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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三十四)
  酒席散场,把部分客人送走,把另一部分客人安排到麻将房和卡拉OK包厢,再把烂醉如泥的郑主任架回家。我和高展旗已是疲惫不堪。我本打算打出租回家,但他坚持送我。
  坐在车上,他突然感叹道:“想不到郑主任精明一世,居然也过不了美人关!”
  “你和郑主任说说,还是尽管处理好,不管怎么样,小孟毕竟跟了他五年,一个人,有几个五年啊?”我认真地拜托。
  “唉,这些女人,不知自重,做第三者迟早会被甩,想扶正,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把情人变成老婆,那不是还得找个情人,多麻烦啊!”高展旗用轻蔑的口气说。
  这话在我听来,特别刺耳。我将头靠向车窗,不想再多言语。
  高展旗可能发觉自己话说得太狠,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找情人终归是不对的。你看现在左辉不就后悔了吗?说明凡是找情人的男人没一个有好下场!我是有前车之鉴,绝对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女人如果嫁给我最安全。”
  他哪知道我心里的迷茫,越说越令我不悦。
  到了目的地,我说话的劲头都没了,只向他挥挥手,就下了车。
  没走几步,突然电话响,是林启正。
  “喂……”我接通电话。
  “怎么回得这么早?”他在电话里说。
  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我左顾右盼。
  “往后看。”他又说。
  我一回头,只见一台黑色的宝马正停在路边,车身在路灯的映照下光亮可鉴。
  我快跑过去,他坐在车中,向我微笑。
  看见他,我的心里顿时充溢着喜悦,一切不快暂时都消失了。“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上车吧!”他挥手说。
  我坐上车,他边将车向前开去,边问:“送你回来的是谁?”
  “高展旗啊。”
  “那是他的车?”
  “对啊。他刚买的。”
  “你会开车吗?”他转头问我。
  “那时候和他们一起混了个驾照,但从来没上过路。”我答。
  “我买台车给你吧?奥迪A4还不错。”他轻描淡写地问。
  “收买我?”我瞪他。
  “我现在还需要吗?”他竟有些得意地反问。
  我作泄气状:“总是忘了要先和你谈好条件!”
  他笑,一手掌方向盘,另一手将我手握住:“没关系,你永远都可以和我谈条件。”
  我望向他,他目视前方,眼睛里荡漾着笑意。他并不像别的男人那样,满嘴的甜言蜜语,但是总能在不经意间,说出直击我内心的话,让我不由自主的感动。
  “我们去哪里?”我问
  “随便哪里,我们到处转转。”他说。
  我们游走在城市的夜色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指着一些完工或没完工的楼盘,告诉我这是他们公司的产业。
  突然走到一家星巴克前时,他指指楼上说:“我住在这里。”
  “是吗?”我偏着头望上去,然后问:“顶楼?”
  “对,你怎么知道?”他有些吃惊。
  “有钱人不都住顶楼吗?”我答。我总把有钱人挂在嘴边,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上去坐坐吗?”他发出邀请。
  “好啊!倒看你住的房子有多豪华?”我爽快地答应了。
  他笑而不言。
  跟着他乘电梯上到顶楼,我满心期待地等在门前,指望着看见一座宫殿。
  他用钥匙打开门,对我说:“请进。”
  我走进房内,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房子?就是林启正这个大富翁大公子哥儿的寓所?
  这是一套极常见的两室一厅,虽收拾的很干净,但完全可以用“简陋”来形容。地上铺的是瓷砖,家具做工普通,电视机甚至是28寸,卧室里只得一张单人席梦思床和一个大衣柜,书房里的书桌上堆满了文件、电脑、打印机、传真机之类的东西。
  我难以置信地问:“你就住在这里?”
