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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章泼天富贵(2)

谢家并不与京城里头的达官贵人抢地方,只把宅子建在京郊南边,占地很大,光是由南至北的主房就达九进。入门后一路向北,房、楼、厢、亭达到一百多间,走廊重重叠叠,连绵楼阁竟似一眼望不到边。整体设计与京城达官贵人、富商名流的宅院相比,风格更为古朴、大气。这并非京城建宅的风格,而是辽州人喜欢的居住环境。

谢康河骨子里是一个念旧的人,江小楼一路面带微笑,在谢康河的引领下入了宅院。绕过福祠,入仪门,穿过抄手游廊,路上碰到的管家仆妇见到谢康河,皆是屏气敛息地行礼,气派极大。过了磨砖的天井,才来到大厅。她举头一看,中间悬着一个大匾,金字是“慎思堂”三字,两边金笺对联十分工整。

江小楼凝神望了片刻,道:“伯父这对联写得好。”

郦雪凝等人也停下来,仔细看了一眼对联,只见到两边对联分别是:读书好,耕田好,学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

谢康河看了一眼江小楼,神色中多了几分罕见的温情:“这副对联是用来自省的,我时时提醒自己,才不至于忘本。”

“老爷,您回来了!”正说话间,一道温润的女声响起,一个华服丽人站在大厅门口,鲜衣艳鬓眉目缤丽,身后簇拥着成群的仆妇。

“小楼,来见见你王姨一娘一。”谢康河微笑着说。

他说的是姨一娘一,而不是伯母,这其中有很显著的区别。江小楼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只是微微含笑,上前道:“王姨一娘一。”

王宝珍是谢康河的二房,因为识文断字、处事干练,谢康河便将她带着出门做生意。她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潜心家务、斡旋人事,凡是大小难事,都能替他献计献策。天长日久,谢康河不但在生意上离不开她,就连家中的饮食穿戴、日常起居,也都非她不可。江小楼知道在外做生意的商人都流行两头大,正宅放着一个夫人,外面再娶一位。别人不知道有正夫人的,很可能会把外面经常跟着奔走的这一位当成夫人。按照道理来说便应该是妾,但王宝珍的地位在谢家早已不逊于原配夫人,更不是其他姨一娘一可比。不过她非常懂规矩,不肯让大家叫她二夫人,只肯称呼王姨一娘一。

王宝珍见到江小楼,不觉微微一愣。江小楼一身淡绿衣裙,黑发如缎眼珠漆黑,雪白的皮肤晃人眼睛,整个人如同玉雕成的,不胖不瘦不多不少。若光是如此,整个人未免太过清减,偏偏她面上红一润,笑容妩媚,煞是好看。

“原来这位就是江小一姐,快请进来。”王宝珍笑得满面生辉。

所有人进入大厅,王宝珍才笑道:“夫人常年吃斋礼佛,今天是菩萨生日,她在佛堂做佛事,中午的时候会亲自宴请江小一姐。洪一妈一妈一,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几位小一姐都请过来见一见贵客……”

她的态度非常热情,目光落在江小楼的身上也十分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殷勤。

谢康河对她的表现颇为满意,却特意纠正道:“不是客人,小楼从此后就会住在谢家,她是主人。”

王宝珍并未露出吃惊神色:“是,是,是我一时口快说错了!”她主动走上去,拉起江小楼的手,满面温和笑意道,“到了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一应吃穿用度少了什么都和姨一娘一说,千万不要客气。”

明明自称姨一娘一,话却是只有主母才能说的,江小楼没有回答,只是站在一旁笑,笑容里颇有些腼腆和生涩。

郦雪凝低头垂目,不时抬起眼睛瞧江小楼一眼,复低下头,不免笑了。这个丫头,惯常装腔作势,居然把一个初到宝地十分紧张的少女演得惟妙惟肖。

谢康河笑了笑:“瞧你,吓到了小楼……”

王宝珍呵呵地笑:“我就这个急脾气,老爷是清楚的,以后小楼也会知道的。”

江小楼低头笑了笑。

不多时,谢家小一姐便到了,一个个光鲜亮丽,聚在一起宛如百花齐放。她们对谢康河都十分敬畏,一个个半低着头,等走到江小楼面前的时候才微笑着把头抬起来。这些少女的身上不多不少都有几分含蓄和谦恭之美,就像半垂的百合一样,有着大家千金所需的娴雅气度。

虽然只是商户人家,谢康河平日里显然对女儿们十分严厉。

大小一姐谢月面容与王姨一娘一酷似,长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两弯细细的柳叶眉,一双长长的凤眼中透着无尽的娇一艳,异常的明亮与柔媚。她悄悄拉住江小楼的手,低声道:“妹妹长得好漂亮!”

