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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回家

  景泰六年二月,东堂再次大举进犯,皇帝授太史阑总制除丽京外的全**务,太史阑下令调天纪军于南徐一线海防参战。
  一次战役中,一发冷炮落入还在后方的天纪少帅纪连城营帐,纪连城当时病重,躲闪稍迟,竟被炸死。天纪军前锋大乱,险些影响战局,当时诸将束手,推诿责任,不敢在此艰难时刻担当重任,害怕事后被太史阑追究责任,眼看大厦将倾,天纪最年轻的副将邰世涛,得众中下层军官推举,趁夜兵变,杀桀骜不驯的纪氏将领,收服其余高层军官,将天纪主力军权尽数收归手中。
  邰世涛夺军权成功后,有相当一部分将领在观望,想知道这愣头青小子的下场。在这些人看来,邰世涛夺军权,一方面在丽京半养老的纪家老帅不会甘休,另一方面,觊觎天纪军权已久的太史阑,必然要趁此时出手,邰世涛竟然敢抢她的先,肯定要遭到太史阑的制裁。所以在邰世涛夺权之初,很多有机会掀翻他的将领选择了按兵不动,等待更好的时机。
  谁知道时机从来不是等来的,更多时候,时机会被等错过。邰世涛掌握天纪军权后,不顾手下劝阻,当即将天纪高层变动飞马快报太史阑,并亲自上阵,阻挡了东堂的一系列进攻,扭转了战局。而太史阑得报之后,当即口头批准了邰世涛所有对天纪军的人员变动,并快报丽京朝廷裁决。
  与此同时,京中也有风云涌动,陛下忽然下旨,升天纪老帅纪明堂为公爵,赐京中宅邸养老,并以邰世涛为新任天纪军总将,天纪从即日起改名天顺军,不再设元帅,只设总将,位次列于太史阑之下。
  这一着就等于收了纪家的军权,纪明堂如何肯依?但此时天纪军,已经不是纪家的了,邰世涛掌权,太史阑派军顺利入驻,当日下狱昔日高层将领十一人,在邰世涛的配合下,以最快的速度,将天纪军上下的纪氏派系,做了一个彻底的清洗。
  事情发展到这样出乎意料的地步,那些按兵不动等后续的人悔青了肠子,到此时明眼人已经看出了邰世涛和太史阑,甚至和朝廷之间的猫腻,可是已经迟了。天纪,从此成为朝廷囊中之物。
  有谁能想到,有人目光深远,一着暗棋一布六年,步步蚕食,着着深入,等待最后一个风云涌动的时机,长刀怒砍,换了人间。
  而做这一切的目的,只不过是两个男人,为了保护深爱的她。
  景泰六年七月,在太史阑再次驱逐东堂,天顺军收归朝廷之后,帝诏:封容楚为荣昌郡王,同时升太史阑为公爵。南齐朝第一位异姓王和第一位女国公,同时诞生。
  很多人看来,这不过是陛下不想让太史阑的爵衔压过了容楚而已,所谓阴盛阳衰,不利家门。平白便宜了容楚得一个王爵。
  不过三公清楚,容楚封王是迟早的事情。天纪能够收回朝廷,他才是最大的功臣。而天纪开了一个缺口,之后折威和天节迟早将纳入陛下手中。外三家军从此不存在,天下军权大一统,真正实现了中央集权。从此,最艰难的事完成,皇朝最大的威胁将烟消云散。这同样是影响深远的巨大功勋。
  有很多人预测,太史阑在解决东堂侵边和平定西番后,或者南齐也会出现第二位异姓王,还是位女子。
  而对于太史阑来说,封王升爵都是小事,头衔越重责任越大,并不值得欢喜,她和孩子已经四年没见,和容楚也有将近一年没有机会在一起,做女将她已经做到了极致,做女人和母亲却实在悲催得很。
  她期待着重逢,去年她和容楚双双去信问李家,孩子现今情形如何。李家的答复是孩子身体已经不会有问题,当时正在筑基养气阶段,如果不想学武可以罢手,如果想学武还要再呆几年。
  太史阑和容楚去信问孩子意见,叮叮犹豫不决,当当表示还是再呆一阵子吧。容楚和太史阑向来把孩子当大人看,尊重他们的意见,当即说明两个孩子随时可以回归,武功一道随便他们学到什么程度。老国公倒是对孩子选择留在山上很满yi,他认为等都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差一两年,孩子养好身体再学好武功,是一辈子的事,容家的后代,日后还是要上战场征天下的,老夫人却大失所望,险些又病了一场。
  不过后来据赵十八所说,容当当愿意留下来,并不是为了学武,只是他当时在和师兄们打什么赌,事关日后不少利益,容当当胜利在即,不肯放弃罢了。
  景泰六年七月,父母双双得封的消息,也传到了叮叮当当的耳朵里,那时候他们两个正在骑自行车。
  “爹爹麻麻又升官了哦。”叮叮笑眯了眼睛,“会给叮叮什么礼物呢?”
