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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拷问

第九章 拷问

茶茶跪在承铎的大帐里就感觉到气氛不好。承铎、东方、赵隼、哲仁、哲义齐聚帐中,仿佛三堂会审。她抬头看了承铎一眼,可惜这个人的脸色关键时刻总是看不出内容来。承铎一扬手,哲仁把一沓白纸和笔墨端过去,放到茶茶面前。

承铎柔声道:“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声色俱厉地吓唬你。我问你什么你都老实地回答我好么?”

茶茶乖乖点头。

承铎一招手,哲义把一个白圆瓷瓶端了上来。承铎问:“这个你可见过?”

茶茶点头,伏地写字:“我那天回帐看见过,就放在赵将军身后毡垫旁的帐角。”她写完,一指赵隼站着的地方。哲仁便把她写的念出来。

“然后呢?”

茶茶又写:“我拿出去了。”

“昨天跑着出去,就是拿这个?”

茶茶点头默认。

承铎手撑在案上,身一子略微前倾,问她:“这是什么?”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拿出去?”

茶茶怯生生地望了他一眼:“这瓶子一精一致,不是帐里的,怕人发现,说我偷盗。”

承铎紧跟:“那为什么拿到了茅厕?”

茶茶轻抒皓腕:“除了大帐,我只能去那里。”

承铎靠回椅背上:“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粮草营里。”

“为什么又跑去那里?”

“他们要袭营。”

这个回答倒是出人意料得很,承铎微笑:“你就不怕他们烧我粮草把你烧死在里面?”

“他们要先到大帐杀你。”

“哦。你怎么知道呢?”

“我看见他们商量了。两个副将,在昨天的酒宴。”

承铎沉吟片刻,问:“你会读唇语?”

茶茶点头。一般聋子才会看唇语,茶茶虽是哑巴,却不聋,竟然也会读唇语。

“他们不见得在我大营里就议论这个吧?”

茶茶犹豫了一下,写道:“他们议论了营里的布置,没有说到粮草的事。而且,”她抬头看了承铎一眼,神色畏缩地写:“他们只有两千人,先杀了你才可能成功。”

承铎望着茶茶,,似笑非笑,眼神却深不可测:“所以我的大帐比较危险,你就先跑了?”

茶茶再一次默认。

承铎却侧头问哲义:“有这回事么?”

哲义想了想,迟疑道:“那两个副将是在一处议论过,用的胡语,说……我军营严整,布防周密……是……是议论了两句我军的布置。”

承铎点头:“夸着你议论就听不出来了。”

哲义惶恐地垂手站立。

承铎却不再搭理他,又转向茶茶:“谁教你识我们的字,学我们的话?”

“一个南边抓来的奴隶。”

“是个什么样的人?”

“读书人。”

“你为什么要学?”

“这种字好看。”茶茶面不改色地写出这么一句。

承铎淡淡地说:“看来休屠王是不怎么样,你还有这闲工夫学写字。”他这话里当然有些下流的意思。他问了半天,都被茶茶挡过,不知不觉有点沉不住气了。

茶茶却并不买账,继续面不改色地写:“他的奴隶很多,也并不喜欢我这样的。”

“你除了一张脸,也确实不怎么样。”承铎没忍住地接了一句。说完他在心里骂了一声——这茶茶是故意地胡写转开话题,偏自己果然就跟着走了!

承铎一时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东方在一旁,却突然问道:“我曾说姑一娘一在此方有大难,可求大将军让你离去,你却不愿意。姑一娘一既然甘为营一妓一,想必是有所图?”

他语声温和,就像问一个寻常朋友,而不是审一个女奴。茶茶也似乎不那么怕他,抬手写道:“我无处可去。”

她这番态度装得非常端正,回答得十分利落,四两拨千斤的本领练得很是纯一熟。承铎不由得冷笑起来。

昨日她不声不响地把毒药发现了,清理了,夜里乱军中跑到别处躲起来了。另一层意思也很明显,你承铎有本事赢就赢,没本事赢就死,她只管自己跑掉。分明是对他的应变之力不抱希望。

若是旁人这么做,承铎还能暗赞一句冷静机智。可这女人是他的奴隶,过去是休屠王一婬一乐的玩偶,竟然敢在他眼皮底下玩这种手段。好嘛,你还没法解气,她推得一干二净,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连话都不会讲。

承铎一念及此就觉得胸闷气短。

他收起笑:“答得还好,就是勉强了点。不如我换个法子帮你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茶茶还是跪着不动,承铎也坐着不动,看了哲仁一眼,对茶茶抬了抬下巴。哲仁便上前把茶茶拖到帐中,从门首拿了一一柄一用作兵器的长鞭。

这长鞭原是牛皮编成,镶着碎铁,舞起来刚柔并济。哲仁凌空挥舞了一下,“呼”的一声很是吓人。

茶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她方才装得那胆怯样子,此刻却跪着一动不动。哲仁抖开那鞭子,便重重一鞭一抽一在她身上。茶茶的棉衣裂了一道口子,人也应声倒在了地上。空中飞舞着一些细小的棉絮。

