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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鏖战

帐内很是亮堂,天气热,魏傕身着薄衫,正坐在案前。

下首坐着好几人,俱是文士打扮,我认得两人,一是魏昭,还有一人,是担任我和魏郯婚礼赞者的王琚。

魏郯把我放下,让阿元抚一着我,向魏傕一礼:“父亲。”

我也行礼:“拜见舅氏。”

魏傕颔首,片刻,目光落在我身上,一笑,“听说我儿妇崴了足,果不其然。”

我赧然,微微低头:“让舅氏一操一心了。”嘴上说着,心中却不住冷汗,我崴足的事他也知道,这老狐狸,耳目伸得那么长?

魏傕抚须:“是孟靖照顾不力,你可罚他。”

众人皆笑。

这时,魏傕看到跟着我们后面进来的魏安,更是高兴。

“孺子,过来!”他朝魏安招招手。

魏安走过去。

魏傕看着他:“你一箭射死了梁充的儿子?”

魏安抿抿唇,道:“不是,是军士射死的,我造的弩。”

“哦?”魏傕哈哈大笑,拉他在身旁坐下,转头对魏昭说,“下次阿嫆再说阿安不务正业,就让她也去打仗,看她能否赢一场。”

魏昭微笑:“正是。”

一场见礼之后,魏傕让我们入座,又让人盛茶水解乏。军帐中本没有妇人的位子,我又有伤,魏傕让人搬来胡床,在魏郯身旁安置下来。

“叔璜与我儿妇家是故友,又是赞者,当是熟稔。”魏傕向王琚道。

王琚道:“正是。”说罢,向我一揖,“夫人别来无恙。”

“胡说。”魏傕又笑,“我儿妇伤了足,岂言无恙!”

众人皆笑。

我向王琚和声道:“妾无恙,足伤并无大碍。”

侍从端来茶水,魏傕等人并不避讳我,开始谈起战事。

在座的除了魏郯和魏昭,其余人都是谋士,年纪有三十出头,也有须发花白。我尽量端坐,听他们说话。

谭熙声势浩大,一路从北方攻来,魏傕名为伐谭,其实已是退守。谭军一路紧一逼一至武陟,魏傕若是再退,就只能退到洛一陽一,到时候,河南大半皆落入谭熙之手。

如今困境,一是粮草艰难;二是谭熙在魏军营外筑起土山,以强弩俯射兵卒。征战对峙,粮草乃是首要,军士疲乏,则攻守无力;而谭熙居高临下以强弩来射,兵卒死伤,魏傕束手无策,进退两难,士气更是大落。

我在一旁听着,心中暗惊。

如此情势,难道不是危急了么?再瞥向魏郯,他面色镇定无波,眉头也不皱一下。

众人议得不多时,魏傕忽而看向我。

我心里“噔”一下,知道接下来该我了。

可是魏傕却微笑道:“孟靖不知体恤,阿嫤一路辛劳,不必陪着我等枯坐,歇息去吧。”

这话虽先提魏郯,却是对我说的。

我与魏郯相视一眼,顺从地向魏傕一礼:“儿妇遵命。”

魏傕特别为我设了营帐,待得在榻上坐下来,我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

老狐狸……

说什么枯坐,帐中那番议论就是说给我听的,让我知道当前的利害,好去想怎么说服赵隽。

叫我先去歇息也绝不是客气。他们让我当说客,看中的就是我父亲当年与赵隽的情义。若此时匆忙而去,先不论说辞还没准备好,这一路风尘,跛足憔悴的样子能说服谁?

我躺在榻上,想了想,不过话说回来,赵隽那么重要么?我以前曾在家里见过他,棋艺不错,但沉默寡言,这样一个人,值得魏傕一逼一着我这个儿妇出面说降?

行帐里很安静,没有人打扰。我用膳洗漱之后,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黑了。我翻个身,又想起赵隽,再睡也睡不着了。

没多久,外面传来些说话声,未几,帐门掀一开,魏郯的身影映在灯光里。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走到榻前,把腰上的刀解下。

“还未睡?”他看到我睁着眼,有些讶异。

“嗯。”我说。

魏郯目光闪过什么,在榻上坐下:“想着明日的事?”

