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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降妖咒

段远晨不知去了哪里,何安下走下木楼时,远看到雀楼大门口挤满人,显然出了事情。

何安下只觉胸中有无尽的槍意,对雀楼的热闹视而不见,径直回了山顶帐篷。

一入帐篷,便练拳。他学太极没学招式,学形意竟也没学招式,以形意拳之意动身动手,招式自然呈现。

他觉得这些随手而来的架势,一定是对的,甚至不管对错,只想尽兴就好。不知打了多久,感觉后侧异样,他小臂如槍,反扎过去。来人却将手搭在自己的小臂上,轻轻一蹭,跳出两米。

何安下定睛,见是段远晨。段远晨嘻嘻笑道:“你对了!”何安下:“是这样的练法?”段远晨:“我说的是你昨晚说的话,你对了。”

何安下昨晚说的是狐狸一精一。

雀楼昨晚疯癫了一个叫殷苹的姑娘,她对隔壁的姑娘又抱又亲,完全是男人举动。她一夜 连祸害了两房女子,到今天早上,仍不停止,终于惊了整个雀楼。众女人将她锁在一间房里,请山中修行者作法降妖,两个修法者去了,一个刚入屋便被她咬伤,一个用木剑打斗半晌,忽然瘫倒,耳鼻流血。

何安下:“狐狸一精一附体?”段远晨眼神高深莫测,道:“我有一法可降妖,是形意门古传下的咒语,想学形意拳,先看你信不信这道咒语。”

何安下:“我信。”

段远晨:“口说无凭,你用这句咒语去降服狐狸一精一。记住,千万不能用武功,用了反而会有危险,不管发生任何情况,你只念这句咒语。”

他的面容第一次变得严厉。

何安下穿过雀楼门口看热闹的人,向里走去。门口两个长须道人展臂阻拦,何安下小臂如槍,凭空向前一一捅一,两道人忙伸拳隔挡。他俩的手碰到何安下小臂,后腿肚子都一哆嗦,险些跌倒。

两人认出他是高人的护院,忙说:“您干嘛?”

“降妖。”

走上雀楼,何安下嘱咐自己,不能再用武功,你只剩下这句咒语。雀楼的四层楼梯口,坐着一位彪形大汉,赤一裸一的上身画满了符,那是镇服妖孽的神字。

五六个姑娘围拢着大汉,她们已无了处一女的清秀气象,五官似乎都得到了重新分配,出现了另一种美,可称为艳丽。

姑娘们问何安下要做什么,何安下回答是降妖,彪形大汉不屑地哼了一声,起身离开楼梯口,向里走去。一位姑娘陪他行到走廊最深处,用钥匙打开一间房,大汉怒吼一声,冲了进去。姑娘迅速锁上门,飞跑回来。

何安下看到在走廊二十步处,躺着两个浑身血迹的男人,不知死活,应该是降妖失败的道人。彪形大汉进了屋,便没有丝毫声音。姑娘们招呼何安下坐在楼梯口的太师椅上,这是每一个降妖者上场前的休息座。

