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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夏之栀花 you are my best love

  那,半夏,我和你之间的距离,也许就像是天和地那样接近却又遥远的吧,明明身在咫尺,却又以天涯为海岸线的焦距。
  ——摘自栀薇语录。
  01
  早上五点,闹钟的铃声无比准时地响起,尖锐的前奏嗡嗡嗡地在耳膜旁疯狂的叫嚣,栀薇猛地一个激灵从柔软的天鹅绒床上醒了过来。
  “薇薇,起来吃早饭了!”母亲催促的声音从客厅传进来。
  “嗯,就来。”是这么低低应了一声,栀薇便动作缓慢的爬起来,伸出白皙的双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后换下红色与白色相间的格子睡裙,依次套上了制服上衣和制服裙子,跑到镜子前面整整齐齐地系好红色的领带。
  瞥了一眼放在书桌上的那三张粉红色的百元纸币,她顿住,想了下,走过去拿起来,握住看了看,于是抿紧嘴角放进了制服的口袋里面。
  白色玻璃饭桌上摆着三副碗筷。
  “薇薇,吃饭吧。”
  “快来吃吧,吃完好去学校,对了,下周不是有月考吗?准备得怎么样了?”父亲翻开着手中的报纸,偶尔拿起筷子夹一口食物,偶尔瞥一眼坐在对面的栀薇。
  “嗯,还好。”栀薇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继续吃饭。
  接着没有人再说话。
  客厅里面顿时只剩下了安静。
  安静得几乎可以让栀薇忘记自己的存在。
  厨房里面是哗啦哗啦的水声。
  还是很早很早,清晨的雾开始渐渐的散去。
  栀薇打开门的时候一阵带有青草气息的微风扑面而来,钻进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囊里进行洗濯。
  果然还是最喜欢初夏的味道。
  栀薇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然后上扬起好看地嘴角,拎起白色的NIKE书包,跺跺脚,朝房子里面说一声“我走了”,然后,向不远处的车站牌走去。
  转出街道的一个路口,栀薇刚刚抬起头,就看到前面骑着单车的莫樊律。
  “嘿,”莫樊律侧过脸,一双美好深邃的瞳孔微微眯起,狭长的眼,依旧是那么精致而又帅气的脸孔。
  “早上好,亲爱的栀薇小朋友。”
  忽然之间,单薄的光线里有什么刺痛了一下眼睛,栀薇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再看过去的时候,原来是莫樊律脖子上挂着的指环项链。
  层层叠叠细腻的银制指环,被层层叠叠繁复地串在一起,黑色的亚麻线连住它们,光斑一般堆砌在他的胸前。
  听说那些是“命运之锁”。是要送给与他命运相连的人的,用来锁住对方的一切。
  哼。
  伪善的大骗子。栀薇鼓了鼓腮帮子。
  “……怎么又是你啊?”
  “嗯。因为我们是邻居嘛。”
  “就算是邻居,你也不用天天来在这里等我。”
  “可是我一个人去学校会迷路的。”故意撒娇似的说法。
  “迷路?怎么可能,我说,你搬来也快有半个多月了吧?”
  “大概有十三天还是十四天了吧。”莫樊律似乎是很认真地琢磨了一下,然后继续刻意地放慢单车的速度跟在栀薇的身后,“喂,栀薇小朋友,你今天还是要坐公车?我说过我载你就好啊,真是不可爱。”
  “……我和你又不熟悉,干吗要坐你的车?”
  “不是正在熟悉嘛。”
  “呃。”栀薇顿时有些语塞。
  回想起来的话,大概是在半个月前吧,具体的时间栀薇似乎也记不太清楚了,差不多就是在她刚刚升上高中没多久的事情,也是这年夏天开始以来唯一一次的阴天。
  天气预报上说是“将会有小雨转大雨”,并且还告示了强风的等级。原本那天是周末,所以栀薇记得很清楚,只是高中连周末都要补课这一点确实很让人头疼。
  灰蒙蒙的天空传出低低沉沉的闷雷声。
  栀薇走在距离家门很接近的一条小道上的时候,感觉迎面而来的沙子吹打在脸上有些微的,于是便加快了脚步。就在要从拐弯处走过的时候,栀薇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发现了不远处的围墙上有一个消瘦帅气的男生,他先是把书包扔了下来,然后自己也跟着“砰”的一声轻巧灵敏地跳到了地面上。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脖子上的银制指环、项链相互地碰撞着。
  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
  嗯。栀薇猜想,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围墙后面的那间阁楼几天前是贴上“售卖,价格面议”的广告的,换句话说,这个男生和他的家人就是那间阁楼的新主人吗?
  于是,栀薇和莫樊律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从陌路变成了邻居。
  并且,栀薇也是回到家后偶然从母亲和父亲那里得知的,莫樊律是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绩进入她所在的那所高中的。
  要用如何美好的词汇去形容这个少年呢?
  品学兼优?行为端正?尊老爱幼?还是温良无害?
