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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集体婚礼

  就这样,贺子胜与冯媛媛确立恋爱关系,开始正式交往。多年后,贺子胜回思当时情境,不得不慨叹世事如戏,生活远比小说或者影视剧精彩,它像一座迷宫,充满变化,满溢悬机。
  冯媛媛戏称两人的约会为“典型革命式约会”。约会的形式堪比单线联系的地下党接头,地点设定在距离特勤中队5分钟路程的凤凰公园。冯媛媛像情报在手急需递交的那方,十有九回由她主动打电话给贺子胜,贺子胜的答话以“嗯”“嘿”“好”为主,由此定下“接头”的具体时间。时间到了,冯媛媛站在凤凰公园入门左侧第二棵歪脖子柳树下,望眼欲穿;贺子胜则由特勤中队跑步前进,没有特别事情耽搁的话,总能恰好踩中预定的时间,到达。
  当然,约会时难免发生一点磕磕碰碰。比如冯媛媛总想挽着贺子胜的手散步,贺子胜身穿警服,怎样也不肯违反条令“勾肩搭背”;还有一次,他俩散步到公园的幽静处,冯媛媛半喜半羞地闭上眼,示意贺子胜吻她,贺子胜左望右盼,最终没敢吻上去。为这个,冯媛媛气恼得半个小时不搭理他。
  其实这些倒不算什么,顶烦人的是两人刚照面,还没来得及将对方看个仔细,贺子胜的BP机“嘀嘀”作怪,催促他赶紧回中队处警。平心而论,冯媛媛实在够理解贺子胜,碰上如此情形,不高兴归不高兴,倒从来没有使过小性子阻拦。
  两人恋爱期间闹出的最大一场别扭发生在1997年2月,起因是贺子胜“非常过分”,竟然将冯媛媛的生日忘掉!
  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这属于男人与女人“两大物种”的大差别。男人通常认为生日、纪念日不代表实质意义,只要“心中有你”即可;女人则将男人能否记住她的生日、第一次约会的日子,当做他是否真心的标志。忘记生日,那是该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的。
  况且,这是两人恋爱后,冯媛媛度过的首个生日,在中文系高材生冯媛媛的的词典里,涵义深远。为此,生日前半个月,她隐讳地“提示”过他。
  贺子胜呢,不是傻子,确实记在心上,并且假公济私借水源调查的时机,在商场首饰专柜选购了一条宝光熠熠的珍珠项链,花去他存折数目的一半。但是,非常不巧,冯媛媛生日当天,江临市一家小型歌舞厅发生火灾,大量人员被困,贺子胜带队奋战7个小时扑灭大火,救出20余人。回到中队后,累得将自己甩倒在床,蒙头大睡。自然,这一“甩”也将冯媛媛的生日“甩”掉了。深夜,睡狮猛醒,把脑袋一拍,糟糕!以百米速度冲入中队部,拿起电话拨打。整整等候一天的冯媛媛提起电话,一言未发,“啪嗒”,挂掉。
  贺子胜素来越挫越勇,毫不懈气,其后几天继续拨打。回答他的,不是忙音,就是“啪嗒”。
  弹腿蹦跳的兔子发了蔫。贺子胜开始上火,中队挂钩梯训练时,逮住展路没有系安全绳的问题,从头骂到脚,再从脚骂到头,那股怒意简直能渗入展路的脚趾丫,一向开朗活泼的展路气得两滴眼泪直在眼眶转悠。
  午休时间,贺子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孙明杰敲门进来,坐在床沿上,“怎么,把爱将瞎吼一通,现在心疼睡不着了?”
  贺子胜坐起来指手划脚叫唤:“我哪里批评错了?展路那小子,自以为技能好,不注重防护,这样下去会出安全事故的。”
  “好,好,至少不是为这个睡不着觉。”孙明杰笑起来,拍拍贺子胜的肩,“那么我知道原因了——”
  贺子胜没好气地:“你知道啥!”
  “冯媛媛生你的气,所以你浮躁,心烦,沉不住气。”
  贺子胜撇嘴,“你学会未卜先知了?”