她的语气充满了羡慕与欣喜,十足真诚。

江小楼腼腆地一笑,嘴唇微微带着动人的笑意,就像含一着淡淡的花一蜜。

谢月虽然美貌,可她发间带着的水晶流苏簪子却特意卸掉了长长的流苏——按照大周的规矩,这只有一种可能,她在守寡。江小楼仔细想了想,没有听起谢伯父提过这一点,或许谢月并未真正出嫁。那只剩下一种可能——望门妨。

“妨”字在迷信上说就是因为姑一娘一命硬,未过门的时候未婚夫婿就被克死了,以后她就不大容易找婆家,外人会给她起一个名叫做望门妨。如此说来,这位千娇百媚的大小一姐着实是一个可怜的女子。江小楼想到这里,面上笑容更温和三分。

二小一姐谢柔看起来文文弱弱,眼睛细长,嘴巴小小,容貌不太出色,却也颇有风韵,一性一格十分文静,只是站在最远处默默望着江小楼。虽然有些不大方,但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意味。江小楼几乎疑心,若是风大一点可能就会把这位小一姐给吹走了。

谢家三小一姐谢香站在大姐身边,黑亮的睫毛打着卷儿,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亮得就像春天的湖面,嘴角不笑也翘一起,容貌极为甜美。此刻她的一双眼睛睁大了,满是好奇地看着江小楼道:“你是从哪里来?”

她的眼波闪耀,带着试探,原本的纯洁无暇便淡了三分。

江小楼笑了,道:“我么——”

谢康河立刻道:“小楼是从辽州来的。”

谢康河并不准备把江小楼的事情告知她们,免得引来太多麻烦。

谢香哦了一声,目光望向自己的大姐谢月。谢月怕三妹不会说话触怒了客人,笑语嫣然,妙目流盼:“瞧你问东问西的,真是没有礼貌。”

谢家四小一姐谢瑜站在一旁,她削肩长颈,肤色白皙,乌漆眸子,冷冽潋滟。这个女子,明明一身素淡衣裙却偏偏穿出了花团锦簇的味道,美丽的十分引人注目。刚才江小楼分明注意到,她刚才走路的时候,整个人身轻如燕,如弱柳扶风,又如燕飞翩跹,万种风情,却无丝毫轻薄之态。在入谢家之前,江小楼曾经听说过,谢瑜和其他小一姐不同,她是谢家养女,亲生母亲在世前曾是歌一妓一,亲生父亲是谢康河的好友廖家生,因为母亲不见容于廖府,谢康河收留了谢瑜。

谢康河收留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的女孩子,并且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抚养长大,光是这份气度就让人动容。

谢瑜只是含笑与二小一姐谢柔并排站着,越发把容貌寻常的谢柔比得暗淡无光。她用一种幽幽的目光打量着江小楼。容貌美丽的女子总是喜欢互相比较的,尤其是她素来自诩美貌,江小楼却丝毫也不比她逊色,说不出心里这种酸酸的滋味,便只是在一旁观望。

谢月等人的关注点都在江小楼的身上,对她身后的郦雪凝看也不看,可能以为她不过是个陪客,所以无人多投注一眼。唯独谢家五小一姐谢春,她见到众人都簇拥着江小楼,便主动走到郦雪凝的身边,笑嘻嘻地和她说话。谢春年纪最小,鬓发松松的,头上的芍药并非纸做的绢花,而是从园里新摘的芍药,鲜艳欲滴,上头赫然还有一只蝴蝶绕来绕去,样子看起来有几分可笑。

果然,谢香噗嗤一声笑起来:“小五,你头上那是什么?”

谢春扭过头,晃了晃脑袋,很没形象地道:“什么?”

“你没见到那么大只蝴蝶在你头上飞来飞去吗?我都说了你多少回,不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花儿往头上戴,你瞧瞧,连蝴蝶都引进来了,惊吓了客人多不好!”谢香面带促狭地道。

谢春眉眼没有其他几位小一姐那样一精一致,却是浓眉大眼,面如圆月。听了谢香的话,便直接向头顶望去,果真见到一只蝴蝶飞来飞去,她嘻嘻一笑,忍不住一把将那蝴蝶逮住攥在手里,刚预备放了,却听见王宝珍笑道:“五小一姐,小楼还在这里,你莫要惊着她。”

谢康河皱起眉头,难得起了不耐烦:“不许没规矩。”