  总之,归根结底一句话,他真的是好厉害啊。
  可是——
  可是那天,他为什么有正门不走,偏偏要从围墙上跳出来呢?
  有了“因为”“所以”这一类的连接词,于是,便有了——
  “才”这个单字。
  薄雾在逐渐缓慢地飘散,一点一点地移动着。
  香樟的味道夹杂着野草的气息延伸向天空。
  栀薇这么回想着当时的情况,然后转过头望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莫樊律,顿了一下,于是莫樊律将单车的速度放到最慢速的那个挡。
  “那个……”栀薇感到有些难以启齿,只是有一点点的无法释怀,“我想要问你一件事情。”
  “你问啊!”莫樊律墨黑色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偏咖啡色的头发总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股柔软,每天穿戴着的制服都是那般的干干净净,那般的整整齐齐,典型温柔又乖巧的优等少年形象。
  假如真的如此的话——
  “你为什么要故意装出一副乖孩子的模样呢?”
  “什么意思?”顿了顿,男生诧异的表情投射进了栀薇怔了一下的视线中。
  “那天……就是你刚刚搬来的那天,也许你没有看见我,可是,我路过的时候,看到你从围墙上翻下来的……”
  “嗯。”
  “然后,我又看到了你接着另外一个女生从围墙里面跳下来。”
  “嗯。”
  “而且……”栀薇咬着下唇迟疑了一下,“而且……你们还……”
  “哦,你是说,接吻?”
  “呃!不需要、不需要说出来啦!”栀薇的声音里充满了羞涩,她感觉自己的脸很烫,莫樊律的话对于她来说实在过于刺耳。
  那种敏感的字眼是她的禁区。
  莫樊律忍住没笑,微微轻叹了声:“唉,说你是小朋友你还真是小朋友啊?脸红什么,又不是和你接吻,很平常的嘛!不过,那种事情和装乖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当然有关系啊!”对于“很平常”这三个字,栀薇不服气地瞪他一眼,咬了咬嘴唇,“你妈妈要是知道你那个样子,一定会很伤心。”说完,栀薇握紧书包的肩带转身走了。
  刚走了没到两步,她又转过身丢给莫樊律一句:
  “你再这样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看着栀薇怒气冲冲地朝前走去,莫樊律终于还是没憋住,噗地笑出声来:
  “她以为她是谁啊——”
  搞得和圣女贞德似的。
  02
  莫樊律骑在单车上面很慢很慢地前行。
  回味着栀薇那句“你为什么要装出一副乖孩子的模样呢”却越来越觉得嘴角边上满是晦涩,可是又觉得很可笑,比任何一个笑话都来得真实有趣。
  他胸前的指环项链在相互闪烁着炫耀。
  路灯繁华的气息在太阳穴上蹦动。
  ——你妈妈要是知道你那副样子,一定会很伤心。
  那样的一句话,莫樊律察觉到了自己心脏里面的血,像是无法流到心房,某根一直隐藏得很微妙的绳索有种渐渐将要蹦离的预兆。
  “嘎吱”的声响,单车的轱辘狠狠地摩擦过地面,莫樊律的身形停顿下来,无意识地微微眯起眼睛,抬起手遮挡住头顶上刺眼的光线,他看到了前方走上公车的栀薇,她似乎在和身旁的另外一个女生说些什么,白皙的脸孔上满是美好而又灿烂的笑。
  他感到有些好奇,于是移动视线,把焦距凝固在了栀薇身旁的那个女生脸上。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莫樊律感觉自己在瞬间就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脏的跳动。
  耳膜嗡嗡的满是轰响与杂音。
  断点,断层,然后是断弦。
  你有没有尝试过这样的感受。
  在你的视线定格在一个人的脸上再也无法移开的那种感觉。
  世界仿佛就此停止了转动。
  除了她,你几乎无法看见周围的任何东西任何人。
  就是那样的感受。
  03
  教室里面在早自习。星期五,早读是英语。
  中午,打铃。
  去食堂吃午餐。
  食堂里牛肉盖浇饭的窗口总是挤满了人。从远处一看就像是一堆蚂蚁在疯抢食物。
  苏半夏端着刚刚打好的饭想要找个清净一点的位置坐下,然后就听见前面不远靠窗的地方有个声音朝她招呼:
  “——半夏半夏,这边!过来这边!”
  苏半夏微微眯起眼睛望过去,阳光细细碎碎地洒在她清澈的瞳孔里,那么美好温和的笑乖巧地挂在嘴角。
  是栀薇。
  后面坐着同样是高一的新生,女孩子到哪里总是闹闹喳喳地说个不停:
  “哎,听说学校对面新开了一家美发店,我昨天去修了头发哦。”
  “啊,那里面有没有帅哥哥?”
  “最好是多金又多房地产的帅哥哥!哈哈哈。”
  ——诸如此类。
  苏半夏听着听着就感到无比的烦躁起来。
  “那,半夏,你在想什么呢?”栀薇眨巴眨巴眼睛,用筷子敲了敲苏半夏的饭盒,苏半夏才像回过神来似的朝栀薇笑了一下。
  “哦,没什么。”苏半夏摇了摇头,然后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顿住,想到什么似的,说,“对了,我今天早上在站牌旁等车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你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他是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莫樊律?