看着深幽的走廊,何安下闭上眼睛,回忆段远晨的传授。咒语为“摩诃般若般罗蜜”,只许默念,念时逆时针向左走圈,当走到第七圈时,便可以降妖。

何安下反复叮咛着自己,一定要相信,面临危险时这道咒语是你唯一的武器,不要放下武器。

不知等了多久,走廊深处的门“哐”的一声响,似乎是大汉撞到了门上。众姑娘都变了脸色,开锁的姑娘小跑到走廊尽头,透过门上雕花窗向里望去。

等开锁姑娘转回头来,何安下见到了一张扭曲的面孔,不知她看到了什么。

她远远地招手,众姑娘都以期待的眼神看向何安下。何安下起身,离开楼梯口,向里走去。走了五六步,忽然意识到,自己走路的姿势和频率,很像刚才的大汉。

也许因为我跟他有着一样的心态?以表面威猛镇定,掩饰内心的恐惧。何安下这样想着,连忙跳了两步,改换步伐,快跑到走廊尽头。

姑娘开锁,何安下闪身而入。眼前是血肉模糊的大汉,身后响起扣锁的清音。

大汉躺在地上,胸口、脸上被抓了无数血道子,肚子一鼓一鼓,尚有呼吸。何安下迈过他,走入里屋。

外屋桌椅倾倒,零乱不堪,里屋则清洁静穆。木床 蒙着浅绿色帷幔,床 前的圆桌上摆着两个白瓷茶杯,一位衣着整齐的女人正站立沏茶。

她的手中是一个大红茶壶,上面没有花饰,壶的红色本已令人赏心悦目。她抬起头来,对着何安下浅浅一笑:“茶壶、茶杯不是一套,但我觉得红色与白色相配很俏,就凑成了一套。不好意思了。”

何安下明知她是妖孽,张口却搭上了话:“不不,很好,很好。”桌下是陶瓷圆凳,她招呼何安下坐下喝茶,何安下也就坐下了。

两人相对而坐,一杯茶后,她笑盈盈地说:“我还以为你不敢喝呢!狐狸沏的茶,,不怕有毒?”何安下一惊:“你承认自己是狐狸一精一!”她掩嘴笑道:“是呀,就算我不承认,你也早认定我是了。”

何安下不由得承认她说的有道理。她挑一起左眉,柔声道:“我觉得你人不错,快说说你要用什么法力来降服我?”

何安下一五一十地说了,她皱眉嘀咕:“这是什么法术,我怎么没听说过,到底灵不灵?”何安下:“要不要试试?”

她眼波轻动,喃喃道:“不要试了,肯定不灵。你现在心里是把我当做一个好女人,不将我看做妖,你的降妖咒怎么会灵呢?”

何安下愣住,急喝下一口茶,将茶杯在手掌虎口里转了两圈,道:“我的确对你有好感,我的法术使不出来了。你随便处置我吧。”

她眼如秋水,给何安下沏满茶,小指搭在何安下的手腕上,道:“我也拿你没办法,要知道我们狐狸用的是幻术,我伤的那些人,都是他们自己伤的自己。你如此坦然,我的幻术也不好用。”

何安下:“那怎么办?”她也是一筹莫展的神情,哀怨地说:“要不,再喝会儿茶?”何安下同意,她的小指移开,两人举杯饮茶。

一会儿,她说:“这么干坐着实在无趣,要不你向我提问,天南地北、古今中外都可以,我们狐狸知道的事可多呢,包一皮你开眼界。”

问:“《红楼梦》到底有没有写完,后半部真本在哪?”

答:“红楼梦已完,曹雪芹未死。他将后半部故事都添加到前半部里了,《红楼梦》有循环读法。曹公没有病死,而是入昆仑山修炼去了。他坐船离开北京的,这在书中第一章明示出来了。”

问:“……中日会不会全面开战?”

答:“三年后。”

何安下凝视着她,不知该不该信。她的脸颊升起红晕,轻声道:“你再问问我别的,比如你的事。”何安下摇头:“不用,我只关心这两件事。至于我自己的事,多想想,就能知道。”

她站起来,一脸正色,道:“我没辙了,找不到你一点破绽。心无杂念的人,我们狐狸也尊敬。请受我一拜。”弯腰便要跪下。

何安下忙起身,扶住她双臂,慌不择言地说:“惭愧,我其实有个杂念……”随着何安下扶她,她抬起头,变了张面孔。

那是回忆中已模糊的相貌,但出现在眼前,便会认得真切。是她!灵隐寺求子的女人,在被褥腐如积雪的床 上……

何安下怔怔地望着她,道:“我们的孩子生下来了么?”她没有回答,将头探一入何安下怀中。搂着她丰润的背部,何安下再问:“孩子是男是女?”她的脸紧紧一贴在他胸口,声音细小得几不可闻:“男孩。”

何安下霎时如五雷轰顶,觉得自己所有的经历都有了意义。男孩,我要将道法、中医、太极拳、形意拳……我所会的统统传给他,让他长大后娶上海最时髦的女子为妻……

何安下头重脚轻,被她扶到床 上。噢,我想得太远了,现在该好好待她!她的身一体圆实滑腻……

不知过去多久,两人松懈下来。她伏一在他胸口,状如醉酒。何安下闻着她的香气,不知不觉睡去。

醒来,感到她的脸贴在自己脖子上,便伸手摸过去,鼻头一精一巧,鼻梁挺拔。她痴痴笑了:“醒啦,是不是担心自己摸一到个狐狸鼻子?”