  “我不是神算,”孙明杰扬眉一笑,“是你家冯媛媛最好的朋友,蒋一娜,她告诉我的。”
  贺子胜更为惊奇,将孙明杰上下打量,一巴掌狠狠拍到孙明杰的大腿,在他“嗷嗷”叫痛时,说道:“我明白了!我懂了!瞧你这副小人得志的臭模样,你小子在玩地下动作!说实话,你跟那位蒋大小姐,是不是——”贺子胜将左右两手的食指拢凑在一块儿。
  孙明杰笑呵呵点头。
  贺子胜来了兴致,屁股挪挪,腾出一半的位置拉孙明杰坐稳,“说说,你俩怎样好上的?”
  “就是上回医院和咱中队联合开展警民共建活动,她被派来跟我联络。嗯,我觉得她挺不错的,上个月送了一束玫瑰花给她,就这样……嘿嘿。”孙明杰含含糊糊地说。
  “哇,你居然学会送花!”贺子胜哇哇大叫,“明杰,还是你有一套。”
  孙明杰耸耸眉毛,说:“我好赖读过几年大学,怎么可能连送花也不懂?喂,贺子,你千万别告诉我,谈这么久的恋爱没送过花给人家女孩子吧。”
  贺子胜羞愧地别过头,他真没送过。
  孙明杰做鄙视状,“没见过你这种人,放眼江临市,大概只有冯媛媛这位充满英雄幻想的大小姐对你着魔。现在连她也生气了,反思一下吧,小子!”
  贺子胜放下姿态,做谦虚的咨询状,“明杰,你和我一样,够忙的,难道蒋一娜不生气?”
  “当然生气。”孙明杰不以为然地说,“你不是没见识过她的大小姐脾气。她跟我呀,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闹。”
  贺子胜瞪大眼睛,“明杰,我太佩服你,你居然受得了!喂,不会因为她的家庭背景,你才去追求她的吧?!”
  孙明杰很坦白,“她特别漂亮?她性情好?她能持家?贺子,兄弟,我对你说实话,我就是因为她的家庭背景好,所以去追求她。你也知道,我在总队的处长表哥已经转业,帮不上我。蒋一娜的叔叔是支队长,更重要的,你知道吗,她的父亲是市政法委副书记!”
  贺子胜难以接受孙明杰的想法,“明杰,我劝你,你得好好考虑。没有感情,你们能幸福吗?万一,蒋一娜的父亲不能帮助你,那么……”
  孙明杰说:“贺子,你应该相信我的品行,我不是坏人、不是骗子吧?我想,我的选择没有错,许多人与我的选择相同,他们既获得事业的成功,也拥有温馨的家庭。我也能做到。”
  贺子胜说:“那么,你完全不需要爱情吗?”
  孙明杰不以为然地笑了,“爱情?爱情是女人的幻想,是成功男人的坟墓。”
  贺子胜并不认同,又感到难以说服孙明杰,只得说道:“好吧,祝你好运。明杰,我仍然坚持认为,靠自己努力打拼拥有的东西,更为牢固、稳妥。”
  “这是你与我的不同。贺子,你太傲气,太好强。我呢,觉得做人能屈能伸,该示弱时低下头,才能少走一点弯路。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能理解你,希望你也理解我。”
  贺子胜思索着说:“你的话有一定道理。让时间来检验生活吧。”
  孙明杰笑道:“现在接受检验的是你。想让冯媛媛原谅你,想到办法没有?”
  贺子胜愁眉苦脸。
  孙明杰说:“我刚跟一娜通过电话,她正在帮你想办法。”
  贺子胜跳下床穿鞋,“还等什么,赶紧去问问她!”
  两人奔入中队部,孙明杰拨通蒋一娜的电话,按下免提。
  只听蒋一娜说:“媛媛呀,她特别中意贺子胜的英雄气概。那一次,贺子胜头也不回冲进随时可能爆炸的油罐火场,霎时把她那颗芳心给勾走了。所以,要来刺激一点的。你们特勤中队不是有缓降器吗,叫贺子先埋伏在媛媛的办公楼对面,等她下课走出来的时候,‘嗖’地从楼顶直降而下,正好落在她面前。保管既惊喜又浪漫!”