  “呃,怎么可能,才不是呢!”栀薇咽下嘴里的粥,急忙挥了挥手,认真地一口否决。
  “挺帅的。”看到栀薇慌张的模样,苏半夏忍不住轻笑起来,“况且,早恋也没什么稀奇。”
  “可是他不是什么好人,”栀薇感觉有些委屈似的垂下了嘴角,用筷子捣了捣盘子里面的米饭,小声地嘟囔一句,“……而且,我喜欢的人又不是他。”
  “是吗,原来,你有喜欢的人?”苏半夏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像觉得栀薇“有了喜欢的人”是一件比哈雷彗星撞地球还要惊奇的大新闻。
  类似栀薇这样的乖宝宝??
  “……算、算是吧。”语调羞涩,脸颊泛红。
  苏半夏单手托住下巴,仔细地凝视着栀薇清澈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抿了嘴角笑,“欸,我认识吗?”
  “嗯……就是,就是上次找我来要学生卡的……那个男生啊!”栀薇的表情里面是满满的自豪与幸福,连苏半夏也误以为自己被这种表情感染同化了。
  ——路川紫?
  印象中,苏半夏大概记得那个来要学生卡男生的名字。
  就是这个名字吧。
  “哦,是他啊!”苏半夏撇了一下嘴,不经意间泄漏出了语气中某些微妙的变化。
  “怎么了?”栀薇抬起头问。
  “不……没什么。”还以为应该是哪个优等生或者是哪个班的班长,觉得如果是“他”的话,似乎有点不合乎情理而已。其实她是非常想把这句话说出口的,但是最终,还是被理智给硬生生地压回了喉咙里面。
  既然栀薇喜欢的话,说不定……他说不定是一个不错的男生。苏半夏低了低眼睛,勉强说服自己。
  可是,栀薇喜欢着路川紫的理由几乎简单到让人感觉那有些不负责任。
  什么“开学报名的时候,帮自己把入学通知单从下水道里面捡了出来”,就是这么荒唐可笑的理由,甚至有些白痴,可怕的少女情怀。
  苏半夏低下头看着自己盘子里面被捣得看起来已经很恶心的饭菜,突然之间就没有了食欲,从决定上高中的那天开始,从认识栀薇的那天开始,从被她拉住自己手的那天开始,苏半夏就开始狠狠地厌恶起来自己,就像是厌恶着现在盘子里面黏糊糊的饭菜一样,胸腔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总是在剧烈地汹涌着翻滚,一层卷着一层,简直沉闷到窒息。
  对于如此肮脏的自己来说,对于总是沉溺在黑暗与残酷中的自己来说。
  栀薇,就像是某种“圣域”。
  在苏半夏的眼里,那是永远的憧憬着却又永远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半夏,怎么不说话?啊……你的额头怎么了?”直到栀薇包含着担忧的声音在耳膜附近嗡嗡地回响。
  “啊,这个?”苏半夏愣了愣,然后抬起手摸了摸额头那里被头发遮掩住的地方,一抹已经凝固的血块,“没事儿,就是破了点皮,已经好了。”那么简单却满是讽刺的说法。
  栀薇不由得抬起白皙柔软的手,摸向苏半夏额头上的伤痕处。
  “真的没事。”苏半夏下意识地躲开,不经意间皱了一下眉,好像怕栀薇会问起伤痕的由来,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来。
  “不行的,万一伤口发炎就糟了。半夏,你在这里等等,我去给你买个创可贴来。”然后,栀薇没有听到苏半夏的那句“不用”,而是径直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没想到还没走出去一步,竟在过道上撞到了一个男生的怀里。
  “哗啦——”一声。
  男生手中端着的牛肉盖浇饭就像抛物线一样笔直地洒到了他的阿迪斯达球鞋上。
  “你走路没长眼睛啊!”男生退后一步,几乎是把整句话歇斯底里地吼出来的,再加上食堂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栀薇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看。
  “对不起,对不起,我……”栀薇慌慌张张地刚想弯下身子去帮男生去擦鞋子,却被身旁的苏半夏一把拉住。
  “你嚷嚷什么嚷嚷!”苏半夏气急败坏地冲着男生叫起来,下一秒,当她揪住男生衣领的时候,苏半夏顿时怔在那里。
  “柯……绛……”
  “——苏、苏半夏?怎么是你?”