  “对啊,不然我应该住哪里?”他坦然地回答。
  “我觉得像你们这样的人,应该住在很大的房子里,楼上有十几间,楼下有十几间,全是落地的玻璃窗,电视机有一面墙那么大,电冰箱有一个房间那么大,水龙头和抽水马桶都是镀金的,佣人穿着制服排着队站在沙发后面等候招唤,可是,你居然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表情夸张的说道。
  他笑着点我的额头:“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那样的房子住起来多难受啊!一个人住够用就好了,这是公司一个老员工原来的房子,我看着大小合适,就搬过来了,连家具电器都是现成的。平时我回来,除了洗澡就是睡觉,偶尔有时间,也要处理一些公事。”
  “那当有钱人还有什么意思啊?”我怪叫道:“难不成你已经破产了,而我还不知道?”
  他无奈地笑,将我带进卧室,神秘地说:“为了证明我还没有破产,让你看看这房子里最值钱的东西。”
  他弯腰下去打开一个保险柜,从里面拿出大大小小十几个盒子,我打开盒子一看,全都是极漂亮的名表。他如数家珍,一只只向我介绍,大部分说的都是英文名,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只知一味地赞叹不已。忽然我看见他手上所带的腕表,黑色的皮表带,白色的表面,黑色的指针,我说:“这款表漂亮!”
  他点头:“是,我也最喜欢这一块,杜佛的表,极简单,但非常精美。下次有女版的话,我一定买来送你。”
  “这里的表加起来有多少钱?”我问。
  他想了一下说:“足够你我下半生衣食无忧。”
  “那我们就带着这些表逃吧?”我开玩笑地接了一句。
  突然两人之间的气氛变的微妙起来,他看着我,表情渐渐凝重。我们绕不过的一个心结,无意之中被我说了出来。
  我不想面对这个问题,站起来向外走,佯做无事地说:“我要喝水了。”
  他突然从后面扯住我的手:“邹雨,给我三年时间,等我安排好一切,我一定让我们在一起。”
  他说这话,让我想起了刚才在我身边哭泣的小孟,仿佛每一个故事都循着相同的轨迹在运行着。
  我回转身看着他,他的表情十分认真。我说:“你刚才讲,我随时可以和你谈条件,现在,我们就谈谈条件,好吗?”
  “好!”他点头。
  我望着他,郑重地说:“不要送我名车,不要送我名表,不要送我任何贵重的东西,不要帮我做你能做到的事,而且,不要给我任何承诺,不管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为什么?这都是我真心想做的。”
  “不要!我不要!你有钱有势那是你的事,不要扯到我头上来!”我坚定地说:“我们俩个人,依旧做自己该做的,做自己能做的,不要顾忌对方,不要强求对方。有时间有空间,又彼此想念,我们就见面,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话,我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你想退出,你随时可以离开,如果我想退出,你也不要挽留。你同意吗?这就是我的条件。”我一口气说完后,等待他的回复。
  他凝视我良久,方才黯然点点头说:“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好,我同意。但是就我而言,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不要想以后,你也不要想,我也不要想,只要我们现在在一起。”我缓缓地回答。
  他前进一步,将我拥进怀中,我再次在他的吻中迷失了自我。
  (三十五)
  回到家中,已是十一点。邹月的门缝仍隐隐透着灯光,想必仍在上网瞎混。我从自己的行李中翻出为她带回的珍珠项链,轻敲她的房门。
  她在里面喊“请进”。我推门进去,惊讶地发现她居然埋在一堆书中,口里念念有词。
  “你在干什么?”我问。
  她抬起头:“我在复习,准备考试。”
  “考试?”
  “姐夫局里要公招十名公务员,下个月考试。我去报了名。”
  “是吗?”我有些高兴,对邹月而言,这倒是个好机会。
  “嗯,姐夫还说了,只要我通过笔试,面试那一关归他想办法。”
  “别听他吹牛,他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你还是凭自己的实力考。尽力就好,现在考公务员竞争激烈。”
  “你可别小看姐夫,现在他在他们单位上可吃得开呢,是局长身边的红人,最年轻的部门负责人!”邹月连忙反驳我。
  “你听谁说的?”
  “姐夫啊!”
