北的水患,不会因为东海的寇贼,不会因为提刑司的讼状,更不会因为朝堂上的纷争。只要抄好了文章,他就会放下心来,好好吃饭睡觉斗蛐蛐了,无忧无虑,开心度日,哪怕他身上肩负的是一国之重任。

纳兰说不出心境是喜是悲,好似一场茫茫的大雪飘荡于心间,她茕茕而立,眼望万顷碧波,绢花如雾,飘荡清美,风卷着满池清波,极远处是怡乐殿的管乐丝竹之一声 ,歌舞升平的装裱之下,是浓浓的繁华锦绣覆盖着的点点苍白。

“去青植宫吧。”

傍晚时分,玄墨离开了皇宫,云姑姑带着宫女们端上来早就准备好了的饭菜,纳兰胃口不好,只是淡淡的吃了几口。忽听门外有脚步声急促传来,来人似乎在跑,一边气喘着一边大叫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不好啦!”

“出了何事?”纳兰眉梢一挑,云姑姑就急忙出门询问,然而那名太监却还没待云姑姑询问,就径直跑了进来,满脸泪痕,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声哭道:

“公主殿下,不好了!皇上刚刚爬上怡乐殿房顶玩耍,不小心摔下来了!”

**********

斜一陽一的余晖将宫廷染上了一层血色,皇宫之内禁卫森严,到处都是巡逻和卡哨,宫门全被封闭,一律不许人往来进出,朝中重臣已到了大半,青色的朝服黑压压的跪了满地,那些低垂的头颅在她进来的时候陆续抬起,目光各异,和殿外清冷的夕一陽一糅杂在一处,敬畏、惧怕、猜忌、不屑、愤怒、隐忍,一切一切,都在那匆匆一瞥中泄露而出,然后归于平静,再一次垂下头去。

纳兰穿着一袭深紫色金银云纹缎衫,大朵大朵繁复的蔷薇绣出她一精一致高雅的立领,越发显得她脖颈修长雪白,脸容端庄无比。她一步一步的走在陌姬殿上,周围都是森冷肃杀的空气。晋一江一 王站在臣子的最前端,见了她急忙上前两步,却被一个深蓝蟒袍的年轻男子推了一把,险些倒下去。

玄墨眼神焦虑,几步上前,全不顾身后晋一江一 王愤怒的眼神,几步抢上来,却欲言又止。

“皇上怎么样?”

纳兰沉声说道,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崩溃的疲弱和波动,四面八方探究而来的目光顿时流露出一丝失望,玄墨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太医说已然回天乏术,公主,您进去看看吧。”

霎时间,悬了一路的心骤然下落,可惜却不是落在了远处,每一双眼睛都看向她,带着锋利的刺,纳兰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父亲去世的那个晚上,仍旧是陌姬大殿,仍旧是这样的朝服眼光,仍旧是这样的斜雨脉脉,四下里冰冷一片,呼吸犹艰,却还是缓缓的吸着气,然后咽下去,咽下去,将所有的情绪,一一吞没在已然疼痛欲死的理智之中。

她缓缓抬步,越过人群,两侧的宫女撩一开帘子,她一个人走进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寝殿。

金灿灿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紧抿着唇角,穿过重重帷幔,殿里那般热,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她的弟弟躺在宽大的龙床 上,脸孔白惨惨的,眼睛却明亮的惊人,他平躺在那,眼窝深陷,两颊乌青,唇皮干裂,头上是殷红的血。

眼眶突然那般热,可是却生生的止住了,四面八方都是叵测的目光,她的手有着轻微的颤一抖,想要伸出手去,却不知道该触碰哪里,只得轻声的唤:“煜儿?”

皇帝听到声音,缓缓的转过头来,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竟是畏缩和害怕的,声音那般哑,却还在试图解释:“皇姐,我、我还没写完……”

眼睛一热,险些落下泪来,纳兰坐在床 榻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轻声说:“不用写了,以后皇姐再也不罚你了。”

“真的吗?”年轻的皇帝眼神陡然焕发出浓烈的光彩,他开心的追问,像是一个健康无病的人一样:“真的吗皇姐?”

恍惚间想起多年前父亲去世的那一刻,纳兰心底是大片大片冰冷的凉,她抿紧唇角点头:“恩,皇姐说话算数。”

“那太好了!”