  “你就记得和爹爹麻麻要礼物,你就没想过咱们应该给爹爹麻麻贺礼?”容当当撇撇嘴,蹲在地下研究那自行车。
  自行车是麻麻给起的名字,她听说了这东西之后就送来了这个名字,两个孩子也就乖乖用了。
  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受谁影响,即使懂事后没见过父母,也一样有所情感侧重,两个人都是对太史阑更含糊些,不敢不听她的话。然后容叮叮爱和容楚撒娇,容当当爱和容楚告状,且喜欢拿容叮叮不小心“非议”麻麻的事情去和爹爹告状——他晓得这些事告到麻麻面前,麻麻未必在意。告到爹爹面前,爹爹绝不允许任何人说麻麻坏话,而且这个任何人包括叮叮当当。尤其是叮叮当当。
  容当当有点苦恼,姐姐越来越大了,越来越不好骗了,已经绝对不肯说麻麻一句坏话,他人生的乐趣因此少了一大半,要怎么才能寻回当初的感觉呢?
  “这自行车要是能跑得更快些就好了。”他咕哝,“送给麻麻玩。”
  “贺礼!”容叮叮眼睛一亮,“对哦,咱们还没给爹爹麻麻送过礼物呢。”一边拉开容当当的手,“弟弟,手不要伸到链条里,小心夹着哦。”
  不得不说,容叮叮做姐姐是很合格的,她始终牢记爹妈教诲——姐姐要爱护关心弟弟。平日里关心爱护得很全面很到位。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总加那些啊啊哦哦的。”容当当抽出手,顺手在姐姐的花褂子上擦了擦手上的灰,嫌弃地道:“还有,别送你那些洋娃娃小花包彩笔画报什么的,爹爹麻麻不会喜欢。”
  正要跑回去翻自己的洋娃娃小花包彩笔画报的容叮叮停了手,眨了眨眼睛,“也是哦,那送什么?”
  容当当在一边坐下来,不说话——他姐姐看似单蠢,胆子却超大。看似天真萝莉亲和力爆表的面孔下,是一颗超级强悍的心,她的主意往往比他还凶猛,所以关键时刻他不出声,姐姐决定,他只要拥护就行了。
  这样事后追帐,自然是姐姐承担责任,反正他是弟弟嘛,弟弟要听姐姐的话,麻麻说的。
  “哎呀!”容叮叮忽然双手一合,眼睛爆亮,“咱们把自己送去当礼物!”
  容当当的手指险些真的卡到链条里,难得地眯起了漂亮的长眼睛,“啊?”
  “苏姨姨说爹爹麻麻是好大好大的官儿,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嘛。”容叮叮越想越兴奋,“他们没见过的,不就是我们?弟弟你说,他们见到我们,是不是会很欢喜很欢喜?”