  “那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有,我说过一万遍了,别再喊姐夫姐夫,你存心让我不爽是不是?”我正色道。
  “好好好,喊什么呢?左哥?辉哥?”邹月吐吐舌头:“难听死了!”
  “难听就别喊!”我把手中的项链递给他:“给你的礼物!”
  “谢谢!”邹月接过去,对着桌上的小镜子,在项上比划。
  “你早点休息,别搞得太晚。”我转身准备离开。
  “姐……”邹月突然喊住我。
  我回头问何事。
  “你在海南呆这么久,这次谈判很顺利吧?”
  “还好,反正最后签成了合同,算是成功而返吧。”我答。
  邹月又开始显出那种欲说还休的表情,我大概知道她的心思,狠狠说:“如果你问林启正,就免开尊口。”说完后,我立刻关上门,逃回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来不及回味今天的大起大落,反而陷入了极度自责之中。我真自私,我真卑鄙,我居然爱上了自己的妹妹一直暗恋着,甚至为他痛苦到自杀的人。我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如果邹月知道真相,会是怎样的情形。上帝啊,天主啊,让她的真命天子早日出现吧!
  第二天,我早早醒来,窗外阳光明媚。
  梳洗整齐后,我下楼去上班。心里念念不忘那个也许正坐在星巴克等着我的人,小小的快乐在心头跳跃。
  走到一楼,正见左辉出门。他望向我,表情期待。
  想起邹月的公务员考试,我热情地与他打招呼:“上班去?”
  他诧异,随即点头:“是!你今天这么早?”
  “对,所里要开会。”我擦过他身边,出了楼道口。
  他追上来说:“我送你吧。”
  “不用。我打的好了。”我没有停步。
  他跟在我身后:“邹雨,有时间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就是谈一谈,像朋友一样。”
  “我不打算和你做朋友。”我头也不回地说。
  他沉默。我忽转头:“邹月考试的事,拜托你费心。”
  他忙答:“我会尽力的。”
  我朝他挤出个笑容,伸手拦下了一辆空驶的出租车。
  车子驶近了星巴克,我提前下了车。走到门口一看,林启正的车果真停在路边。我探头望去,他坐在窗前,翻阅着一些文件,时不时眼看向窗外。
  我站在清晨熙熙攘攘、来去匆匆的人流和车流中,远远地凝视着落地窗后这个等待着我的人。他身着亚麻色的长袖衬衫,姿态沉静,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竟令他有些熠熠生辉。望着他,我突然生出些些卑微之感,想我邹雨何德何能,令到此等人物为我日日守候?这一刻我的心,正如某位女作家所言: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却在尘埃中开出花来。
  过了许久,我收神,走进了星巴克。
  傅哥坐在靠门的台前,微笑着与我点头。
  我面对着走去,他一直望向窗外,直到我坐在他的对面,他方才醒觉,那表情,竟像是被捉到犯错的孩子,有些腼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问。
  “我不知道啊!”我若无其事地说:“我只是想进来喝杯咖啡。你常来这里吗?”
  他也很随意地答道:“偶尔会过来。”
  有的事,不必让对方知道。我们两人的想法竟不约而同。
  他问:“喝什么?我请客。”
  “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我亲昵地答。
  “我喝清咖,你可能会觉得苦,给你一杯卡布其诺如何?”
  “好啊。”
  咖啡上了桌,上面泛着细腻的泡沫。我啜了一口,抬眼望他微笑。
  他伸手过来,抹去我嘴上沾着的泡沫,问:“平时喝咖啡吗?”
  “很少喝,喝不惯。”我实话实说。
  他笑:“跟着我,得学会喝咖啡哦。”
  我说:“不如换你,跟着我学会喝茶吧。”
  “好啊。”他答。
  坐了一会儿,我说:“我得走了,上午所里有个会,重新讨论工作分工。”
  “会有变化吗?”
  “以后你们公司的业务全部由高展旗负责,我会去接一家银行的顾问工作。”
  他将身靠后,似乎有些失望:“为什么?现在还需要这么做吗?”