“嗯,同我说说话,好么?”我没打算在这种时候藏什么话,魏郯来了正好,有些事我想问清楚。

魏郯把刀放在案上,脱了靴。

他的身上有刚刚沐浴过的味道,还有些淡淡的汗气,但不讨厌。

“说吧。”魏郯把褥子团高垫着,在我身旁半卧。

“赵隽,非降不可么?”我问。

“不说非降不可。”魏郯挪挪身一体,找个舒服的姿势,“谭熙与董匡交战时,赵隽曾数次献计,助谭熙夺得河北。”

我了然,却不解:“如此重要之人,怎会为丞相擒获?”

魏郯缓缓道:“谭熙其人,任用亲信,又好猜忌。赵隽与父亲乃是同乡,同朝时交好。如今谭熙与我父亲交战,赵隽虽有功,谭熙却因此忌讳,多加排挤。赵隽为避嫌,向谭熙请守胙城,路上为我军所截。”

“哦?”我想了想,不禁哂然,“既如此,赵隽何不顺着降了?”

魏郯苦笑:“若他肯顺降倒好。奈何此人颇重名声,决不肯背上贰臣之名。”

原来是死要面子。

我无语,望着帐顶,轻轻叹口气。

魏郯看看我,淡淡道:“你不必太放在心上,父亲是见战事胶着,想在赵隽身上得些计策。他一性一情固执,父亲也一向知道,你若劝不动,他也不会怪你。”

“嗯。”我笑笑。

心里却是另外的想法。

正是战事紧迫我才必须把他劝降。魏傕既然因为我的身份将我娶进门,这就是我分内的事。如果把赵隽劝降能够对战事有利,于公于私都会有好处,我没得选择。

一路紧赶而来,我们都累坏了。魏郯也没有做什么,说了些话之后,我就听到了他入睡的呼吸声。

我先前睡了一觉,再睡却有些不安稳。好不容易入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魏郯也已经不见了人影。

阿元进来的时候,一脸神秘的笑。

“怎么了?”我问。

“等会夫人就知道了。”她说。

待我更衣洗漱之后,阿元朝外面道:“进来吧!”

帐门掀一开,只见一名军士推着一样物事进来。

“夫人,四公子连夜做出了推车呢。”阿元高兴地说。

我惊讶地看看她,又看向那个叫“推车”的东西。两个轮,中间一张简易的胡床,后面有靠背,果真就是魏安画在木板上的样子。

“连夜?”我问,“四公子呢?”

“他等不及夫人醒来,就去睡了。”

我:“……”

虽然是个新玩意,但是魏安的心思果然神奇。

我坐上推车,座下居然还坐了放脚的地方,阿元推着我,来去自如。我原先还担心自己这个样子,无论是魏郯抱来抱去还是扶着阿元跳来跳去都很丢人。如今有了此物,虽然被推着走来走去也是一件很傻的事,但比起原先两样,简直好太多了。

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我不敢贪玩太过,与阿元闹了一会,侍卫端来粥食,我就开始用膳。

吃饱之后没多久,有人来了,却是王琚。

“拜见夫人。”他行礼道。

“王公,不必多礼。”我说,看看他,“不知王公何事?”

王琚道:“赵隽之事,夫人想必已经知晓。”

果然是为了这个。

我颔首:“知晓。”

王琚又道:“不知夫人可有了对策?”

我看着他,道:“还未想好,王公可有指点?”

“不敢当。”王琚道,“夫人,某曾与赵隽相交,其人重义,却最是孝敬母亲。赵隽的妻子母亲,主公已命人接去雍都。”

我一怔。

魏傕接赵隽的家人去雍都,当然不是为了请他们去作客。这般手段,摆明了是要挟。

还说什么相交,什么同乡。

我笑笑,“王公若是赵隽,闻得此言,不知是否愿降?”