  容当当撇撇嘴,“不是吧,他们要真欢喜见到我们,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阳光下男娃娃鼻子皱着,有些不满的模样。
  容当当对于难见父母,其实很有几分介怀,只是从小深沉,不肯说出口罢了。
  “哎呀,爹爹麻麻忙嘛。”女娃娃手一挥,满不在乎模样,“当当你不要总记着啦,爹爹麻麻的信和礼物还少吗?”
  容当当抿抿嘴,慢吞吞玩着自行车链条,“可是,苏亚姨姨,十七叔叔,容榕姑妈她们一定不欢喜,他们也不会给我们下山的。”
  “偷偷地不就行了吗?”容叮叮气壮山河地小手一挥,“是去看爹爹麻麻啦,又不是去玩!”
  “姐姐,你真的决定了吗?”当当的细长眼睛转了又转,那声姐姐喊得颇诚恳。
  容叮叮笑出右颊的小酒涡,“当当,你不想爹爹麻麻吗?”
  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对笑了半晌,随即容叮叮皱皱鼻子,“那么,我们来商量个办法,怎么瞒过李爷爷,李叔叔,韦雅姨姨,容榕姑姑,苏亚姨姨,十七叔叔、唐师兄、黄师兄、尤师姐……”她扳着手指数了半天,把十个手指数了一遍一遍,数到眼睛发直,终于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了下来,“……瞒过她们,逃下山……”
  “哦,其实也不难……”容当当从屁股后头抽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
  本子上歪歪扭扭,第一张“如何蒙x爷爷叔叔姑姑等等……”。“蔽”字不会写,就一个叉代替。
  第二张“出走路线图”。
  第三张则贴着一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纸,写着“江湖行走十三计以及十三忌。”其中包括“遇林莫入”“财不露白”等路人皆知的经典指导总结语。
  看字迹新旧以及资料完整程度,很明显不是刚刚弄好的东西。
  容叮叮撅着屁股,看了半晌,问弟弟,“当当,什么叫财不露白?”
  “笨蛋。”容当当薄唇一撇,“就是财宝不要在白天露出来啦。”
  “哦,但是银子那么亮,晚上露出来不是更容易被看见吗?”
  “……笨蛋。谁叫你晚上把银子露出来呢……”
  “哦……可是当当,为什么银子这里,你后面写容叮叮啊。”
  “你是姐姐呀。”容当当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姐姐,“姐姐不都要养弟弟吗?银子当然都是你出。”
  容叮叮思考了半晌,摇头,“麻麻没有说姐姐要养弟弟,麻麻倒是说过男人要养女人。”
  “等你长出咪咪,我养你还差不多,你现在算女人吗?”容当当细长的眼睛一眯,甚鄙视。
  “什么是咪咪呀?”
  “景泰蓝哥哥说的,女人有咪咪,男人有弟弟,弟弟遇上咪咪,就有了叮叮当当。”
  容叮叮摇了摇头,对这个过于抽象的解释不以为然,也没什么兴趣,只道:“咱们去了丽京,去找景泰蓝哥哥吧。”
  “找他干嘛?”容当当立即想起爹爹嘱咐的“男孩子要保护姐姐,不能让姐姐和任何除弟弟之外的师兄哥哥们太亲热”的慎重告诫。
  “借钱呀。”容叮叮笑眯了眼睛,“麻麻说景泰蓝哥哥很有钱,养得起很多百姓,我们可以找景泰蓝哥哥要过去三年的压岁钱。”