皇帝又平躺回去,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床 顶的帷幔,层层屡屡,绣着金色的蟠龙,龙爪狰狞的,像是欲杀人而嗜的怪兽。

“那太好了,那我就可以……可以……”

他终究没说出可以什么,皇帝眼神异样,他的一生之中似乎从未有过如此炯炯的目光,他直愣愣的梗起脖子,脸孔激动而潮一红,他使劲的抓着纳兰的手,想说什么,却好像被鱼刺卡了喉咙一样,只能发出破碎的气,怎么也说不出来。

太医们顿时冲上前来,人群黑压压的在眼前乱晃,从小就陪在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哭着跪在地上,大声叫道:“皇上!皇上!”

“皇上要说什么?”纳兰猛的转过头去,眼眶微红,对着那名小太监说道:“你知不知道?”

“公主…….”小太监跪在地上,似乎被吓傻了,他答非所问的悲声哭道:“皇上爬上怡乐殿顶,说是想看看宫外是什么模样,皇上说他从来没有出去过,皇上……皇上……”

悲伤从胸口升起,像是冰冷的雪,涌遍全身,太医们一一团一 慌乱,纳兰红煜脸孔通红,仍旧在沙哑的重复着:“可以……可以……”

纳兰一把抓住皇帝的手:“煜儿,等你病好了,皇姐就带你出宫!”

一丝喜悦顿时滑过了皇帝的眼睛,他闭上嘴,只是眼神明亮的向自己的姐姐看去,目光清澈,黑白分明,像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骤然,拽着纳兰袖子的手突然松了,气息顿止,头沉重的倒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皇上!”

“皇上啊!”

巨大的悲嚎顿时在殿内殿外响起,绵延的丧钟响彻整座宫廷,夕一陽一隐没了最后一道光线,大地沦入黑夜之中,白惨惨的灯笼被挂起,到处都是人们的哭声和哀痛,只是,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已经无人能分辨的清了。

“圣上驾崩——”

内侍尖细悠长的送驾声响起,纳兰红叶站在人群之外,眼前是大片挥泪哭喊的老臣,他们分成各个派系,泾渭分明的簇拥在一处放声悲呼。人那么多,可是她仍旧觉得大殿空荡荡的,夕一陽一落下,白月升起,惨白的光顺着拉起的窗照在她单薄的背上,像是冰凉的雪,那般冷,那般刺骨。

宋帝大丧,举国同悲,一月间不许娶嫁,人人素衣,齐为这个少有的宽厚之君吊祭,寒风卷着艾草,就在西北战事将起之际,怀宋国丧临门,原本为了帮助燕北牵制大夏兵力而在边境集结的军事演一习一 也被迫停止,怀宋国内,一片愁云惨淡。

明仁帝去后,纳兰红叶宣读遗诏,由先帝长子纳兰和清即位,改年号为明德。

然而皇帝去世的当天晚上,纳兰就重病不起了,多年的辛劳像是一场突发的大火,惨烈的烧焦了她的全部心神,踏出陌姬殿的那一瞬间,有腥然的血涌至喉间,险些一口喷一出,她脚步微微踉跄,云姑姑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左右都是惊疑不定的朝中百官,她却知道,这一口血,她不能吐出,于是她使劲的咽下去,恶心的想要呕,却仍旧不动声色的推开云姑姑的手臂。

纳兰一脉已然无人了,如今,除了病中的母亲,未满一岁的侄儿,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纳兰氏巍峨的族谱,万顷一江一 山,再一次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所以,她不能倒下,不能软弱,甚至不能哭泣,若是她倒下了,纳兰一族上千年的基业,就会就此坍塌了。

她强自挺一起背脊,进退有度的宣读遗诏,吩咐后事安排,稳定人心,然后回到自己的寝殿,挑灯静坐一夜 ,烛泪默垂,眼神渐渐空洞冷寂,却无泪水涌一出。

皇帝的后事全都一交一 给安凌王和玄墨父子督办,第二日,各地方镇守官员都派人前来京城吊祭,纳兰坐镇中宫,统筹一切,皇帝虽然驾崩,但是太子早立,国之砥柱纳兰长公主仍在,是以并未发生怎样动荡的巨变。

第二日,纳兰带人前往皇后崔氏的寝宫,欲接新任的皇帝前往太庙,然而还没踏进寝殿,就见一一柄一锐刀扑面而来。玄墨唰的一声拔一出佩剑,劈开利刃,挡在纳兰身前,周围的侍卫齐齐大惊,有人一大喊“有刺客”,正要冲进寝殿,忽听皇后的声音凄厉的响起:“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崔婉茹披头散发的冲了出来,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还拿着一把剪子,眼睛通红的,声音沙哑的喊道:“你这个贱一妇!你害了皇帝,现在又要来害我的孩子!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纳兰面色发白,嘴唇却紧抿着,云姑姑见了连忙喊道:“皇后一娘一娘一,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都知道了!”