  贺子胜听得直喘粗气,说:“蒋大小姐,你以为咱们拍动作片呢?我看,只惊不喜。”
  孙明杰陪笑,“一娜,呵呵,这个办法稍微有那么一点儿离谱。咱们特勤中队哪能干这种事情,要让蒋支队长知道,我们哥俩可就活不成。”
  蒋一娜忿忿地说:“没胆子!这么有创意的主意,你们不敢做。好,还有一个简单的办法。”
  贺子胜赶紧问是什么办法。
  蒋一娜说:“媛媛恋爱后像中邪,发疯一样喜欢上台湾女作家席慕容的诗,四下收集作品。我算服了,怪不得人家说爱情成就诗人。现在,她正在寻找席诗人的《时光九篇》,据说全市各大书店脱销,你要能找到这本书,保准能哄她开心。”
  孙明杰替贺子胜拍板,“不就一本破书?咱们拿锄头掘地三尺,找出来!”话音转低,腆着脸说,“一娜,你也知道我跟贺子成天守在中队,走不开,找书的事,你得多帮衬着。”
  “既没胆量,也没诚意!”蒋一娜骂道。不过,骂归骂,她倒爽快,“算了,为我最好朋友的终生幸福着想,我尽量帮帮你们。”
  翘首企盼一周后,贺子胜终于等到蒋一娜的书。
  撕开牛皮信封,贺子胜掏出书,由喜变忧:一本已经翻破的旧书。他朝孙明杰噘嘴,“这样的破书,怎么能送人!”
  孙明杰不慌不忙,“咱们可没说送这本书。我的想法是,你照抄一遍,送给冯媛媛。”
  贺子胜瞪眼,“抄?有没有搞错!想要我的小命,什么时候才能抄完!”
  孙明杰拿起书翻给贺子胜看,“你瞧,诗集嘛,一行几个字,还有那么多空段,一晚上绝对搞定。你亲笔写的东西,更显诚意,比送新书管用。”
  事实证明,“抄书”的办法确实有效。当贺子胜将花费整整一个通宵抄完的笔记版《时光九篇》送给冯媛媛时,她脸上的笑意怎么掩也掩不住,当即边走边翻看,偶尔偷眼瞅瞅贺子胜,然后装作不理睬他,转头继续看书。
  贺子胜逗她说话,“我的字好看,还是诗好看?”
  冯媛媛送他一记白眼,“当然诗好。你的字,像癞蛤蟆趴白纸,一个赛一个呆。”
  贺子胜指指自己的脸,“虽然呆,不过癞蛤蟆的最大长处是耐看。”
  听他这么说,冯媛媛一时没忍住,“吃”地笑了一声,随即又板下脸,继续低头看书。
  贺子胜纠缠她,“说说,在癞蛤蟆抄的诗集里,你最喜欢哪首?”
  冯媛媛被缠不过,指给他看,说:“我最喜欢这首,《素描时光》。”
  她嘴角噙着微笑,低声念道:“在等待中,岁月顺流而来,君临一切。”
  当她全神贯注垂首于诗集,并缓声将诗句读出,晶亮的眸子深处,隐蕴一缕深沉,眉宇秀美,神色柔和。也不知怎的神差鬼使,贺子胜情不自禁,凑上去,在她的脸颊吻了一下。
  “呀——”冯媛媛像被小蜜蜂蛰了,弹跳着连退好几步,幸好被眼疾手快的贺子胜抓住手腕,才没有掉人凤凰公园的后湖,不过她的脸蛋红通通的,好比刚刚成熟的樱桃果儿。
  两人总算重归于好。
  眨眼间,七月流火,冯媛媛趁学校放暑假的时机,跟随母亲周茹全国各地旅游一番,回来后打电话给贺子胜,“我把咱俩的事情给妈妈说了,我爸我妈说,明天下午见见你。”
  贺子胜傻乎乎地问:“这,干什么?”
  冯媛媛在电话那头跺脚,“难道你不希望被我爸我妈认可?”