何安下:“唉,你还是找到了我的破绽。”她:“可惜,你对你心中的女人是真情,我仍是无法害你。白被你合一欢 一场,吃亏的是我。”

何安下阵阵恶心,她观察到了,握住何安下的手,在自己身上划了一圈,道:“你摸仔细了,这是十六岁女孩的身一体,可不是狐狸身一子。”

何安下:“我听说你昨晚和今早上糟蹋了三四个女人?”她撅一起嘴:“狐狸成一精一后,就没有了雄雌。遇到杰出的男人,就是女人;遇到天生丽质的女子,就是男人。其实我们没有一性一欲,只是作弄一下,把事闹大的都是人。”

何安下劝狐狸一精一离开这个女人的身一体,它不愿意,说还要等其他修行者来降妖,想多看看人类的丑态。何安下无奈,起身穿衣。

脚落地面后,想起“摩诃般若般罗密”的咒语,就口中默念,快速地逆时针转圈。躺在床 上的它,猛地手脚并拢,像被一条无形的绳子捆一绑。

它翻了个身,但翻过来已不能挣扎,死死摔在床 上。随着何安下走圈数量的增多,它身一体变形,被越捆越紧了。

何安下走到了第七圈,它发出临盆孕妇般的哀号。生命的诞生是如此惨烈,生命的消亡也是如此惨烈。

它口吐白沫,断断续续地说:“何先生,我们狐狸修炼很难,猿猴进化成一人 有多难,狐狸成一精一就有多难。甚至更难,我们每两百年便要遭一次雷劈,被劈中便前功尽弃。我已八百岁,躲过四次雷劈,我不想再作回一只奔走览食的野兽。”

何安下:“昨夜,你曾显出狐狸嘴咬我喉咙。”

它:“那是在吓唬你,狐狸成一精一,是成为了气体。我早没了狐狸身一子,那是幻术。”

何安下:“我无法相信你。”

它:“您是修炼的人,一定知道武当山有剑仙吧。剑仙的修炼法和我们狐狸的修炼法是一样的,都是看月看出的功能,只不过人是天地灵物,观月可成仙,我们狐狸只能成一精一。仙和妖都是气体,不过仙气纯,妖气杂。”

想起自己结识的剑客柳白猿,何安下知道它说的是实情,神色缓和下来。它观察到了,忙说:“狐狸成一精一太苦了,您就可怜我八百年修行,饶过我吧。”说完“呜呜”哼了两声,不是女音而是狐狸的叫一声,那叫一声如乞食的小狗,钩动人的恻隐之心。

何安下:“离开姑娘的身一体!”它涌一出大颗泪水,点头答应了。

何安下退步而行,反向绕圈。段远晨没有教过他解咒之法,但他觉得应该如此,降服狐狸一精一,令他对自己有了无比的信心。果然,他走顺时针的圈子,便像是解一开了它身上无形的绳索。

它的身一体在床 上舒展开了,大口大口地呼吸。何安下倒行已至最后一圈,它叫道:“这一圈别走了,把这一圈留给我吧!”

何安下奇怪地看着它,它羞涩地说:“你的咒语神圣无比,我是劣根物种,七圈会要我命,一圈勉强能承受。你就把这一圈留给我吧,我时时感受其神圣,可助我的修行走上正路。”

何安下点头,停住脚步。它在床 上向何安下连磕三个头,道:“大恩不言谢。等我修炼成功,一定投胎为人,长成天下最美的女子,以身相许,向你报恩。”

何安下慌了,急喊:“千万不要!”它认真地说:“我们狐狸不像你们人,是知恩必报的,我找定你了!等我。”

床 上的女人身一体忽然瘫一软,西壁窗户“哐”的一声打开,一股紫烟飘了出去。

何安下知道它已走,心想: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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