崔婉茹嘶声冷笑:“你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你想要当皇帝,所以你害死了皇帝,如今又要来害死我孩子,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纳兰突然觉得很累,一陽一光那样刺眼,这地方到处都充满了愤怒的咒骂,她冷冷的转过身去,只是淡淡的吩咐:“皇后身有不便,已不能好好抚养皇上,将皇上带走。”

玄墨恭敬的答道:“是,那皇后呢?”

皇帝刚死,朝野不稳,崔婉茹之父为当朝太尉,如果她作为太后辅政,外戚的势力登时崛起,更何况崔太尉还是晋一江一 王的老师……

“皇后深明大义,誓要随先皇而去,赐她毒酒白绫,你们送她上路吧。”

一陽一光刺眼,可是西北却飘来了大片的乌云,身后的咒骂声更响了,纳兰仰着头,暗暗想,是要下雨了吧。

—*—*—

强打精神处理了前朝的事务,从前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玄墨走在最后,几次欲言又止,却终于无奈叹息,临行前叮嘱道:“人死不能复生,公主放宽心些,切莫哀痛伤身。”

纳兰点了点头,很公事化的回:“玄王辛苦了。”

“哎!”玄墨没有回答,竟只是长长的一叹,纳兰微愣,抬起头来,却见他磊落的面容已多了几分萧索落寞之意,终于低声叹道:“公主保重身一体吧,一切一交一 给微臣去办,纵然肝脑涂地,也不枉此身。”

说罢转身离去,萧萧一线身影,在月色下有几分淡漠和孤寂。

回到寝殿的时候,远远就听到孩子大哭的声音,一乳一娘一抱着清儿哄着,孩子却仍旧放声大哭,小一脸被憋得通红。两日之间,他接连失去父母双亲,而他的母亲更是由自己的亲姑姑亲手送上路的,这孩子长大之后若是知晓这一切,不知道会不会恨她。

倚在长窗下独自思量,月亮白亮亮的一轮,好似玉盘一般,清辉泄地,一片通明。

云姑姑将清儿抱过来,小心的笑着说道:“公主,皇上笑了呢。”

纳兰抱过孩子,果然见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她,嘴角扯开,笑的十分开心。满心的愁绪也不由得缓缓散去,她抱起孩子,看着他熟悉的眉眼,顿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他活着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有怨愤,恨老天给了他一个男儿的身躯,却让他是个痴儿,不懂疾苦不辨事务,平白误了怀宋的百年基业。而自己,空有锦绣之才,却偏偏身为女儿身,多年辛苦筹划,却还是要被人冠上擅权专一政 之恶名。然而,直到他去了,她才登时明白,他们本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只有红煜还在,她才能稳定大宋一江一 山,支撑纳兰氏的门楣。

好在,好在还有清儿。

她低下头来,看着襁褓中幼小的孩子,不由得感到眼睛一阵酸痛,好在还有他,如今纳兰氏,就只剩下他们姑侄两人了。

“公主,你看小圣上多可一爱一啊!”

云姑姑笑着摸了摸皇帝的小一脸蛋,清儿似乎很高兴,挥舞着白胖的小手,咯咯的笑着,眼睛黑漆漆的望着纳兰,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一样。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脆响,纳兰和云姑姑都被吓了一跳,齐齐回首,只见竟是一名宫女打翻了茶盏。

云姑姑怒道:“没用的东西!惊到了皇上和公主,仔细你的命!”

纳兰也微微皱起眉来,轻轻的拍了拍清儿的襁褓,生怕他受惊。然而却见他仍旧是笑呵呵的,似乎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云姑姑笑道:“公主,你看小圣上胆子多大啊,长大了一定是个英明神武的好皇帝。”

纳兰也微微一笑,只是笑容还没滑一到眼底,她却顿时一愣,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

云姑姑见了不解的问道:“公主,怎么了?”