谢春容貌看起来最酷似谢康河,可看他的模样,并不是很喜欢这女儿,江小楼匆匆一掠,便已经看出了大概。

谢春不以为然地把蝴蝶放飞了,只是看了江小楼一眼,嘟囔道:“她又不是泥巴捏成的,风一吹就散了。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吓着!”虽然抱怨,却是一派天真。

谢康河脸色沉了下来:“谢春!”连名带姓的叫,明显是生气极了。

“好啦,你每次回来就盯着训我,我只是看花开的好看所以才摘下来,并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谢春连忙告饶。

这时候,谢瑜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江小一姐秉一性一善良,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生气呢?父亲您太多虑了。”

声音如黄莺般婉转动听,让人心头一颤。

看似替谢春开解,说的话却颇有深意。

果然,谢康河脸色越发不高兴,道:“看见没,以后要多和你四姐学一学,再这样没规矩,我就把你送去给教养嬷嬷管教!”

谢春仿若被呵斥是家常便饭,丝毫也不在意,笑嘻嘻地就翻过了这一页。

谢月最为热情,立刻转了话题:“小楼第一次来京城吧?以后无事,我带你出去逛逛……京城很热闹,你一定会欢喜……”

江小楼只是笑了笑,十分含蓄而温柔。看起来就像是个十足腼腆的姑一娘一,王宝珍一直在暗地里观察她,见到这种情况,满意地点了点头。谢康河看重江小楼,她当然希望这个姑一娘一能好相处一些,若是一性一情骄横的,只怕不好办。

其余看着江小楼,都觉得她内敛害羞,心中各有评判。

王宝珍又问江小楼一路上可还顺利。

江小楼只是轻声细语回答了两句,言谈举止虽然内敛,却显得十分得体,几句话说下来,不但谢康河连连点头,就连原本眼带着挑剔的谢瑜也不得不承认,江小楼受过良好的教养,是一个端庄的大家闺秀。

“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该去夫人那边用膳了。”王宝珍轻声提醒谢康河。

谢康河点了点头,率先站起身,对众人道:“走吧。”

他们走出大厅,一路穿过前院,就看到大片大片的竹林,绿意盎然。

谢月瞧见江小楼的目光落在竹林,笑了笑,神色中颇有几分骄傲:“以前都是父亲非要种的,姨一娘一向来觉得还是养些花草好……在辽州的时候,父亲为了建一个竹林,可没少花一心思,到处去求购最好的竹品种。”

江小楼充当了一个完美听众,面带笑容,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说来也奇怪,也许是父亲算是有缘人。有一天园中来了位游方道人,他面容清癯,气宇不凡,笑呵呵地问我父亲是不是四方求竹。父亲连忙说是的,他说看在父亲心切意诚的份上,特献家传老根一支,说完从袍袖间抖出一截干瘦的竹根来,朝案几上一放,拱拱手便扬长而去。等父亲追出门去,他已经不见踪影了。”

“父亲拿起竹根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好,想想既来之,则安之,就吩咐下人把它先埋一进土里再说。时间长了,四方陆续求得的名竹都已入土,也就把它给忘了。后来搬到京城来,父亲特意选了好些品种一起走,唯独这一杆竹子……父亲思虑再三还是带来了。有一年,京城流行一种奇怪的瘟疫,无论什么名医都开不出方子来。人们谈之色变,到处人心惶惶,我大哥也染上了这个病,父亲终日忧心忡忡,数日辗转不眠。一天夜里他忽然做了个梦,梦见上次那个老道又飘然而来,对他说,你是个有缘人,本不当有此劫难,从前已将仙方交与你,但用此叶泡茶饮,可愈百病;取枝置于室内,可驱百邪。惊醒之后,父亲立刻吩咐赶快按照道人说的做,果然立刻见效,救下了我大哥一条一性一命。”谢月的声音带了三分骄傲,笑容更是美丽。

江小楼听了,倒是颇为惊讶。看谢月神情语气言之凿凿,仿佛那老道真的存在一般。不过,大周流行千亩竹说法,家有一千亩竹园,他的富贵就等于封侯。谢康河在家园广为植竹,也是为了招财。心中作此想法,她嘴上却说道:“竹代表着节一操一、品位和风雅,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光从这里,便可见谢伯父的品位非同一般。”

见她说话这样熨帖,谢月不由笑容更深。

整个园子的摆设十分一精一致,国色天香楼里面也算奢华,但和谢家比起来算是俗气了,所以郦雪凝和小蝶都很有兴趣地望着。

“这石头好漂亮……”郦雪凝指着一处笑道。

竹与石,本是双生双伴。谢家整个园子在以竹置景的同时,同样钟情于叠石造山。用来叠山的石头,千姿百态,堪称石中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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