  “更需要啊!”我答:“如果我做错事,你怎么骂我?”
  “我从来不骂下属。”
  我撇嘴:“吹牛吧?我可是见过你发脾气。”
  他回想了一下,说:“那次是特例。”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当老板的特权之一就是可以发脾气。”
  他耸肩微笑,起身随我一起走出咖啡馆。
  两人走到路边,我挥手向他说再见。然后横穿马路,走到对岸。
  一回头,他仍站在车前,看向我。我再次向他挥手,他方才上车,驾车离去。
  有人看着自己过马路,这感觉,真好。
  我带着愉悦的心情走进了会议室,各路人马已济济一堂,我笑嘻嘻地与大家打招呼。高展旗坐在桌前,埋头看着报纸,对我的到来无动于衷。我走过去一把扯过他手中的报纸,说:“看什么呢?我也看看。”
  他一把把报纸抢过去:“待会儿,我还没看完呢。”
  此时,郑主任宣布会议开始。
  高展旗把报纸收在肘下,我又伸手去扯,倒想看看有什么好新闻。他紧紧压住,我悄悄转手去呵他痒,这是他的命门。果不其然,他一弹而起,我顺利地将报纸收入囊中。
  此番动静引得郑主任大声呵斥,高展旗回头用谴责的眼光望我,我一抬下巴,毫不示弱地将他顶回去。
  会议冗长,一开就是一上午,郑主任历数近段所里的成绩,并将高展旗与我狠狠地表扬了一番。最后,分工调整,致林由高展旗全面接手,我终于与致林公司说拜拜,转向新顾问单位。
  我心里拍手称快,以前不愿做,是害怕在工作时见到那个人,现在不愿做,是因为不必在工作时见到那个人。工作和感情应该泾渭分明,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原则。
  散会时,我把报纸还给高展旗:“那,还给你,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呢,尽是一些广告。”
  高展旗接过报纸说:“我在看征婚启事呢!”
  “有没有什么好的,推荐给我?”我开玩笑。
  “你?”高展旗瞄我一眼:“你的要求太高了。”
  我伸出手指头说:“我的要求低得很,只有三个,一、男的;二、活的;三、没老婆的。”
  高展旗“嗤”我一声,向会议室外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大声说:“姓高的,我们得办一下交接吧?”
  “急什么啊?”他头也没回。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他的办公室。“高展旗,我哪里得罪你啦?怎么这个态度?”
  “我昨晚喝多了,你怎么样?”他没搭理我的问题,站在窗前自顾自说。
  “还好,我又没喝什么酒。不过还是挺累的。”
  “很早就休息了吗?”
  “哦……”我犹豫一秒钟,说:“是啊。”
  他猛回身:“可是我十点五十打去你家,邹月说你还没回来!”
  我楞住。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支支吾吾:“我……去美容院……去做美容。”
  “是坐着宝马车去的吧?”高展旗用有些尖刻的口吻。
  “你瞎说什么啊?”我心虚不已,但仍想掩饰。
  “昨晚你下了车,我从前面的路口掉头回来,正看见林启正的宝马停在你旁边,你不要告诉我是别人开着他的车,因为我知道,他的车从不让别人沾手!”高展旗狠狠地说。
  被他发现!惨!这种事,总是迟早会世人皆知!我心里有几分沮丧,但也不想与他多解释。我强悍地仰起头说:“你少打听我的事!”
  说完我转身准备离开,他冲到我前面拦住我,反手关上了房门。
  “你可以解释一下啊,比如他找你谈公事,比如他通知你明天开会,比如你有什么东西丢在了他的车上,你就不想跟我解释一下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不关你的事!。”
  “邹雨,你说实话,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他直接切入主题。
  我心里也有几分矛盾,但是,否认并不能解释一切问题,我也不想和他纠缠于这些私事。
  “……我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于是我答。
  但我的回答,该是默认了他的猜测,他的脸色变得十分失望。“我早就发现你们俩个有些不一般,原来果真如此。邹雨,你疯了!你疯了!那个男的就要结婚了,你还跟他搅在一起?!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他会为你不结婚?你以为他真的会娶你?他只是玩弄你!他不会认真的!你不要痴心妄想有一天能嫁入豪门!你没那个命!”