纳兰手脚冰凉,一遍一遍的在心底安慰自己,却还是赶紧将孩子送到云姑姑的怀里,然后站在一旁,使劲的拍了一下巴掌。

“啪!”

一声脆响就响在孩子的耳边,然而孩子却浑然未觉,伸出胖胖的小手去抓云姑姑衣襟上的扣子,咯咯的笑的开心。

纳兰急了,不断的拍着巴掌,眼眶通红,边拍边叫道:“清儿!清儿!看这边,姑姑在这边!”

然而,孩子终究没有转过头来,他困顿的打了个小哈欠,然后将头往云姑姑怀里一靠,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清儿,别睡!清儿,姑姑在这!”

“公主!”

云姑姑已然是泪流满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道:“您别叫了,别叫了。”

纳兰神情激动,她一把抓住云姑姑的肩膀,怒声喝道:“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姑姑满脸泪痕,哭道:“孩子刚抱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传来了皇后宫里的太医,严刑拷打下他才说了,原来皇后也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瞒着没说,她怕一旦说了,这孩子就不能当太子了,这一年来一直在治,可是这病是一娘一胎里带来的,根本治不好……”

纳兰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清儿是聋子,清儿是聋子!这个事实彻底将她整个人击溃了,好似漂浮在深海上的人被一抽一掉了最后一块浮板,多日来的隐忍和悲痛,像是一股巨大的洪水一般奔涌而至,喉头一甜,一股一温一 一热的鲜血猛然喷一出,全数洒在衣襟之上!

“公主!公主!”

云姑姑大惊,放下皇帝就来扶她。清儿骤然被人放在地上,睁开眼睛疑惑的看了一圈,随即开始大声哭闹。丫鬟们齐刷刷的跑进来,屋子里一片混乱,云姑姑大叫道:“传太医!传太医!”

纳兰昏昏沉沉,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在反复回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是啊,她杀了崔婉茹,可是这位皇后却也留给她一个天大的灾难。

如果她早知道,她就不会顾虑红煜的不愿意,她会多为他充实后宫嫔妃,产下子嗣,也不至于如今日这般凋零。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的眼泪终于滂沱而下,再也无法控制,嘴角殷红的悲声哭道:“父皇,父皇,儿臣罪该万死啊!”

几次醒来,身边都聚满了人,纳兰却一直闭着眼睛,五年来,她第一次这般任一性一,想要就此睡去,什么事都不管了。可是渐渐的,周围缓缓安静下来,一条身影站在她的身前,久久没有离去。

睁开眼睛,月光已穿透了雕刻的镂花窗子洒在书台上,太庙的佛音顺着冷冽的风穿过高大厚重的重重宫墙,传到她的耳里,以这样的方式在提醒着她,现在是什么时候,身处什么样的地方。

“皇上耳聋的事,微臣已经瞒下了,除了这宫里的人,不会再有人知道。”

玄墨站在床 榻前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微风吹过管彤,低沉舒然,烛火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隐隐有几分坚韧的线条透着淡淡的锋芒。

“在皇上成年亲政之前,我们最少还有十几年的时间设法谋划,皇上虽然耳聋,但是只要等到他十五岁大婚成亲,诞下子嗣,怀宋就还有希望。公主是大宋的支柱,是纳兰氏的全部希望,如果公主倒下了,皇上必然会被废黜,皇室凋零,外人趁机夺权,怀宋分裂,战乱将起,百姓民不聊生,先祖们打下的基业顿时就会毁于一旦。公主胸怀经纬之志,绝不会坐视怀宋覆灭,基业尽毁。”

纳兰抬起头,看着这个从小一同长大的男人,心底突然生出几分悲凉。

是的,他所说的,她又何尝没有想到,只是,这究竟是一条怎样艰难的路啊!

“玄墨,多谢你。”

她已经很久没叫他玄墨了,玄墨微微一愣,眼神闪过一丝动容,却还是恭敬有礼的回道:“此乃微臣份内之事。”

纳兰坐起身来,轻轻的咳嗽了两声,面色苍白若纸,她微微一笑:“你成熟多了,已经有叔父之风了。”

安凌王是玄墨的父亲,曾经是纳兰烈座下的大将,因为曾在南疆战役中救过纳兰烈的一性一命,所以被赐姓纳兰,入了皇室宗谱。

玄墨躬身回道:“多谢公主夸奖。”

“听说玉树怀孕了,是真的吗?”