  贺子胜头顶烈日坐在篮球架下苦思冥想10分钟,最终只得去找孙明杰讨教。
  听过贺子胜的话,孙明杰酸溜溜地说:“让你见家长?好事呀,想想我,主动要求过好几回,一娜的父母到现在仍然没答应见我。”话锋一转,补充道,“不过呀,这件事也有两面性,要是你表现不佳,被家长否决掉,那就挂掉啦!”
  一听这话,贺子胜更加紧张起来,连连追问应该怎样在“未来岳父母”面前表现。
  孙明杰说:“你是大老爷们上花轿,头一回;可我,还没上轿呢。问我,顶什么用?”
  贺子胜着力捧抬:“你是我的政治指导员,你不关心我的个人幸福问题,不帮我想办法,我就打光棍,赶明儿你跟蒋一娜结婚,我天天去你家蹭饭。”
  大概是“跟蒋一娜结婚”这句话很入耳,孙明杰眉开眼笑,于是提醒贺子胜要带礼物上门,绝不能两手空空。
  经过热烈讨论,两人将礼物确定下来:冯父是市直机关的公务员,平常喜爱写写画画,“工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送上一支好钢笔;而据冯媛媛说,母亲周茹喜爱收集丝巾,那就痛下血本,送一条高档丝巾。
  第二天中午,贺子胜左手拿钢笔礼盒,右手拎装丝巾小袋,正准备出门赴约,刚走到营门,警铃大作。他习惯性一跃登车,杀向火场,急得孙明杰在车后大喊:“贺子,这场火警我替你出,我……唉……”捶胸顿足。
  这场火属于缠斗。火灾发生在责任区一处废弃的仓库,没有人员被困,损失也极小。然而,仓库内外柴草堆积,火星随风四散,落到柴草堆上,四面火起。那柴草本有些潮湿,遇火高温后易燃烧且易复燃。东面的火刚刚灭熄,西面又复燃,打掉南面,北面火再起。典型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直至下午两三点钟,终算完全扑灭。
  贺子胜的BP机一直响个不停,此际拿出一瞧,双目发直。足有20条来自冯媛媛。最后一条留言尤其严厉:“10分钟内,你不赶到我家,从今往后,不用再来!”
  贺子胜一瞧留言时间,离最后期限仅剩8分钟!当即,三下五除二,剥下战斗服扔给展路,拦住一辆出租车往冯媛媛家赶。
  到达冯家楼下,摁门铃,冯媛媛亲自开门,自然没给他好脸色。贺子胜朝她展示被水浸得半湿的警服衣袖,“瞧,刚打完火,第一时间赶来!”
  这是对付冯媛媛的杀手锏。她向来摆不出横眉怒目的模样,只要看见她眉尖略蹙,眼神一凝,就是恼了。现在,她眉心舒展,虽然神色不太热络,但行动很贴心,附着他耳畔,低语叮嘱:“待会儿机灵点,多赔不是,捡动听的话说。”
  贺子胜连连称是,甩着双手跟在冯媛媛身后。走了几步,觉得有啥事不太对劲,心里头怪怪的,空落落的。
  冯媛媛家原有的楼房3年前在火灾中损毁殆尽,后来由周茹出资重建,建成三层四方形的欧式风格小洋楼。贺子胜首次重返“战斗故地”时,险些以为走进安徒生童话的世界。
  由门厅至一楼大厅,10步距离。踏到第7步时,贺子胜浑身一激灵,他明白哪里不对劲:礼物呀礼物,他居然忘在消防车上啦!
  脚下不由一顿。
  冯媛媛惊讶地看他一眼,“怎么啦?”那时的冯媛媛也是傻孩子,她压根没有“礼物”的概念。因此,她没有半分迟疑,一把推开面前古色古香的铜制大门,恰好一阵轻风穿堂而过,厅堂边角那钵四季秋海棠的花瓣应风而起,几片红铜色飘飘零零洒上两人肩头。
  到这时,贺子胜不怯场了。他按照“每分钟116步,每步75厘米”的标准队列动作要领,齐步走,进大厅,瞄准并肩坐在厅堂沙发正中的两人,呈九十度鞠躬,“叔叔好,阿姨好。”
  首先发出笑声的是坐在侧旁的冯家爷爷奶奶,二位老人对这位“救命恩人”青睐有加,一左一右拉他坐上沙发,左一句右一句地夸奖。
  “瞧,小伙子多齐整。”
  “发生火灾那天,多亏他啦!”