  他的话真刻薄,我无话可答,只想离开这间办公室。
  他却依旧挡住门锁,继续说:“你清醒清醒,他并不是那么完美,他也有很多缺点,他的钱是被他老爸控制的,他家里还有三个兄弟,将来谁当家还说不定呢?你跟着他,只会痛苦,得不到什么好处。邹雨,你不要执迷不悟了。”
  “我不会跟着他,我不会靠他生活。”我小声说。
  “那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你爱上他了?”高展旗的眼里竟有一些轻蔑的意味:“爱上他的女人何止成百上千,你真庸俗,也去凑这个热闹?如果林启正破产了,你还会爱他吗?”
  他的口气让我难堪,我那根坚强的神经开始发挥作用,我直视着他混乱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我爱谁?为什么爱?都不需要告诉你理由,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我的事,你不要妄加猜测,也不要妄作评论,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说完,我大力掀开他,扭开锁准备出门。
  “你完全就没有考虑过我吗?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吗?”他突然在我身后问。
  他的话让我的动作暂时停止。
  “我一直在你身边,我总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可是,你宁可选择做别人的情人,也不愿尝试与我的可能性吗?有钱就那么重要吗?有权有势就那么重要吗?邹雨,我对你太失望了!。”他的语气如此沮丧,是我从未曾听见过的。
  我回头看他,他脸上有受伤的表情。
  “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我真诚地说,但是这话,恐怕已经被世间的女人用过上亿次,老套到毫无作用。高展旗转身走到桌前,拿起自己的茶杯,突然狠狠地砸在地上。
  我想此刻我应该离他远点,于是我打开门走出去,所有的人都从座位上起身,关心这声脆响的来源,我径直回到办公室,拎上自己的包,向外走去。站在大街上,我突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楞楞地站在路边,足足有半个小时,高展旗的话不断地在我耳边炸响,还有他那种混杂着失望、轻蔑、痛苦的表情。我失去他了吗?我失去了这个聒噪但亲切的朋友了吗?我的生活,因为着三亚的那个早晨,开始震动和变化,接下来,又会怎样呢?
  (三十六)
  当我接到林启正电话时,我已经在网吧里呆了一下午,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韩剧里那个肥胖的金三顺将帅哥迷得神魂颠倒。
  “你的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他在电话里问。
  “哦,这里是负一楼,信道不好吧。”我边说边盯着屏幕,金三顺艰难地爬着山,准备向自己的爱情告别。
  “今晚可以一起吃饭吗?”
  “好啊。”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不用接!”此时我对接我这件事极之敏感,立刻拒绝了他的好意:“在哪里,我自己过来。”
  “就去上次那家私人厨房吧。”
  “好,我半个小时后到。”我挂了电话。
  电脑屏幕上,金三顺在山顶对着暴雨狂喊着男主角的名字,突然听到了爱人的回答。电视剧里的爱情多美好,多金的英俊男子居然抛开自己深深思念的美丽女友,投入胖胖的厨娘怀抱,不按牌理出牌,才能有动人的爱情。而现实中呢,只会像我这样,沦为贪图虚荣的浅薄女人。我带着自嘲的表情离开了网吧。
  走进那个家庭餐馆,时间还早,服务小姑娘与上次的不是一人,她先用冷淡的口气问我有没有预约,当我打出林启正的名号后,她又用好奇的眼神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方才引我入那间小房。
  “您请坐,请问喝点什么?”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可不想为了点茶与她周旋,于是说:“给我可乐,听装的,冰冻的,可口可乐。”这招效果不错,她立马走人。
  冰冻的可乐让人心头哽咽,天光在窗外开始黯淡。
  林启正走了进来,额头竟有汗珠:“对不起,迟到了,临时有急事要处理。”他抱歉地说。当他显出与他的权势不相称的谦逊时,其实我最爱。
  “早知道我就坐公共汽车过来。”但我依旧嗔怪,虽然心里并无怨言。
  “别生气。”他走过来亲亲我的脸颊。“下次还是让我接你。”
  我一时没有答话。此时,那个胖胖的老板走了进来。话题转入了晚餐。
  我没有接受老板建议的牛排大餐,依旧固执地选择了中餐,林启正好脾气地接受了我的选择。
  当我们开动以后,我问他:“会不会很扫兴?”