哲仁用腰刀一把划开她外袍,甩到一边,只剩了一件单衣,便看见她肩膀在微微发一抖。

没有空隙的时间,哲仁第二下鞭子已经甩了下来。那皮鞭末梢凌风呼啸的声音细而利,落在人身上却钝重而不响亮。茶茶窒息了一下,瞬间觉得那一鞭之力一抽一到了五脏六腑,她彻底地趴在了地上,既没有力气写字,也没有力气思考了。

哲仁并不停手,举起鞭子又是一下。

疼痛蔓延开来,一阵血腥涌上喉咙。茶茶忽然有些绝望,她认真考虑要不要先招个承铎想要的答案。

哲仁挥下第四鞭,有血滴顺着鞭梢甩到空中。茶茶心想,我死了。一念及此,心思一转,既然自己疑点颇多,承铎大可以一杀了之,用不着这样费事地审问……

哲仁并不停手。茶茶一咬牙,把头埋在手臂上,任由自己身上开花儿。承铎看着她埋头,一副生死置之肚外的样子,眼光变得一陰一晴不定。

茶茶身上的单衣很快洇满血迹,身一体在哲仁舞得翻转的皮鞭下格外单薄,像随时会被皮鞭卷走的一片落叶,却听不见她丝毫的声音。她并不翻滚,躲避,只是蜷缩起身一子,如同死了一般,像只正被虐杀的猎物,全身都一抽一紧了,抵御那撕一裂皮肉的鞭打。

承铎忽然慢慢开口:“哲仁。”

哲仁蓦然停手,对承铎躬身。承铎缓缓道:“你这样打,很快就把她打死了。”

哲仁垂首不语。

承铎走下来蹲下,一伸手按在茶茶腰上新添的一道血痕上。茶茶极微弱地抖动了一下。承铎波澜不惊地问:“你想好了没有?”茶茶趴着不动。承铎一把抓住她头发把她脸仰了起来。二人对视。

这个手势和触觉有些熟悉。除夕那夜,他也是这般抓住她的头发。茶茶此时想起那夜悲恸中的抚一慰缠一绵,一阵怆然之情不能自抑,湖蓝色的眼眸竟然一湿。

承铎抿着唇,并不说话,慢慢地把她的脑袋按回她手臂上埋着,手仍然按在茶茶头上,问:“你跟着我也有十二年了吧?”

哲仁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在问他,便答道:“是。”

承铎站起身,盯着他说:“莫非我待你有什么不好?”

哲仁双膝一跪,道:“属下不明白主子的意思。”

承铎蹙额叹道:“你这不明白倒叫我不知从何说起了。”

帐里一时异常安静。只听见茶茶缓过一口气来,喘息了两下。那五脏六腑的疼痛,慢慢延伸到皮肉,她伏一在自己手臂上,默默咀嚼那伤痕上传来的剧痛,心里疑惑不定:方才何以觉得心中难过?只因难过若得不着同情,不过是徒增苦闷,所以她从不难过。

无疑承铎是不同情她的,但是除夕那夜他又确实是同情过她的,那么她难过大约是因为这同情后的不同情吧。

想了片刻,她终于承受不住,如愿地昏了过去。

“这次回燕州,我便觉出燕州不复是两年前的燕州了。”承铎坐回椅上,“我此次回来,事起仓促,休屠被我奇袭全不知晓。事后我去了平遥镇,回来时在路上遇见一个人,告诉我他看见了胡人。”

哲仁道:“主子莫不是说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孩,他现在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遇见他时,他告诉我前夜在雪地里躲避胡人。倘若此话是真,这胡人必不是残敌,亦不是援军,而是我下令放归的降俘!他们能平安无事地走到那里,须得有人帮忙,所以我军中有人通敌。你说,是也不是?”

哲仁反倒镇定下来,道:“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属下不才,追随左右,并无时间和能力去接济这许多战俘。”

“你自然也是为人爪牙了。东方先生初来时,有人想查探他来历,便乘隙翻了他的帐子。却不想东方先生帐内陈设自有奇门之势。那人翻一动之后,表面看来不差,却把其中阵局打破了,这人便露了形迹。你说,是么?”

哲仁望着承铎,没有任何表情,道:“是。”

“ 那日阿思海报来,说胡狄的骑兵要夜袭我中军。我当天布置了杨、赵伏兵,其余并无人知晓。只是为防文书军机被毁,午后收拾了大帐的书案。那夜胡骑果然来了,可见之前消息并无泄露;然而杀到一半,援军来了不少,行迹上看是已经知晓前军中了埋伏。算算时间,这细作正是午后方知,通报得仓促,才弄成这样。那么,这人必是常在我大帐出入的近侍之人。”

哲仁看着伏地昏迷的茶茶:“所以那天之后,主子一反常态,弄了个女人住在大帐里,以碍他人出入查探?”

承铎道:“可惜你还是不够沉稳,立刻就想把她撵出去,拿营一妓一里鸡毛蒜皮的小事来问我。事后我让你监视茶茶,你知道我怀疑她,就干脆想让她做个替死鬼。可是茶茶平日并不与人往来,于是你暗示我东方先生和她是一伙的,可你这个暗示又让你露了马脚。原因无他,一个人说一个人有问题,那个人确有可能不对;一个人说其他人都有问题,这个人他自己才有问题。”

哲仁如受教一般地“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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