  那个男生同样瞪圆了眼睛,惊怔地叫起来。
  04
  苏半夏有时会禁不住地感叹。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重逢”或是“诡异”这样连接在一起的词汇。
  换句话说——
  不管分离多少次,总是还会相遇,真是既老土又矫情的比拟。
  操场上。
  香樟树青葱的阴影洒落在鹅卵石铺成的石道上,不断地延伸,混合着阳光的碎片。
  苏半夏从食堂走出来一直到操场后面的树林里,一条安静空旷的长满了杂草的小道。远离了篮球场刺耳的叫喊与欢呼,远离了女生们唧唧喳喳的花痴话题,远离了校园里一切讨厌的地方。
  是的,远离,然后再继续远离。
  教学楼里面的喧闹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能够听到,像是隐秘而又冰冷的潮水拍湿心中溃烂的伤疤,让它发涩、发酸、发胀。
  苏半夏抬起头,望到三楼走廊的窗户里,栀薇正朝着班级的方向走去,浅浅的笑浮动在嘴角。
  每当看到这样的笑,苏半夏心中某道即将涌出来的暗伤仿佛又绵密地回归了偏僻的平静。
  她的世界里面不再充满杂音,终于缓慢地凝固着继续沉睡下去。
  学校后面的树林小道上很少会有人来。脚下是枯萎了的花朵,柔软坚硬的铺满了低沉晦涩的地表,一股湿漉漉的潮气。
  苏半夏的身后依然跟着若隐若现、时清时淡的脚步声,她皱着眉头,有些生气地转身看着一直在后面的柯绛。
  “你干吗一直跟着我?”苏半夏的表情那么冷漠,似乎在瞬间便张开了屏障。
  柯绛似乎被苏半夏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声音吓了一跳,先是“啊”地大叫了一声,随后咳咳地清了清嗓子,望向苏半夏,有些没办法的开口:
  “半夏,你别这个样子好不好,我知道那个时候是我妈不对,可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苏半夏突然就恢复了平静,她转过头去,说:
  “不,你妈说得对,你不要总和我混在一起,我这种人家的小孩会带坏你,你妈也是为了你好。”
  “你不要那么说,我们不是朋友吗?”柯绛皱起眉,抱怨地低了低眼睛。
  “……”
  “不是吗?”
  “……是。”半晌,苏半夏心软下来,终于妥协。
  04
  有一种爱,叫作友情。
  有一种友情,叫作爱。
  还有一种爱,叫作超越友情同样也超越爱情的爱。
  对于苏半夏来说,大概,柯绛就是这样的存在吧。
  遥遥的地平线,穿越被阳光分割开来的明媚的天空。周身是沉默的鼻息声,像穿过香樟树枝顶端的一阵微风。
  苏半夏和柯绛两个人坐在满是杂草的地面上,感到有些潮湿。
  身旁清淡的少年还是戴着当年她送给他的尾戒,闪闪烁烁的光。他微微弯着安静的眉眼,侧过身子看了看她,声音温润依如往昔。
  “欸,我还以为你不上高中了。”
  “你也知道的,我喜欢和我家那个老太婆唱反调,她不让我上学,我就会偏要上。”
  “……那,她是不是又打你了?你额头上的伤……”
  “嗯,打了。不过,我也还手了。”
  “是吗。”不经意之间,柯绛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其实,柯绛也不是第一次知道苏半夏和她们家的种种了。只是就算知道也仍旧还是无能为力而已。
  还记得初三那年,她因为被她家的老太婆打伤了腿,流了很多的血,他也只不过是从家里拿了八百块钱急匆匆地给她送去忘记给家里留个言,所以他的母亲就跑到学校里面向老师告了她的状。
  “不要以为我家儿子单纯一点,就跑去骗他的钱,女孩子怎么能够这么下贱!简直就是不知廉耻!还有没有家教啊!”
  即使这样,即使面对羞辱着苏半夏的母亲,柯绛仍然还是无能为力。
  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是不断地对苏半夏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于是不止一次地,他被苏半夏说“你还真是有够优柔寡断哪”。
  从小时候开始就是如此,对于柯绛而言,父母的话便是圣旨,哪怕是一根鸡毛,在柯绛心里面也无法做到忤逆父母的安排。
  就连现在小小地想象一下下,柯绛也会觉得坐立不安。
  可是每当他被别人说成是“懦弱”的时候,柯绛的胸腔里面还是会传出钝重而又细腻的疼痛。
  来来回回,游游荡荡。
  仿佛永远都无法止息。
  他不想懦弱,他也不想优柔寡断。
  可是,他却别无选择。
  柯绛闭上眼睛,风稀稀疏疏地拂过眼角,单手撑在地面上,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微微侧了侧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苏半夏,说:
  “那,刚刚,和你在一起的女生是谁啊?”
  苏半夏抬起头,望着他很黑很清澈的瞳孔,忽然笑了一下,“怎么,是喜欢的类型?”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吗?
  柯绛有些尴尬地撇了撇嘴巴,像是想要隐藏什么流露内心的表情一般,慌忙从草地上站了起来,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呃……不告诉就算了,你乱说什么啊。”
  “栀薇。”
  顿时,柯绛的身形顿了顿。
  “我说,她的名字叫栀薇。”
  柯绛转回头,有些怔怔地看着苏半夏的微笑。
  他心中的某个未知的地方像是被掀起了莫名其妙的波浪,传进耳膜里的是一种海水拍击着石岸的声响,一浪连接一浪,持续不断。
  还是第一次见到苏半夏这样澄澈的笑容。
  ……是梦吗?