  冯父戴眼镜,穿短袖灰色衬衫,儒雅地微笑,语气温和,“小贺,刚下火场?瞧这浑身湿的,简直可以挤出水,媛媛,还不赶紧拿条热毛巾来。”冯媛媛欢笑着答应一声,奔往卫生间。
  贺子胜心头一暖,心想,有戏,媛媛的爸爸待我不错!正思忖着,周茹开腔了:“小贺,你家在哪里啊?”
  周茹身着一袭米色长裙,说话时正手执茶壶,不紧不慢地朝贺子胜面前的茶杯注茶。细看之下,她颇显年轻,俨然成熟版的冯媛媛,分明相若的面部轮廓,周茹刚硬如瓷,冯媛媛温润如珠。她抬头冲贺子胜微笑,眉宇间却有一种犀利逼视过来。
  贺子胜凛然,心知今天最大的“对手”应该是面前这位“未来丈母娘”。他与周茹见过两次面,一次在安康制药厂的火灾现象,一次在周茹亲赴中队慰问。印象中,“未来丈母娘”属于典型铁娘子,能力强,干练、精明。当下,他不敢马虎,也并不遮掩,简要将自己家在农村的情况一五一十道明。
  刚说完,爷爷奶奶接嘴:“农村不错,农村孩子实诚,踏实!”
  冯父附和,“现在城乡差距越来越小,农村发展挺快,而且自然环境好。”
  周茹抿下一口茶,似嗔似怪地低笑一声,说:“爸、妈,瞧您们!好像我挺嫌弃农村的,我就那样没见识?只是呀——”她放下茶杯,看着贺子胜,“咱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总希望她今后的日子过得好,对不对?”
  贺子胜马上诚恳地表态:“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会对媛媛好的。”
  周茹示意贺子胜喝茶,看着他将小杯铁观音灌入肚中,“好不好,不能仅凭一张嘴。小贺,你跟媛媛的事,我也是刚听说。那孩子,还挺害羞,瞒着我。我跟你不是头一回见面。说实话,对于你,还有你的职业,我打心眼百分百赞赏。我相信你的为人,能够为别人的生命奉献的人,绝不会成为坏人,也会对自己的亲人好。问题是,我听说部队管得挺严。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后你俩成了家,你能顾家吗?能好好地照顾、呵护媛媛,不让她受一丝一毫委屈吗?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按照我们的想法,凭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并不指望她当什么官太太、阔夫人,只希望她真正快乐,没有负担、自由自在地生活。”
  这席话说得贺子胜低下头。在前来冯家的路途中,他在肚子里编排了一大锅“糖衣炮弹”,准备用来“砸中”未来的岳父母。此时,他倒觉得,说出自己能做到的,说出心底的实话,才对得起面前四位长辈,也算不辜负冯媛媛。
      于是,他坐正身躯,诚心诚意地说道:“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作为一名消防员,一名现役警官,我有肩负的职责,我无法向你们保证可以每天陪媛媛,对于她,我难免会有不周全之处。但是,我能向你们保证,我会将媛媛放在心窝当中,一辈子真心对待她。请相信我。”这番话真诚感人,爷爷奶奶频频点头,朝冯父使眼色。
  冯父领会,点头正要表态,却被周茹按住手,“别插嘴,听我说。”转头问贺子胜,“小贺,阿姨考你一个问题。如果某一天,你正在出警的时候,突然接到媛媛的电话,她哭着说病得很厉害,让你赶紧送她去医院,你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像周茹本人,既较真又生硬。贺子胜垂下脑袋,思索好一会儿,才回答说:“阿姨,我会请邻居帮忙送媛媛去医院,在处理警情以后,马上去照顾媛媛。”
  周茹冷笑,“小贺,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你完全可以给予我们另外一个答案。我很奇怪,难道你连说点动听的取悦一下我们,也不愿意?”
