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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物与欲的盛宴 第五节

  一张一张的美女照片,只穿着“三点”式,有的甚至什么都不穿,媚笑着搔首弄姿,一副挑逗或者挑衅的神情。美女的头颅和身体明显地有移花接木的痕迹,一眼就可以看出是用电脑拼接制作的。
  谭美娟打开电脑中丈夫保存的图片库,她首先看到的就是这些。然后她把电脑关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老司办公室里的单人沙发上沉默了很久。她不常来丈夫的办公室,而且她每次来办公室里像今天这样没有人的时候很少。此时她喝着杯子里寡淡的白开水,看着墙上的挂钟,静静地坐了长达四十分钟,脑海里却一遍又一遍翻腾着那些电脑制作的裸女照。
  到老司的办公室来是谭美娟突然决定的。她本来不是一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包括丈夫的。但一心想奔“小康”的老司突然间把换老婆挂在了嘴上,甚至认为换老婆是生活达到小康的标志,这让谭美娟产生了一点点心理压力。之所以说那压力只有“一点点”,是因为她觉得老司目前并不具备想换什么就换什么的实力。但他已经不大注重他们的家庭生活了,而他又不是真的很忙。
  在来办公室之前,谭美娟曾在黑暗的家里看一张碟片。
  那时是正午,尽管天气很冷,却艳阳高照。谭美娟的家在正午时分会如此黑暗,是她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的缘故。那种厚重的、用双层金丝绒制作的落地窗帘,遮挡住了外面明亮的却冷冰冰的阳光。
  碟片是由旧录像带翻刻的。所有镜头都是谭美娟和老司举行婚礼时录制的经典场面。婚礼尽管简朴,却很热闹。恩爱的一对新人,和谐的气氛,喜庆的色调。她在那些经典场面中寻找,然后回忆。原版的录像带已经损耗得无法播放了。重新翻刻的碟片不知又能保存多久。一切都将陈旧,消亡,就像一个失去进取心的男人,或者是一对不再恩爱的夫妻。这让谭美娟产生出强烈的失落感。
  怀揣失落感的谭美娟走出家门,她来到第二人民医院林荫道,找到在砂城里盛名远播的瞎婆问老司的财运,还有他们的夫妻关系。她当然知道这是迷信,但她还是忍不住要找瞎婆问一问。瞎婆什么也没说,只是让谭美娟自己去看一看,要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于是谭美娟突然来到了阳光律师事务所。
  老司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人,电脑处于开机状态。谭美娟很容易地看见了那些图片。
  难道瞎婆让她来看的就是这些?到底为什么?老司喜欢的仅仅是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图片吗?低俗的,粗制滥造的,就像他那辆二手桑塔纳。或者,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危险信号?
  谭美娟渐渐回忆起老司过去常对她说的一句话,一个男人可以爱一个女人,但如果掉进了女人堆里让爱泛滥成灾就是愚蠢的。更何况有的人仅仅出于冲动和欲望,甚至很干脆地做着交换,用钱或者是权把不同的女人请上床。他说那样的男人是自己把自己贬得跟种马差不多,跟那些在街头闲逛找“小姐”的男人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那时的老司刚在司法局购置了四室两厅的新房,还在为自己的事业雄心勃勃。那时的谭美娟仍在用景仰的目光看着他。
  难道他以前说过的话仅仅是标榜自己?他并不是一个真正值得信赖的男人?曾几何时他把低俗的裸照也当做“情人”来珍藏了?是什么在把一个人改变?
  然后谭美娟极不情愿地展开了想象。如果一个正常健康的男人不在意甚至是逃避正常的家庭生活,他的过剩精力不是用来消耗在他曾鄙夷过的男女关系中就该是用来面对这样的裸照了。甚至没有裸照也行,对此她曾有所耳闻。从前一部《废都》不是已经撕下了男人风流倜傥的外包装,把他们的猥琐暴露无遗了吗?如果是那样,她觉得还不如让老司去找一个实实在在的情人好。这至少表明他还正常。
  责任也许并不完全在老司。曾几何时,随着年龄增长,谭美娟的身体无法遏制地臃肿起来,她的啰唆和唠叨也像那些祛除不掉的脂肪一样堆砌在他们夫妻的言谈中。比如她有意无意地对丈夫的贬损,再比如她对那辆二手桑塔纳的不屑一顾。她忘记了男人是需要尊严的,尤其需要妻子出面维护尊严。
  以前谭美娟不是这样。虽然她当初嫁给老司蒙上了那么一点买“潜力股”的投机心理,但她对丈夫的崇拜却是真实的。也许这正是问题的症结。男人需要崇拜,尤其需要与他共同生活的女人的崇拜,就如同需要尊严。但随着她对老司与日俱增的了解,她对他就无论如何也崇拜不起来了。根本等不到某个真实的“第三者”的介入,他们的温情也会消亡。眼前这些低俗的裸照就足够摧毁一切。剩下的只是共同的孩子以及对孩子所担负的共同的责任,而且他们的孩子才上小学五年级……这很严酷,却是很多像他们一样的夫妻所面临的处境。
  谭美娟倒吸了一口凉气。
  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既不年轻也不漂亮的女人站在谭美娟面前,让她猝不及防。
  过了好一会儿谭美娟才认出,她是楼下妇科诊所的张医生。
  “你是司太太?噢,想起来了,我们是见过面的。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你的丈夫,也就是司律师,他得了一种病。本来我是看妇科的,但由于我们比较熟悉,他找我咨询。你要配合才行……”张医生说道。
  “他有病?是传染上了‘难言之隐’吗?”谭美娟吃惊地问。
  “当然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他得的是妄想症,我认为你们应该找心理医生。”
  “你倒说说看,妄想什么……”谭美娟疑惑着,还是给了张医生一个淡然的微笑。
  “他说他爱上了我。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往我的邮箱里发送一些裸照,且非要认定照片上的人是我。刚开始我以为他的行为就是通常所说的性骚扰。后来我发现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是他的心理上出了问题——妄想症!”
  “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还在我的诊所里。我刚才听人说看见你上楼了,就过来看看。你可以劝他回去,或者立即去找精神科医生看看。”
  谭美娟随张医生来到楼下她的诊所,但老司并不在里面。
  “你到底想干什么?”谭美娟半带疑惑半带恼怒地对张医生说。
  张医生没有说话,她打开了自己电脑上的邮箱。
  谭美娟果然看到了那些美女裸照,和她刚才在老司的电脑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谁知道那些垃圾邮件是你们谁给谁发送的!”谭美娟说。不管怎样,她首先想到的是在外面要维护自己的男人。她没有再理睬张医生的解释,转身走出诊所,又回到楼上老司的办公室。一进门,却看见老司已经坐在办公室里,而且他各方面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谭美娟放下心来,认定这是张医生导演的一场恶作剧。那么瞎婆的话呢?她又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老司看到谭美娟进门,问道:“你怎么来了?”
  谭美娟说:“我出门的时候把钥匙忘在家里了,我是来取钥匙的。”此时她面对再正常不过的丈夫已经显得出奇地平静,且略去了邮箱里的图片和张医生的话,当然更不会提及自己是得了瞎婆的暗示特意来这里看看的。
  谭美娟接过老司的钥匙下了楼,走在马路上匆匆忙忙的车流和人流中。
  妇科诊所的窗玻璃上,印出了张医生一张难得的而又含义不明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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