  05
  两堂课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身旁的苏半夏的座位依然是空着的,栀薇有些担心地揉搓着指尖,不知道苏半夏和那个男生从食堂里走出去干什么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应该是从前认识的人吧?
  因为他们看起来好像很要好的样子,应该是好朋友。栀薇不禁这么想着。
  下课的时候,栀薇趴在桌子上等待苏半夏。阳光细细碎碎地照射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光斑似的一块一块,像是黄色的橙色的宝石。
  嘟嘟嘟——
  手机在口袋里面忽然震动起来。
  栀薇被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脑海里面第一个浮现出苏半夏的脸,然后迅速地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打开。
  哦,是一条短消息。
  来自——路川紫。
  栀薇的眼睛顿时闪亮无比,这是她把手机号码告诉路川紫以来第一次收到他发的短消息。于是栀薇欣喜若狂地按下了查看的键,天空蓝的夜光屏幕上是简洁的语言——
  “带五百块来,我在学校对面等你,现在,马上。”
  五百块!
  栀薇先是怔了一怔,反应过来之后立刻翻出了KITTY猫头像的钱包,仔细认真地数了数里面的各种数目的纸币,加在一起一共才两百多块,根本没有五百块那么多。
  她咬了咬嘴唇,有些困惑地拿起手机按到“回复”键想要打上“两百块可不可以”后又退出来。
  “不行”。
  他一定是急用的,不然不会说“现在”和“马上”这样的话,两百块一定是不可以的。
  可是怎么办?她现在没那么多钱了,上次路川紫来找她要回学生卡的时候,就已经向她借走了三百块,前后相差还不到一个星期,父母还没有给她新的零花钱——
  怎么办?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要怎样才尽她所能地帮助他。
  至少想在你最悲伤、最需要帮助的时刻,首先浮现在你脑海中的是我的脸……
  栀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钱包。
  06
  走廊里有些嘈杂。
  有些女生相互挽着手臂在人群中嬉笑着穿行,卷卷的黄色波浪在肩膀上飘动着,像极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博美犬。偶尔其他班级的男生撞到了自己,然后便会粗着嗓门嚷嚷起来“长不长眼睛啊”“要死哦”这类的叫嚣。
  你以为对方会很谦和地说一句“抱歉”,那么就是你错了。他大概会不甘示弱地反击“叫什么叫,丑女,信不信我扁你”。
  会有人围观,还会有人叫好。
  也许会有哪个不知死活的出来拉架,但是会被丢出一句“多管闲事,闪开”此类的话。
  就是这样的世界。
  一寸一寸,侵蚀着你的生命,不管你喜欢也好,不管你憎恨也好。
  逐渐演变成橙黄色的光芒从走廊的窗户中照射进来,于是便在亮堂堂的石面上明晃晃的到处折射,空气中随处可见明显的灰尘在跳跃着,蔓延成了模糊的光点。
  柯绛的双手插在制服裤子的口袋里面,微微躬着消瘦得几乎可以看见锁骨的身形,半眯着澄清美好的墨黑瞳孔,光滑修长的手指尾端是闪烁着光斑的细小尾戒,喝着一盒五百五十毫升的牛奶,在走廊里面穿寻着。
  高一(3)班的门口。
  柯绛咬着吸管,一只手搭在门框上,半个身子探进高一(3)班的教室里面,眯起眼睛四处地张望着什么。
  “他是谁啊?”
  “长得挺可爱的嘛,像不像去年哪个节目的冠军,叫什么井伯然的?”
  “呵呵,他喷的发胶带亮光呢,真有钱!那一小瓶就要好几百块呢!”
  “哦呀,看到没?他手上的尾戒也蛮漂亮的啊……”
  唧唧喳喳的讨论声嬉笑着回荡在耳边,柯绛对这些完全视若无睹一般,只是继续寻觅着和自己脑海里相符的那个身影。
  “同学,你哪个班的啊?”坐在门旁边一个满脸雀斑的女生在嘈杂声中放下了手中的英语词典,抬了抬眼镜,虚着她的高度近视眼凑近柯绛询问。
  柯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愣了一秒钟之后友好地笑了笑,露出好看的小虎牙:
  “没事,找个人。”
  真是矛盾的说法,先说了“没事”,然后又加上了一句“找个人”,那究竟是找人还是没事呢?教室里的某些女生暧昧地偷笑起来。
  “哦。”女生应了一声,好像对眼前的男生很感兴趣,又问,“那,找谁啊?”
  柯绛的视线停留在了挨着窗边的一个女生身上,橙色的阳光笼罩着她的全身,看起来就像是电视剧里面的神仙姐姐一样,女生正握着手机,纤细的眉轻皱,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她!就是她,我找她!”柯绛急忙吐出嘴巴里面的牛奶吸管,伸出修长的手指兴奋地指了指某个方向的某一点,雀斑女生诧异地向他所指的方向望了望,有些哀怨地瞟了一眼柯绛,好像失望于并不是来找自己的,于是转过头去,口气变得很恶劣,扯着嗓门大喊起来:
  “——栀薇,有人找!”