  周茹话语犀利,贺子胜一激动,连忙站起来说:“阿姨,我确实可以说大话,指天划地发誓。但是,我希望能陪媛媛一生,能与你们长期相处,成为一家人。所以,我在你们面前展现的应当是最真挚的我。希望你们认同的,是站在面前的我这个人,而不是一些华而不实,或者无法达成的誓言。”
  周茹也站起身,她面目沉静,看不出是否动怒,却摆出了送客的姿态,说:“小贺,我承认,你是一名优秀的消防警官,但是非常遗憾,我不看好你与媛媛的交往,不看好你们的将来。请你先回去,我们一家人得好好探讨这件事。”
  爷爷奶奶大惊失色,冯父急拉周茹的衣袖,周茹无动于衷。
  贺子胜没有走,他说:“阿姨,您能不能告诉我,我不能让您认可的原因,我究竟有哪些问题?”
  周茹淡淡地抬眉看他,说道:“你没有错。你的问题在于,你无法带给媛媛幸福。”
  贺子胜说:“我跟媛媛相处很好,您不能随意判定我能否给她带来幸福。幸福,这两个字不是您说来算数的。要我说,我贺子胜能给她带来幸福。”
  周茹冷笑:“看,这就是你的问题。你凭什么这么笃定?你浑身上下一股军人的悍气。你以为爱情和幸福像你们消防员灭火,水洒下去,立竿见影?孩子,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做爱情。”
  “妈——”冯媛媛正喜滋滋地手拎热毛巾回来,见到眼前情形,将毛巾往茶几上一搁,生气地嚷道:“妈,要是没志气,没理想,没有责任和担当,算什么男子汉!我不喜欢你给我介绍的那些文诌谄、说话像唱戏的那些家伙。”
  贺子胜眼见面前形势控制不好将会火山爆发,拉住冯媛媛,劝道:“媛媛,别跟阿姨吵,有话好好说。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我还是先走一步。”
  贺子胜离开后,冯家母女在冯媛媛的闺房里进行过一场长谈。
  周茹叹道:“媛媛,凭你的条件,外面那么多好小伙子,你怎么喜欢上这个人。”
  冯媛媛说道:“妈妈,你难道不觉得,现在油头粉面能干的男人太多,像贺子胜那样,有英雄气概,敢打敢拼,充满事业心和责任感的男人,越来越少?”
  “傻女儿啊,”周茹摇头,“他确实是英雄,他确实有责任感。但是,你想过没有,他的英雄气、他的责任感是对他的工作、他的部队而言的,不是对你。孩子,针不扎到肉里,你不知道痛。一个男人,如果事业心和责任感过于旺盛,会很难顾及到你和家庭!事业和责任会占据他生命空间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爱情和家庭最多能占据他百分之十的精力。”
  “我如果能占据这百分之十,已经足够啊!”
  “对于女人来讲,要男人的百分之九十还嫌不够,你会满足于百分之十?!”
  “我有工作,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不是很好?难道非得天天跟他粘在一起儿?妈,这也不是我的性格吧。”冯媛媛不以为然地说。
  “媛媛,”周茹拉女儿坐在身侧,爱怜地绺过她的长发,“妈妈明白你为什么喜欢贺子胜。你中学的时候,喜欢看闲书和小说,我从来没有管你。别的小女生爱看琼瑶言情小说,你却只翻武侠小说。你景仰那些飞檐走壁、解民于倒悬的侠客,你崇拜英雄,所以你把对英雄的崇拜与期待全部寄托在贺子胜身上。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的只是一个影子,一具幻相。生活,是真实的,不能靠幻想和感觉。”
  冯媛媛默默思考,然后摇头,说道:“不完全是这样,妈妈,您得相信我,我现在是大学教师,我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和处事办法。我承认,当初第一眼喜欢上贺子胜,确实有所谓的英雄情结在其中作怪。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真正爱上了他。我喜欢他的果敢,他的英伟,他的能干,他的真实。”
  听了冯媛媛的话,周茹沉吟良久,问道:“媛媛,你能不能告诉妈妈,你理想的人生是怎样的?”