  不得不说,容叮叮小公主,活泼大气,甜美可亲,更有一项十分接地气的爱好——爱钱。
  她爱钱,却不怕花钱,她喜欢钱花出去时候的痛快,更喜欢钱收进来时候的叮叮之声。
  容当当诸事爱算计,唯独对钱很淡漠,周身充满郡王府未来继承人蔑视天下钱财的气场,听见这句,细长的眼尾鄙视地瞥一瞥,懒得评说。
  两个脑袋头碰头凑在一起,开始研究计划的具体可行性——如何脱身、逃脱路线、随身物品……
  又过了几天,山下逢集的日子,因为最近几天叮叮当当都表现完美,被特批双双下山逛街,两人骑着自己的自行车,跟着苏亚阿姨和十八叔叔的马车,一路去了山下集镇。
  叮叮当当骑自行车是经过太史阑特批的,她认为这是一项极好的运动,只是以往两人嫌路远,不肯骑车下山,这次不辞辛苦地骑了车子,苏亚和赵十八都很满yi。
  两人的自行车后面照例有一个小空箱子,用来放等下购买的物品。其实两人的供给,什么都不会缺,但太史阑希望孩子接触社会,懂得生活,懂得和人打交道,所以日用品常常他们自己买。
  山下小镇春滕镇,大多数人也是李家附属,早见识过这两辆短腿自行车,一开始看两个小家伙骑着这矮矮的小车子还要发笑,如今也已经见怪不怪。
  正因为是在遍地熟人,安全性绝无问题的春滕镇,所以苏亚和赵十八也没把两人看太紧,两人说在街上遇见相好的朋友,要一起去看童子布袋戏,苏亚便让他们自己去了。
  两个孩子进了布袋戏的会场,过了一会出来,后来还跟着年纪相仿的两个男孩。
  “大虎二虎,你们一直说要骑这车子是吧?”容当当拍拍自行车,“今天借给你们骑。”
  两个孩子欢呼雀跃,容当当则提出要求——布袋戏后把车子骑出来,在苏亚和赵十八视线可及的地方转一圈。之后每半个时辰都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次,但不要露正脸,远远地让他们看见车子就行了。
  两个孩子没口答应,容当当又警告了他们不能弄坏车子之后,便牵着姐姐拔腿要走。
  容叮叮走出几步,忽然又回身,对发小大虎二虎张开双臂,眯眯笑,“来抱抱!”
  “走啦!”容当当一把拽走了他的拥抱狂姐姐……
  半个时辰后,采买物品的苏亚和赵十八,看见叮叮当当的车子从布袋戏棚子里出现,往镇东头去了。
  时辰还早,两人也没在意。想着他们大概去镇东头的打铁匠那里玩。两个孩子嘴甜脑子灵,十分讨喜,在这镇上粉丝无数,到nǎ里都有玩乐吃喝。
  又过了半个时辰,苏亚和赵十八听见两辆车子从镇西头过。
  嗯,应该是去找西头绣坊的云娘姐姐。
  苏亚看了看那车子,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也想不出来问题所在,便也没在意。
  又过了半个时辰,苏亚和赵十八听说两辆车子停在镇南头停花小馆的后面,猜着他俩可能是去吃停花馆的花式面。
  之后时不时的,两辆车子撞进视线,苏亚和赵十八也没有多管。
  这两人因为身份原因,骨子里都是宠孩子的,都希望把自己的小主子捧天上去,都觉得两个孩子也好久没下山了,多玩一会儿也可以。
  如果换容榕来,大抵中午便要把他们给拎回去,容榕对孩子的管教更为严格,两个孩子亲她也怕她。
  直到半下午,两人想着再不走就要在镇上过夜,便寻着自行车过去,结果晴天霹雳地发现,骑车的竟然是大虎二虎!
  两人大惊,在全镇查找,哪有还有两个孩子的影子?苏亚这才想起先前的不对劲之处——两辆车子后面的小箱子不见了!