  染成一片橙黄色的教室,锍了金一般的璀璨晃眼。
  那样美好的光线,怎么看都有些寂寞得荒凉。
  栀薇带着困惑的表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了教室外面,看到了走廊里站着窗户旁边的男生,一下子就想起了中午的时候在食堂发生的事情。
  ——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回想起这样的话,栀薇立刻对他产生了一丝丝恐惧的心理,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朝与他相反的方向戒备地缩了缩,试探性的声音很小很小:
  “请问……你……找我有事吗?”
  “那个……”柯绛有点脸红,一只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抬起眼睛望着栀薇说,“你别害怕,我来是想跟你说,中午的事情是我的不对,我要是知道你是半夏的朋友,我绝对不会那么凶,嘿嘿,半夏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嘛。”
  换句话说,如果当时不是半夏在场,他都很有可能揍她一顿。
  栀薇这么想了想,忽然觉得更加可怕,急忙挥手,小心翼翼地开口:“不不不,都是我不好,我走路不长眼睛……”
  柯绛的脸变得更红,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咧着嘴巴讪笑着转移话题,“你……你叫栀薇是吧?我……我是柯绛,我和半夏是朋友兼中学同学。”
  “嗯……好,你好。”栀薇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那个,半夏呢?”
  “怎么?”柯绛睁了睁眼睛,“她还没有回来?”
  “嗯,是啊。”栀薇点了点头,眉头不知不觉间皱了起来。
  “奇怪了,她不回教室去哪里了,唉,有没有搞错……上了高中还是逃课大王……真够差劲的耶。”
  栀薇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的捏紧,再捏紧。
  她的胸腔胀胀的像是插上了一把刀,难以启齿,但是栀薇还是鼓足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勇气说出了口。
  “对不起,也许这么说你会觉得很突然,可是,你有没有三百块钱,我急需要……”栀薇低着头,脸红地小声嘟囔。
  柯绛似乎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而是惊怔地张了张嘴巴。
  “或者,两百也行……”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用着怎样的心情对刚刚见面第二次的人提出有关“钱”的事情,她只觉得母亲和父亲对自己这么多年的教导在一点一滴地浪费,心中于是便荡漾开了被撕扯一般的罪恶感。
  可是——
  可是,她已经别无选择。
  栀薇紧紧地咬着嘴唇,痛渐渐渗进皮层下神经里的每一个细胞里,点点针刺般的挣扎,隔着那么近那么近的距离,大概不到半米,她听到他的皮夹被打开的声音,抽出纸票的声音,以及栀薇内心快要濒临崩溃般羞愧的声音,仿佛是漫长的一个世纪般的镜头,三张粉红色的百元纸币被他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那,给你。”
  橙黄色的光从头顶上如流水一般地缓慢流淌而过,在心中形成了柔软的液体,哗啦哗啦地温暖地延伸到身体里的每一块净土。
  栀薇松出一口气般地接过了钱,紧紧地用手指攥着,勉强牵扯出笑容抬起头,看向柯绛:“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我一定会在三天之内还给你的。”
  “嗯。”柯绛咧着嘴巴,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那个,还的时候别忘了加上利息哦。”
  栀薇怔了怔,反应过来之后,急忙认真地重重点头。
  “噗?”柯绛终于忍不住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然后一边挥手一边说,“哈哈……骗你的骗你的,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居然当真了,真有趣!我不是说过了吗,半夏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嗯,谢谢,我一定会还你的……”栀薇不自然地咧了咧嘴角,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握住钱和手机,向走廊尽头的楼梯跑去。
  其实他是很好奇的,其实他也是很在意的。
  慢慢地止住了自己的笑意,柯绛看着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中栀薇的背影,忽然就皱了皱眉头,到高一(3)班,本来是很想询问她一句——
  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
  大概真的是一见钟情了吧!
  他顿时感觉自己简直和白痴一样,真是傻得够可以啊!
  又不是没见过美女,又不是没谈过恋爱,居然会傻到对刚刚认识的女生一见钟情。
  柯绛自嘲似的撇了撇嘴巴,随后吹着口哨向走廊相反的方向走去,迎面而来的是同班一个叫桑然的男生。柯绛只记得他是个冷冰冰的只把贝斯当女朋友的怪人,而且还有一些关于他的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传闻,譬如说是被女大款包养、父亲整日酗酒、母亲疯疯癫癫、姐姐未婚先孕等,总之,他的世界让人感到复杂又危险,于是,柯绛便径直地打算与他擦身而过就算了。
  白色的烟雾从桑然的口中袅袅呼出,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烟灰被轻轻地弹落到地面上,整个人的制服上都充满了浓重的烟草味道、敞开的白色衬衫,无论是斜挂在上面的黑色领带,还是整洁地浮动在额前的细碎刘海。
  “援助交际吗?”桑然捏了捏手中的烟头,然后面无表情地对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柯绛下了这样的定义。
  “你什么意思?”柯绛猛地停住身形,皱起眉,转身看向桑然。
  不过却没有得到什么回答,只是看到桑然对他比了一个动作,食指和拇指互相地摩擦了几下——钞票的意思,然后朝刚刚栀薇消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啊,那个啊……我说你是不是误会了?”柯绛顿时有种跳到黄河洗不清的感觉,“你不要乱想,我、我那是借她,绝对不是什么援助交际……”他的思想也太腐化了吧!