  冯媛媛微微笑,脸上充满憧憬:“很简单呀,妈妈您一直知道我的,我想要的生活就是简单、自由、快乐。”
  “简单、自由、快乐。”周茹喃喃地将这6个字重复一遍,叹息道:“这也是妈妈一生追求却无法达到的境地。你的父亲是个好人,但是他太窝囊,我不得不做女强人,支撑整个家庭。不要以为我愿意当女强人,你要知道,从古到今,所有的女强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总希望,自己达不到的理想能在我的女儿——你的身上实现,做一个小女人,单纯地快乐着。”
  冯媛媛亲昵地搂住母亲的脖子,“那让我来替你实现吧。”
  “媛媛,你现在的模样,确实像小女人。不过,我总觉得呀,你骨血里的某些东西还是跟我一脉相承的。”
  “是吗?您指的是什么?”
  “孩子,你是看武侠小说,看《简爱》,看《傲慢与偏见》长大的。你14岁生日的时候,我问过你,你最喜欢哪位女性?你说你喜欢简爱。确实,简爱坚强、智慧、独立,是现代女性的楷模。不过,媛媛,我从来不希望你成为她。女人要有女人的活法,快乐就好,简单就好,不用活得那么累。只是……”周茹遗憾地低声说:“妈妈得打击你。极有可能,你会吃苦,你会对贺子胜失望,你有一天会变成简爱,变成无坚不摧的女强人。”
  冯媛媛一笑,纵身扑到母亲怀里撒娇,“妈,你想得太多!咱家的经济条件不错,我和他结婚不愁房子不愁经济,家具家电一应俱全,现代家庭也没什么家务活可做,能吃什么苦?”
  周茹刮刮女儿的鼻子,“你年纪太轻,不懂,你以为做家务叫吃苦?女人真正的苦处,是你需要他时,他不在身边;是你的辛劳痛苦,他无法为你分担;是家庭的所有重担,由你一人……”
  冯媛媛打断母亲的话,赌气说:“就算吃苦,我也不怕!”
  周茹看着面前的女儿,她眸中闪耀熠熠晶光,沉浸于爱河,凝视良久,问:“媛媛,你真的爱他吗?”
  冯媛媛脱口而出:“爱,当然爱!”
  周茹无奈地说:“那好吧。年轻人能任性地爱一场,不容易。”
  冯媛媛惊喜地跳起来,“妈妈,你答应了?”
  周茹说:“媛媛,刚才我说过,我不能达到的事情,总想你能达到。既然真爱,做为母亲,我怎么忍心扰乱你的美梦?庆幸的是,时代不同了,作为女人,即使人生的选择有误,还有机会自行纠正,不会像旧时代,永难翻身。所以,媛媛,妈妈支持你!”
  冯媛媛发出一声尖叫,扑到母亲身上又亲又啃。
  当年年底,贺子胜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与冯媛媛成婚。
  举行婚礼前,他请了10天假,带未婚妻回乡探亲。
  这是他入伍后第二次探亲。头一回探亲是在提干后不久,当时心情忐忑,缩头缩脑,生怕迎头碰见钱二岔,谈起当年“枪”与“哥”的旧账。后来一打听,钱二岔早几年跟亲戚跑城里打工,多年没有回过乡。
  这回探亲,全套马裤呢尉官常服,一杠三星,外带手挽一位漂亮的城里媳妇儿,颇有点衣锦还乡的意味。贺老师和老伴扬眉吐气,恨不得连开十八席,招待乡里乡亲,让他们羡慕眼红个饱。姐姐贺子英前年出嫁,生下虎头虎脑的儿子,母亲连连招呼冯媛媛抱外甥,喻意未来儿媳妇来年添个大胖小子。可惜,冯媛媛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这一层去,她从来没干过抱小孩干家务的事儿,抱上两分钟,嫌手累,客客气气把孩子递回给贺子英。
  对此,母亲有些不满,憋在心里不说。贺老师也觉得这儿媳妇有一点不会来事儿,不过听说媳妇儿姓“冯”,非常满意,对贺子胜说:“这个姓氏好,带‘水’!你干消防工作,最缺什么?水!这几年我一直暗地里犯急,想到你的名字里不带‘水’,官运恐怕走不长久。这下可好了,这媳妇儿是天降到咱们贺家,特地帮夫的!”