  换句话说,那箱子不是空的,两个小混蛋是有备而溜。
  虽然知道了孩子是自己逃跑的,不是被掳的,但两人还是心急如焚,在发动全镇人寻找同时,又急急通报山上,顿时李家上下都翻了天,李扶舟出关亲自寻找,所有弟子出动寻人,连一根草都要拔起来看看后面有没有藏人。
  遍寻无获,毫无线索,最后还是李扶舟灵机一动,亲自去查看叮叮当当的卧房,才在枕头下发现一张歪歪扭扭的“告别书”。
  “爷爷叔叔,韦雅阿姨,还有别的叔叔姨姨师兄师姐们,叮叮当当回家啦,谢谢你们四年的照顾,不用找我们,我们认得回家的路哈。”最上面一排是叮叮的字迹,下面一排工整些的是容当当的,看样子是临时加上去的,“叔叔,咱们和你告别了,自己回家了,不是离家出走哦,你知道怎么和爹爹麻麻讲的。”
  李扶舟唇角微微一弯——这两个小滑头。
  随即他神色便转为怅然,小心地叠起信纸,负手行到窗边。
  七月窗外秋花正好,乾坤山云遮雾绕,天地都在一片濛濛之色中沉静,唯他心思起伏依旧如涛。
  他们……终究是走了。
  这些年他们在他身边,一日日长成,就似看见她亦在身侧,由漠然至笑颦相向。
  空了一处的心,也因此似得圆满。但内心依旧明白,一直都明白,筵席终将散,月圆终会缺,乾坤殿中蔓殊沙花开如海却是幻景,在下一次风雨到来之前寂灭。
  不过也无妨,此生能有这一段相遇,能得她一段付托,终究不枉。
  三千霓虹星雨过,总有属于自己的那一颗。
  就这样罢。
  ……
  那封广而告之的“告别书”,让所有人终于深切地明白——两个小混账,跑啦!
  无奈之下,李家只得火速通知国公府和总督府。
  ……
  三天之后,无名县,两个孩子遇见一个穷苦汉子,打听到他想去江浙行省投亲,便称自己也是要去江浙行省,路上却和姑父失散,请和这位一看就很善良的大叔相伴而行,并诚恳地请大叔吃了一顿饱饭,第二天,这位大叔便多了两个“侄子”,雇了辆马车,一路慢慢前行。
  十天之后,在鲁东行省,这个马车和一群去江浙跑生yi的商队同行,谁知道半道上遇见山匪,所有人都被掳走,只跑掉了汉子的那对“侄子”。
  十二天之后,那对极东大侄子住在客栈,两个四五岁的孩子住客栈很引人注目,虽然两个孩子说大人随后就到,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当晚客房里似有异声,第二天掌柜的来敲门,却发现一个年轻人赤条条晕在地上,两个孩子已经不见踪影。
  十四天之后,那对极东大侄子在街头卖艺,无意中撞到了路过此地,前往京中述职并升迁的原西凌按察使夫人的车驾,一番惊吓之后,夫人听说两个可怜又可爱的孩子,也要去丽京投亲,路上却被山匪捉去了姑父,好容易死里逃生,盘缠无着街头卖艺,只想着去丽京看爹爹一眼,顿时动了恻隐之心,将两个孩子收留了,跟着车队一起走。
  之后便一路平静,再过半个多月之后,按察使夫人车驾抵达丽京。
  ……
  “哇,好大的门楼。”极东大侄子们仰着头,两眼放光地盯着丽京高敞的城门。
  极东大侄子们小脸雪白,眼珠乌黑,穿着一模一样的竹青色小袍子,黑色小靴子,仰着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可爱水嫩得让路人侧目手痒,都恨不得去捏上一把。
  按察使夫人看着那对小小身影,有些不舍地吩咐嬷嬷:“去问问叮叮当当,他们的家在哪,安排人给送过去。”
  “是。”
  想了一想按察使夫人又道:“如果两个孩子家里有什么困难……你们看情形斟酌,再接回来也可以,家里不缺两个孩子饭吃。”
  “是。”嬷嬷们喜笑颜开。
  这段日子相处,两个小混蛋,一个嘴甜一个机灵,早把众人都哄得贴心贴肺,恨不得他们不要回家才好。再说众人也都认为,如果是豪门巨富之家,怎么可能让四五岁的孩子走老远的路来投亲?想必家境贫寒。
  极东大侄子们听说要送他们回家,便请嬷嬷带到夫人轿子前,给夫人道谢。
  “夫人。”容叮叮牵着容当当,认认真真给按察使夫人行礼,顺手递上两张卡片,“一路谢谢您照顾啦,这是我们的名片,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们好啦。”
  夫人失笑,接过“名片。”原来是两张质地颇为坚硬的萱纹纸,正面歪歪扭扭写着“容叮叮”,反面则更歪歪扭扭写着“前市大街四明巷。”
  夫人以前到过丽京,隐约觉得这地名有些熟悉,却也没在意,只觉得两个孩子好玩,含笑收了,又嘱咐他们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才命人驱车送他们回去。
  车马辘辘,极东大侄子们坐在车上,眼珠子骨碌碌转。
  容叮叮欢欢喜喜,扳指头算今天可以收到多少见面礼,容当当却满面沉思,小脸严肃。
  “当当,你为什么不欢喜?”