  桑然仍然没什么表情,瞥了柯绛一眼,把烟头叼在嘴边,转身朝前走,随后,又侧过脸淡淡地说:
  “我又没说什么,你解释这么多,干吗?”
  07
  你有没有被问过这样类似的话?
  喜欢的女生是谁?
  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
  漂亮的、大眼睛的、开朗活泼的、温柔可爱的,还是天真单纯的。
  各式各样的女生,到了莫樊律的总结中全部被归为了一类,没心没肺地对当时的朋友皱着眉头地蹦出一句:
  “——胸部大的?”
  其实都是信口胡诌出来的,就像是在中考的时候,莫樊律也只不过是抱着好玩的态度在志愿表格上填写了龙飞凤舞的六个大字:娶老婆、生孩子。
  那样的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莫樊律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里面教育了足足有半个多钟头才从那被称之为“没有硝烟的战场”中走了出来。
  类似的情况经常发生而已,但是因为他的成绩优异,所以老师们也全部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是他搂着女生的肩膀嬉嬉笑笑地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经过也不足为奇。
  就是这样的世界——
  就像是——
  就像是莫樊律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姓“莫”的。在十四岁之前,他无数次地写过自己的名字,在考卷上、在课本上、在橡皮擦上、在给女朋友的回信上,以及用刀子刻在桌椅上,那些全部都是:
  “樊律”——
  并且在他的记忆里,或者是生命里,他也只是承认自己的姓氏是“樊”,而绝对不会是“莫”。
  每次在别人唤他为“莫樊律”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像是揉碎了一把玻璃,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经意间早就已经成为了血肉模糊的伤疮。
  河水一般在他的左心房里面缓慢而又富有节奏地流淌着,蔓延着,溃烂着。
  只是即使如此,他却还是要假装若无其事般地逞强下去。
  一直逞强到如今的十七岁。
  一直逞强到如今的南德高中一年级。
  夕阳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教室里面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缝隙。整个教学楼在一天之内的第十七个钟点中被流云染成了一片血红。
  空荡荡的教室,敞开的玻璃门上面静静地挂着被夕阳弥漫得炫目的门牌——高一(7)班。
  璀璨绚烂的光线中,一切都呈现出模糊的美好。
  女生既羞涩又有些胆怯地站在莫樊律的面前,双手微颤地将一封折成心状的粉红色的信递到他的面前。
  “莫樊律同学,我……我喜欢你,请你收下。”
  光线下,莫樊律是一张看不清楚表情的脸孔。
  女生只感到似乎有冰冷的手指滑过自己的心脏深处,背光的嘴角恍若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
  信被缓慢地抽走。
  女生顿时心花怒放,然而,下一秒耳膜内部便听到“嘶啦——”的声音,长长的,破碎的,连接不断。
  粉红色的信在莫樊律修长白皙的指尖下幻化成千万碎片,然后像雪花一般被散落在满地,女生整个人僵硬地愣在了那里。
  沙沙——
  沙沙——
  “不好意思……”莫樊律在背光处完全没有察觉到女生面部表情的变化,而是若无其事一般地咧着嘴巴笑了一下,“呵呵,那个——我现在有交往的女生了,所以不能接受……”还没有等到他把话全部说完,女生抬起头扬手就给了他一记利落的耳光。
  在昏黄橙黄的夕阳光芒中,透明的窗户贴在身后,那声清脆的“啪——”简直响彻了整个空旷阴暗的教室,似乎还在轻微的震动。
  挨了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的莫樊律显然感到无比的莫名其妙,他摸了摸左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与红印,第一次经受如此突发的状况,某种情绪似乎根本控制不住,反应过来之后便转回头:
  “你干什么啊?!”
  “太过分了……”女生低下脸,声音在不经意地颤抖,眼泪便“啪嗒”“啪嗒”地摔碎在地面上,“莫樊律,你实在是太过分了!”大喊一声,然后,女生紧紧地捂住脸飞快地从教室里飞奔了出去。
  “哐当——”“哐当——”,过道中的课桌被女生的身体撞得乱响。
  “哈?过分?我……我怎么过分了?”莫樊律望着女生已经消失不见的方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然后疼得龇牙咧嘴,郁闷地撇了撇嘴。
  俗话说得好:女人心,海底针。
  真他妈的够海底针的!