  “扫兴?什么事会扫兴?”他不解。
  “你心里肯定想吃西餐,对不对?”
  “不会,我都可以。不过,此地的西餐很有水准,其实你可以尝试一下。”
  “我不要,吃西餐我会觉得没吃饱,喝咖啡我会觉得口更渴,如果听交响乐,我会当场睡着鼾声如雷。”我夸张地说。
  他大笑。
  “别笑,我就是这样,又土又俗。”
  “怎么会笑你土?”他俯身过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最爱你这一点,你活得很真诚,很自我,也很勇敢。”
  “原来不是因为我长得美?不!我还是要以前的那个理由!”我假装委屈。
  “以前的也算数,美,而且性感。OK?”他哄我,给我下台。我顺势笑逐颜开。
  结束了愉快的晚餐,他驾着车,载我缓缓地游历车河。
  “今天下午,高律师到我办公室向我汇报案子的进展情况。”他忽然说。
  我一怔,转头望他的表情。他看着前方,脸色并无变化。
  “我们已经重新分工了,以后由他一人全权负责。”我答。
  “嗯,已听说了。”
  “高展旗还说别的了吗?”我试探地问。
  他想了想,答道:“他很爱护你。”
  晕!高展旗那人,必是去为我出头。我无奈地摇摇头,问:“有没有让你难堪?”
  “那倒不至于,在我面前他很克制。但是,他说他狠狠地骂了你。你还好吧?”他转头关切地说。
  “我没事。”我语气轻松。
  他沉默,过了许久,轻轻地说了声:“sorry!”
  “没关系。”我竟豁达地安慰:“早晚会遇到这样的事。不过,以后我们确实要小心点,所以你不要接我,也不要送我,我们约好地点见面就可以了。”
  他又是良久的沉默。
  我扭头望着窗外,大幅的广告画里,漂亮的女郎露出魅惑的笑容,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表情呆滞。
  “邹雨,有时候,你真让我无话可说。”他忽在旁边言语。我扭头看他,他眼神无奈。
  “觉得我太直接吗?”
  “不是,只是感到内疚。一直是我强求你,可你从来没有埋怨。”
  “你不用内疚,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有时候我想,能够遇见让自己心甘情愿放弃原则的人,也是件难得的事,我只是听从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愿望,所以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和压力,我也不会做得寸进尺的女人。”我一字一句地说,生怕他不能理解我的意图。
  他没有言语,伸手过来,将我的手握于掌心。
  我不愿两人的气氛变得伤感,于是提起兴致说:“明天有时间吗?我到你家里做菜给你吃,我的手艺不错哦。”
  他面露难色,许久竟说:“明天……明天我要去香港。”
  香港——这个地方有太多意味,我一时无话可答。
  “主要是三亚的那个项目,必须和香港的出资方再沟通一下。我会尽快回来。”他解释。
  “好,那到时再约吧。”我简短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黑暗里仪表盘发出幽幽的光,映在我们的脸上。即使我努力地视而不见,总还是有抛不开的心事,拥堵在我和他之间,吞食着恋爱中的快乐。
  我没有让他送我到平日的路口,还差着好几百米,我就下了车。他追下来,紧紧地拥抱我,我努力的睁着眼睛,生怕会有泪水不听话地流下来。我笑着和他说再见,让他答应每天给我打三个电话,见我情绪尚好,他方才放心地驾车离去。
  我想我是爱他的,不然,我如何能将忧伤深藏于心底,只对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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