  “你欢喜才奇怪,你怎么不想想,咱们是溜出来的呀。”
  “是呀,那又怎么了?咱们大老远地来了,爹爹应该很欢喜呀。”
  “我倒觉得他会先惩罚咱们不听话……”
  “呃……不会吧……麻麻在也许可能……爹爹……爹爹很爱我的!”
  “爱你才打你……想想怎么屁股不挨打吧!”
  “当当,你一定有坏主意的!”
  “来,听着……”
  ……
  半个时辰后,车子停在荣昌郡王府门口。容楚升郡王后没有另外建府,只将原有匾额换了就是。
  按察使家的小厮有点傻眼地看着金光灿灿的门匾,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地头。
  容当当递了一小块银子过去,奶声奶气道谢加解释,“听说我爹爹就是在这里头做管家啦。”
  小厮这才释然,道谢接了银子,心里有点遗憾这两个小少爷一身的贵气,却只是管家之子,如果真是郡王府的公子,哪怕是个旁支,配自家的小小姐多合适。
  两个娃娃下了车,拒绝了小厮帮忙叫门的好心,等按察使的人都走了,才躲到一边墙角,头靠头商量。
  “你说爹爹这个时辰在上朝?”
  “差不多。景泰蓝哥哥说以前上朝时辰太早,现在推迟了,所以爹爹回来的时辰要到中午的。”
  “那咱们万一等不到爷爷呢?”
  “爷爷每天出去喝茶的,再等一会差不多啦……容叮叮,你要可爱点,等下就看你啦。”
  “这样可爱吗?弟弟?”
  “呕……”
  一刻钟后。
  “这么多人来来去去,谁是爷爷呢……咱们认错了怎么办?”
  “……我也不太清楚,你晓得的,爹爹说爷爷和蔼可亲,麻麻却说爷爷是个严肃古板的老头子。”
  两双漂亮眼睛茫然地对视半晌,实在不明白“和蔼可亲”和“严肃古板”的集合体该是什么样子。
  “喂,等等,你看那边!”
  ……
  容弥在茶馆喝完茶回来,慢慢研磨着手中的玉核桃,一路心事重重地步行回家。
  老家伙以前没有在外喝茶的习惯,直到太史阑出任静海总督,先是容楚喜欢逛茶馆听说书,他知道后也忍不住心痒,去茶馆听了一次,听完嗤之以鼻的同时,却也发现茶馆是个好地方,一群闲得无聊的老头子,早上带了自己的茶叶来泡茶馆,谈天说地聊曲子听说书,说说笑笑时间很快就打发掉了,不仅排遣了寂寞,而且茶馆确实是个信息流通迅速的地方,他在那里,听了不少太史阑的传奇,儿子的“绯闻”,甚至当初静海总督做满月都有人编成故事来讲,他听着,难免几分骄傲得意,也好趁机听听孙儿孙女的事儿——满月宴传奇里,说书先生不可避免地说到两个孩子,他听着别人夸耀自己的孙儿孙女,心里也似蜜甜,一直不能见孙儿孙女的遗憾,似乎在那样的述说里能得到弥补,他为此跑遍了京城的茶馆,听完了所有说书先生口中的“总督大人家双胞胎”,有一次,有一家说书先生说两个孩子“先天瘦弱,不能见人。”他勃然大怒,先拍了桌子,后砸了重金,从此后那说书先生提起两个孩子,必然是“龙章凤姿,天生神童”。
  容弥如果不是多年征战,一身暗伤,根本无法适应极东寒冷气候,被容楚死死拖住不许去李家的话,他早跑了去陪着孙儿孙女了。
  容弥想到孙儿孙女,不禁叹了口气。
  一对双胞,一对可爱的孩子,自己的嫡亲孙儿孙女,贴在心肝上日思夜想的宝贝,这都四岁了,他居然还一面都没见过,一面没见过也罢了,居然孙儿孙女都失踪了!