  莫樊律微微皱起眉毛,忽然狠狠地扯了扯系在脖子上整整齐齐的模范生一般的领带,长长呼出一口气,顿时觉得胸口平和了许多许多,至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正常地呼吸。
  ——如果可以改变世界。
  金色的光。
  暖暖的光。
  暖金色的光。
  像湖水一样。很温暖,很温暖,很温暖。
  窗户外面传进来的蝉鸣,细细碎碎地在耳膜底断呼啸着缠绵,树叶沙沙的飘落,风把发梢吹进眼睛里。
  回想着她的脸孔,她的头发,她的眼睛。
  微微带着冷漠却又寂寞的表情。
  心一定是液态的。
  因为它会像水一样溢出来。
  为什么他总是会想起她的脸呢?
  不过就是一个美女嘛,怪了,他又不是没见过美女。
  血红色的光一寸一寸一块一块地掠过头顶。
  莫樊律白色衬衫的领口松松垮垮,他懒洋洋地斜靠在七歪八扭的课桌上,像是一只猫似的吸食着夕阳的绚烂,于是偏咖啡色的刘海之下,是一双星芒一样美好的眼。
  手中的黑色领带静默地垂在地面上,泛着冰冰凉凉的黑亮。
  “——样子可真难看哪,‘优’‘等’‘生’。”男生站在门口处,夕阳洒在他的轮廓上,倔犟而又精致的面容,清瘦又纤细的身形。
  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猛然一跳,莫樊律“呼啦”一声从课桌上面直起了身子,并且措手不及地把手中的领带胡乱地重新挂回自己的脖子上,在看到声音主人的脸孔时,忽然就停止了以上一系列的动作,如释重担一般地长吁出一口气:
  “桑然,搞什么,原来是你啊!别吓人好不好。”莫樊律埋怨一样扔掉手中的领带,重新躺回到课桌上,良久才又蹦出一句,“那,找我有事?”
  “嗯,刚刚路川紫发来的短消息,说是戚诺乔今天会回来。”桑然坐到莫樊律的身边,玩弄着手中的金边打火机,语气平淡得仿佛是在诉说着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短信上说,等一下,他要我们去酒吧看看。”
  “是吗!”莫樊律枕着双臂,在听到桑然的话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我就不去了,我不想回家太晚。”
  “随你。”
  “那,桑然,你和她不是早就已经分手了吗?”
  “嗯。”
  “是她决定去进军演艺界的时候吧?”
  “不好意思,我记不太清了——”
  简单得几乎让人无法再继续问下去的对话,桑然的每一句回答中,好像都是在刻意地隐藏着某种“不要再问了,已经不想再说那些过去了”的暗示。如果再继续追问的话,一定会触及到对方那块原来已经被掩饰得很好,并且不愿被任何人偷窥到了伤口吧。
  但愿桑然的那道暗伤,不会在黑暗中撕扯般的叫嚣,它是那种缓慢的反复的刺痛。
  莫樊律这么想着,然后慢慢地从课桌上坐了起来,侧脸望了望桑然,桑然也像意识到什么似的转回头瞥了他一眼,首先面无表情地开口:
  “你刚刚被告白的女生打了一耳光,是吗?”
  “呃,什么啊,原来全部都被你看到了,真够丢脸的。”莫樊律不冷不热地笑了笑。
  “撕人家的情书,挨打是当然的。”
  “……是这样吗?”可是,如果不撕她的情书,不是叫人家抱有希望吗?那样岂不是更悲惨?他可是很温柔的在为了那个女生着想啊,为什么那些女生总是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呢?莫樊律无奈地叹出了一口气。
  就在莫樊律叹息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的是桑然低沉的嗓音:“樊律,其实从小时候开始,我和路川紫就都能够看出来,你厌烦你继父,可是你也不用为了虚情假意地讨好他,拼命地装乖孩子吧?”
  “……”
  “这么多年来,你那样勉强自己,不会觉得很辛苦吗?”
  像是被剥开了某道隐秘的伤疤。
  夕阳的血光中,莫樊律白皙精致的脸蓦地在刹那之间黯淡下去,拳头忽然被捏得紧紧地,白骨在手背上若隐若现。
  桑然侧眼,他把视线移向那张逐渐阴暗的脸,歉意地轻声吐了口气,淡淡地说:
  “——抱歉,是我多事了吧。”
  夕阳下,莫樊律胸腔中的某个点,似乎在逐渐地一点一点地崩塌。
  就是那些多年以来堆积起的情绪,被狠狠地用力拉扯,一直在身体中向头顶上涌,顺着血管掺杂着血液,一起黏稠,一起奔腾,一起毁灭,一起崩溃,就要再也无法控制地哭出来了。
  ——我究竟爱不爱这个世界?
  总是会在黑色的夜晚中看到远方闪现出微弱的光点,一闪,一闪,绝望而又充满了希望。
  如果回忆可以一次一次地倒转过来。
  如果能够自由自在地像风筝般飞往天边。
  就算最终的结局是断线。
  我也将会心甘情愿。
  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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