王琚神色仍然平和:“此事不过是个由头,夫人劝说若是艰难,可以一用。”

我没说话,过了一会,点点头:“多谢王公,妾自有计较。”

这话有送客的意思,王琚是个明白人,也不多留。

“夫人,”他站起来,低声道,“夫人莫过担心,若有用得在下之处,尽管开口。”

我望着他,微笑:“王公好意,妾自心领。”

王琚看看我,一揖,走了出去。

虽然他们都说我不用太在意,可我仍然想了许多。

当我到了囚禁赵隽的地方时,我暗自深吸口气。

“要我同你进去么?”魏郯问我。

“不必。”我一口拒绝。

“真不必?”魏郯扬眉。

我看看他:“见个故人而已,又不是赴死。”

魏郯笑笑,让守卫打开木栏,把我推进去。

军营里的牢狱做得简陋,不过魏郯对待赵隽特别好,单间的牢房,收拾得很干净,且有案有榻。

赵隽出身士族,修养严谨。他显然是听到响动,知道有人来探,我到门前的时候,他已经端正地坐在席上,摆出一副迎客之态。

“赵公。”我说。

他看到我,脸上有些疑惑之色,少顷,像想起什么似的,忽而一变。

“傅女……”他吃惊地张口,却顿住,片刻,改称:“夫人。”

说罢,他整整衣冠,向我端正一揖。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存稿箱里的,鹅已经飞走了~蓝天上,一会排成“之”字,一会排成“人”字……

“公不必多礼。”我坐在推车上还礼。

赵隽危坐,目光仍旧诧异,落在我的伤足上。

我继续道:“妾不甚扭伤足踝,不能全礼,公见谅。”

赵隽忙道:“隽岂敢受夫人之礼。”

见他神态并不冷硬,我心中稍稍安下,看着他,“多年不见,公仍是一精一神。我记得上回见公,还是在长安。”

“正是。”赵隽道。

我轻叹口气:“彼时公与先父在后园对弈,公三子而赢,,先父竟不肯放公走。”

赵隽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话,却道,“隽上一回见夫人并非在府上,夫人出嫁离京,隽曾登楼,远目相送。隽也记得,夫人彼时嫁入的是莱一陽一韩氏。”

我没想到赵隽会提起我嫁去莱一陽一的事。

“是么?”我说,“公记一性一甚好。”

“夫人过奖。”赵隽道,“隽后来闻得传言道魏氏又娶了夫人,一直不信。隽不才,仍记得傅公在世之时,尤重门风,教养之下,必不容二嫁之女。若非今日见到夫人,隽只道那是魏氏作假。”

这些话犀利刺耳,这是我嫁给魏郯以来,第一次有人当着我的面讽刺我二嫁之事。我很意外,我设想过赵隽各种推拒的说词,唯独没想到他会拿这个说事。

“哦?”我面上不变,心里却毫不怀疑我下一瞬就会让狱卒打开牢门踹他,再给他几个耳光。

我冷笑:“以公之言,我这二嫁之妇来劝公做贰臣,乃是无耻之至。”

赵隽不答,面色平静地向我一揖:“夫人,请回吧。”

手用力地掐了一下手心。

我盯着他,压着火气,让搅得烦躁的心绪慢慢沉下。

“公拘在此处,不知有多久了?”我忽然道。

“已有半月。”

我颔首:“丞相为何将公拘在此处?”

赵隽看着我,声音平平:“自是劝降。”

我道:“公若不从,丞相又当如何?无论囚禁或刀俎,公终不能再事谭公。”

赵隽面不改色:“隽自束发受教,从不忘师长教诲,以死昭以节义,在所不辞。”

“如此,”我说,“若丞相将公放归谭营,谭公不知信么?”

赵隽淡淡一笑:“大不了亦是一命。”

这些话大概自从赵隽被拘以来,早已触及多次,他对答如流,像事先背好了一样。

我并不忌惮,道,“公口口声声,只说节义。敢问公当初投奔谭公,是为何?”

赵隽闪过讶色,随即答道。“社稷蒙难,我等身为仕人,岂可弃天下不顾。谭公反何,声势最大,隽毅然投奔。”

“既是如此,如今谭公征战,仍是为了社稷么?”

赵隽答道:“自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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