  贺子胜哪里信这些,为不扫父亲的兴,连连笑着点头。
  贺子胜和冯媛媛,孙明杰和蒋一娜,两对新人同一日在特勤中队食堂举行仪式,也算是集体婚礼了。余满江和任老当证婚人,蒋云担任主婚人,婚礼简朴而隆重。特勤中队的中队长和指导员是同年入伍的战友,同日举行婚礼,两人的妻子恰好是好友,百年难遇的巧事全撞在一堆。以致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两桩婚事在全市消防部队传为佳话。
  孙明杰婚后不久,通过妻子的关系调到首一消防大队担任防火参谋。据说,对这一调动,蒋云本来不同意,最终没拗过当政法委副书记的哥哥。
  贺子胜不理解孙明杰抛开灭火转干防火。孙明杰这么解释:“贺子,灭火工作不能干一辈子,这活路每天24小时执勤,照顾不了小家庭,并且危险,随时可能受伤甚至牺牲。多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下吧,趁年纪轻多学一点防火业务,有防火业务做支撑,才有可能胜任大队长的职务,甚至有一天能当……支队长。”
  贺子胜不认可孙明杰的“深谋远虑”,他认为战斗在第一线,与烈火、与急难险重的任务打交道更具挑战性。确实,他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在孙明杰调走后的几个月里,他在中队战训工作上办了两件大事。
  他取消了一些技能训练项目。这被检查训练台账的余满江发现,一脸不满,厉声责问:“贺子胜同志,你居然胆敢擅自取消‘在消防车顶架设两节拉梯’和‘在雨搭上架设两节拉梯’训练项目!”
  贺子胜不慌不忙,“报告参谋长,消防车顶架设两节拉梯项目实战应用概率低,我问过许多老同志,他们干了半辈子消防,也没遇见这种实战情景,所以被我精简掉;在雨搭上架设两节拉梯不符合安全操作要求,雨搭在设计上不承重,两节拉梯加上架梯的消防人员,容易使雨搭塌落造成人员伤亡,所以被我取消掉。”
  “哦,当特勤中队长,能干了?敢篡改上级的业务训练大纲。”
  “这是必须的训练改革。特勤中队承担的任务重,长期以来,我们的训练重心仍然倾向于技能训练,而令应用性训练、模拟训练和战术训练受到影响,我们必须精简技能训练项目,让官兵腾出精力展开更高层次的业务训练。”
  余满江翻动台账,“这些课目呢?为什么只有6米拉梯训练项目,没有9米拉梯?也被你‘精简’掉啦?”
  “这叫合并同类项。”
  “什么?什么合并同类项?”
  “6米拉梯、9米拉梯,动作基本相同,只是拉梯的高度不一致,完全可以合并!当然,这些精简的项目可以在实地演练和战术训练中进行操作练习。”
  余满江狠狠瞪贺子胜一眼,没有继续问下去。其实他是通达的,私下赞许贺子胜:“你比我胆大,敢于创新,当年我曾经跟王伟争论过这个问题,却没能提出像你这样的改革方案。”
  第二件大事:贺子胜根据特勤中队现有人员、装备特点,组建起救人灭火、化工事故处置和交通事故处置3个尖刀班,以配置的装备为基准,全新设置班组训练课目。
  副总队长谭希前来特勤中队视察,对贺子胜的“创意”产生兴趣,询问思路。贺子胜回答说:“我的思路是‘练为战’,把熟悉装备作为抓好训练的前提。”
  “怎样练为战?”
  “让训练更加专业化。让战士熟悉手中的装备,训练手中的装备,精通手中的装备,有什么样的装备就设置什么科目,有什么样的装备就练活什么项目。做到处置事故时,只要其中一个尖刀班上去,器材选择正确,技术操作稳准,就不会因为采用不恰当的器材、反复操作而影响作战效果。”
  谭希笑道:“小贺,你的牛皮吹得不错。不过,我要看实际操作。”
  贺子胜立正,“首长,我们会让实战说话,让实战证明特勤中队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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