玄墨面色登时一滞,眉头也紧紧的锁起,过了一会,方才低声说道:“是。”

纳兰笑道:“玉树德才兼备,你要好好待她。”

玄墨语气颇有些生硬,无喜无悲的说:“还要感谢公主的赐婚之恩。”

大殿空旷,佛音渐大,其间还有群臣的哭灵声,他们相对而视,却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玄墨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信笺完好,还没拆封,一交一 给纳兰道:“燕北来信了。”

纳兰死灰一般的眼神顿时闪过一丝亮光,几乎是有些急躁的一把拿过,玄墨眼光微微凝固,眉心轻蹙,恍若有化不开的冰雪,他静静退后半步,轻声道:“微臣告退。”

“恩。”纳兰答了一声,虽是微笑着的,可是声音却已有几分漫不经心了。

长灯清寂,只能照出一抹瘦瘦的影子。

云姑姑进来的时候,纳兰已经恢复如常,太医请了脉,喝了药之后,宫女们渐渐都退了出去。坐在书案之前,反复摩挲着那方小小的书信,心底的悲戚渐渐升腾,竟似不敢拆阅一般。烛火噼啪,天地间一片寂静,屋子里燃着弥合香,香气袅袅,好似一一团一 青云。

“玄墨吾弟,燕北战事已了,为兄安然无恙,切勿挂怀。此次承蒙贤弟居中奔走,筹得粮草军需,并以彼国兵力牵制大夏东军。然,夏燕之战如今胜负两分,为兄并无万全之把握,是以贤弟切不可过于袒护燕北,以防朝堂之上有人借此攻讦于你。官一场凶险,贤弟万万小心。若因愚兄之过而使贤弟受到牵连,兄万死不足以恕内心之悔。

大夏兵退之日,乃兄大婚之时,贤弟若能前来,兄必当倒屐相迎,你我兄弟十年未见,兄甚念你。”

眼泪,终究一滴一滴的落下,滴在纯白的纸张之上,满心悲苦尽化作这颗颗清泪。她已经忍耐了太久,也压抑了太久,更坚持了太久,心头重重堆积的,是泣血的疲惫和苍凉,国事家事,如今,更加上了他那几个自己早就明了的字句“大夏兵退之日,乃兄大婚之时”,眼前渐渐迷蒙,窗外风雨凄凄,便如她的心境一样,白茫茫的一片。蘸饱了一笔浓墨,便听雨打芭蕉之响,苦笑落笔: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①

写到最后几笔,笔迹已经凌一乱,她颓然伏一在书案上,泪眼婆娑,竟就这样沉沉的睡去。

云姑姑进来的时候,险些落下泪来,公主多年执政,还从未有过如此失态。将她扶上床 休息,再回到书案边,见回复的信笺已经写好,又是寄给燕北王一爷 的,她便已有几分不喜,并没有看探在书案上的信件的内容,折好之后放进信封中,以火漆封好,就一交一 给宫女,说道:“送到玄王府上,让他照老规矩发出去。”

“一奴一婢遵命。”

一陰一雨如晦,夜幕漆黑,一只黑鹰从玄王府飞起,向着西北方,急速而去。

燕洵接到纳兰的信的时候,是在离开的前一天,风致站在一旁,见燕洵皱着眉看了半晌,突然扑哧一笑,说道:“他也不知是抄了谁家女子的闺房怨语,糊里糊涂的竟然寄来给我?”

风致接过看了一遍,随即笑道:“殿下,玄王一爷 笔迹凌一乱,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酒。”

燕洵摇头一笑,对于这个义弟,他还是很有些情谊的,十年相一交一 ,不比一般,他开心的说道:“他的兴致倒好。”

说罢,他竟突然冒出一丝孩子气的心一性一,想道若是他回寄回去,不知道这小子会不会气疯?提笔就在那封书信之上挥毫写到:“相一交一 十年,不知是此心意,兄愚钝也。大夏退兵之日,兄亲自往宋提亲,不知可敢应否?”