  孩子失踪的事情,容楚一开始自然是瞒着两老,但时日久了,总会露出痕迹,老两口知道后,再也没能睡好觉,随着时日推移,两府发动全部力量去找,甚至皇帝也暗中下令全国寻找,两个孩子依旧杳无踪迹,容弥这觉就越发睡不着了,总在做梦孩子们被欺负了,被掳走了,被杀害了,时常夜梦而醒,醒来时一身冷汗,孩子的哇哇哭声仿佛还在耳侧……
  容楚自然要安慰老爷子,说孩子们是自己溜的,不是被掳,而且孩子虽然小,从小受的却是精英教育,实际生活和处事能力非常强,根本不是那种自小被保护过度,毫无自保能力的少爷小姐,大可不必担心云云。容弥听着,却不过冷哼一声——什么精英教育!什么学习实际生活能力!太史阑出的什么馊主意!孩子因此没能享什么福也罢了,胆子也是这么惯大的!如果不是她把如何行走江湖的方法都告诉了孩子,这两个能想到离家出走吗!
  容弥愤然皱起眉头,揉了揉眉心,想着现在追究太史阑也没用,两个孩子要么去了静海,要么来了丽京,按说静海一直在战时管制,想去不太容易,也不知道两个孩子现在到了nǎ里,可千万不要出事……呸呸呸,想什么呢,绝对不会有事!
  老家伙边走边分神,蓦然脚尖踢到冰凉的石狮子,才发现到了家门口,他正想揉揉脚趾,一低头,却看见面前多了两个小人。
  两个小人各自拖着一个精巧的,却蒙了很多灰尘的小小箱子,左边的粉红,右边的粉蓝,居然还带着滑轮。穿着一模一样的青绸小袍子,一模一样白玉小腰带,一模一样黑色小靴子,都梳得齐齐整整的乌黑好头发,左边的一位圆脸大眼红唇,肌肤雪白晶莹如软玉,长睫毛浓密如扇子,眼神水汪汪,眉毛黛青青;右边一个肤色是少见的莹润蜜色,极其细腻,细长的眼睛瞳仁极大,眼尾挑出极其漂亮的上扬的弧度,直鼻薄唇,嘴唇习惯性抿成一条薄红的线。
  两个漂亮可爱得,让人忽然便软到了心底的,神仙般的小娃娃。
  两个娃娃仔细看不太像,但粗粗一看却觉得很像,像在神韵和气质,很少见的非常引人注目的感觉。
  容弥的心忽然咯噔一声,一股隐秘的,却不敢想象的惊喜涌上心头。
  他的手指抖了起来,玉核桃在掌心叮叮作响,左边的娃娃听见那声音,立即唇角一扬,欢喜地笑了起来,红唇弯出一抹动人的弧度,小小年纪,笑起来璀璨生花,美丽无俦,看得容弥眼晕。
  右边一个却嘴角一抿,这动作俨然有几分熟悉。
  容弥手指更抖,怕核桃掉下来砸了两个娃娃的脚,赶紧把核桃收起,左边娃娃的眼光立即贪馋地随着核桃的方向而去,小嘴唇动了动。
  右边娃娃却上前一步,递出一张小卡片,微微躬身,行了个优雅的礼,一本正经地道:“爷爷是吗?我是容当当,很高兴看见您。”
  左边一个眼神从核桃收回来,终于被提醒,恍然笑起来,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对着容弥,大声道:“来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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