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零落年深残此身
观音殿在第二重院子的左侧,何安下故意行在右侧,但到第二重院落时,仍不由自主地斜瞟一眼。
观音殿前空空荡荡。何安下调整呼吸,走过第二重院子。第一重院依旧空空荡荡,时间尚早,无有香客。何安下走入山门,山门中供奉的是四大天王,东方持国天王多罗吒身穿白甲,手持琵琶,五官凶恶却神态祥和,令何安下看了很久。
何安下遐想,这位天王是要用音乐,来使众生皈依佛教,音乐比语言更能激发心灵,而比音乐更有力量的,便是经历世事,例如我昨夜经历了女人……
他两手合十,向持国天王行礼,感慨万千地走出山门。他只想沉浸在自己的心情中,,不言不语地走回药铺,关门停业,完整地睡上一天。但山门台阶上坐着一人,这个魁梧身形令他不得不开口,那是岳王庙的守夜老者。
老者眯眼坐在晨光里,如一尊木雕。何安下发觉他的相貌和持国天王有些许相像,道一声:“老先生。”
老者转过头来,眼光混浊,伸出手,何安下将他扶了起来。老者神情异样,何安下不敢问话,扶着走出三十多米,老者低声说:“我本来想传你武功,但你根基不佳,成不了一代高手。”
何安下静等老者说下去,老者却不说了。又走出二十多米,老者重新开口:“高手是最细心的人,因为比武时生死只在一线间。我是一代高手,却每次都要你扶才能起身,你太鲁钝了,从来就不觉得奇怪么?”
又走出十多米,老者说:“我的下一身已经烂了。”
不知是两百女人中的哪一位,令老者染上了一种古怪疾病,半年前,他的后背结了红色的脓包一皮,形状如馒头馊坏的霉斑,后来这些霉斑在大一腿上越聚越多。老者拼尽一生的内功修为,令霉斑在胸口止住了,未发展到脸上。
老者失眠已近二十年,半年来更增霉斑痛楚,夜夜如在地狱中。昨夜他意外地睡着了,梦到持国天王,给他弹了一段琵琶曲。音调怪异,超乎人间音乐,令他浑然忘却此身。
今早醒来后,他怀着治病有望的期待,赶来灵隐寺,在天王塑像前痛哭流涕。也确有奇缘,一个打扫庭院的小和尚,传给了他一个天王的手印,说可治世间疾病。
老者停住步,两手垂在腹前,手心向上,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一交一 叉,两个大拇指遥遥相对,道:“小和尚告诉我,让我体会一交一 叉的手指间隐隐的松紧感,体会两个大拇指隔空呼应。”
何安下:“一定灵的。”老者摇头:“的确可令身一体强健,结手印之法符合‘不动之动’的拳术口诀——我在十八岁时就知道了,因为这是太极功夫。”
一个手印竟含有太极拳密意,佛法出乎意料的广大。老者:“但这个手印是治不好我的,因为我修不动之动已有四十年了。”何安下忙说:“我认识此庙主持,一定有可治你病的法门。”
老者慢慢泛起笑容,说:“我一生不求人,只在今天早晨求小和尚传我手印,不想再求第二次了。佛法深湛,可惜我来不及修行。我的修行是太极拳,不想再修别的了。”
何安下:“一性一命攸关。”
老者:“我已活够。”
何安下明白了老者心境,老者不想做狼狈乞命的事。老者坐在山门台阶上时,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这是他二十年来的第二次睡眠,第二次梦到了持国天王,天王向他展示了一座的金灿灿山峰,高三百三十六万里。
老者认为那是天王在暗示他有着美好的归宿,他的辞世就在今日。
回到岳王庙后院的小屋,老者已浑身瘫一软,各种死亡征兆逐渐出现。何安下将他扶到床 上躺好,老者口齿不清地说今天是好日,因为每年的今天都会一个朋友来看他。
何安下:“您一生都在躲避彭家,怎会有朋友?”
老者发出慈祥微笑,并不回答。何安下思索今日并非节日,便问:“今日是你生日?”老者摇摇头,语若游丝地说:“人的生日,并不单是妈妈生你的那一天,还有很多,能令你心境改观的,便是你的生日。”
老者说完,一阵咳喘,就此昏迷。
但直至黄昏,老者的朋友也未出现。老者在天黑时,转醒过来,虽手脚不能动,但满面红光,双眼炯炯有神。何安下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最多维持一个时辰,老者便要过世。
何安下询问老者有何需要,老者语调平缓:“想听曲子,找一个弹琵琶的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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