风致见了大笑道:“殿下,玄王一爷 见了会气疯的。”

“就等着看他发疯。”

燕洵把信郑重的收好,放在镇纸之上,端端正正的摆放,哈哈一笑,心情大好,带着风致和阿一精一就出了门。

楚乔昨日大病一场,今日仍旧在床 上躺着,不是没有责怪和伤心的。

责怪,是责他的冷情和淡漠,伤心,却是伤他的蒙蔽和欺瞒,然而,又能如何?正如那小厮所说,除了她,他是不拿别人的命当做一性一命的。这话说的即便是残忍无道,但却终究有一温一 暖之处,最起码,是除了她。

他是在乎她的。

而她,在有些事上不也是隐瞒没说,比如她的真实来历,再比如,卞唐一行里,和诸葛玥的一番纠葛。

诸葛玥,诸葛玥,每当想起这三个字,她都觉得心头微微的痛。不是麻痹冷血到将一切都已然忘却,更不是愚蠢无知到看不出他对她的种种心意,然而,又能如何?这世上,终究有些人力未能做到之事,终究有些东西是无法补偿偿还,正如李策所说,如果无法回应,那么不如相忘。

八年相守,她是燕洵心底的唯一,而她,却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候,有过那么一瞬的心起涟漪,算起来,谁又亏欠了谁,谁又真的对不起谁,或许,她不该如此气量狭窄斤斤计较的。

下了床 ,穿好衣服,拿着刚刚剥好的栗子就往燕洵的书房走去,绿柳在睡午觉,竟然也没听到她起来,这一晚上把这小丫鬟折腾了够呛,想来也累坏了。

推开燕洵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将栗子放在他的书案上,见公文繁杂,烛台的蜡烛只剩下指甲大的一块,可见他昨晚又是熬了一夜 ,心里不由得生出几丝心疼。正想去吩咐厨房为他准备些菜肴,袖子一拂,却不小心碰到书案上的一封信件。

那信封极是一精一美,熏着幽幽的香气,信笺从桌上落下,掉在地上,口子开了大半,露出里面白色的信纸,两行字迹突兀的映入眼帘,楚乔看了微微一愣,不由自主的蹲下去,将那封信一抽一了出来。

骤然看到这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顿时心下一痛。并非她的笔迹,她也从不善吟诗作对,手指寸寸的就冷下去了,连忙翻看信件的表皮,怀宋玄王府,一时间,有些事情在脑海中融会贯通,渐渐明朗,她深深的吸气,然后缓缓吐出,想要将那些不甘的东西吐出来,却发觉心里更加沉重了。

再往下看,却是燕洵的亲笔回复,脑袋里轰然一声闷响,险些站立不稳,眉心紧紧的皱起,像是一弯细琐。千百个念头冒出来,又有千百个理由将其推翻,然而,却终究抵不过眼前的白纸黑字。

丝丝寒意从肌肤上袭来,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触手,恍若层层藤蔓从心间爬起,将病弱的身躯完全裹一住,昏黄不见天日,心底渐渐漆黑,只余一方白茫茫的空洞,凄惨惨的照耀着两眼死水双眸。

一个念头渐渐从心底升起,汇成一句话来:原来所谓的一生相伴,竟也不过如此。

“不!”楚乔陡然站起身来,眼神露出几缕锋芒之色,此事她绝不相信,除非他亲口所说!她楚乔也绝不会这般糊里糊涂的被人欺骗!

几日缠一绵身上的病弱骤然消失不见,她几步跑回房里,披上大裘就走出门去。绿柳惊慌的跟在后面,凄惶的叫道:“姑娘!你身一子还没好,这是要去哪啊?”

楚乔也不理她,翻身就上了马,向着第一军营呼啸而去。

然而到了军营之后她却不得而入,第一军的将士不认得她,也不相信她说的话,只是决然的将她拦在门外。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呼喊在耳边响起,楚乔回过头去,只见来人极为面熟,竟然正是第二军的副将尹良玉。

男人一身甲胄,见了她顿时大喜,几步跑上前来大声叫道:“大人,我总算见到你了,我在殿下府外徘徊了三日,可是他们就是不让我进去,您来了,这下好了!”

楚乔微微一愣,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尹良玉也是一愣,随即反问道:“大人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尹良玉顿时面色大变,高声叫道:“大人,出大事了!”

————分割线————

①引自《越人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转载请注明出处!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