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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暂定五年约(完结章)(2)

赵昱突然笑了:“平静?只怕你这辈子也平静不了。”这话略带了几分狠意,听得含章忍不住抬头看来,赵昱深深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祖父为国捐躯,是武将里的楷模,更有无数故旧部下,你父亲和兄长国难之时自尽殉国,亦被文臣清流们所推崇。如今沈家和薛家的声望之高,已非当日可比。沈含章,你说,如今的你,比起当日的李明则,难道不是如出一辙吗?”

含章心头巨震,她不敢相信道:“你怀疑我?你怀疑我会像她那样出卖这个国家?”她纵然有这许久的茫然和挣扎,甚至一度被仇恨所淹没,但却从不曾想过要和李一娘一子一样做出祸国之事,连一个念头都没有过。如今这样被诘问,她深感耻辱。

赵昱冷哼一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高头:“不是我怀疑,而是事实如此。沈含章,即便我不追究,你觉得那些知情的人,知道李明则的恨和你的恨的人,会容忍另一个李明则出现的可能吗?除了我身边,你还能够去哪里?”他语气如此强硬,可眼神却是那么黯然无光,似乎透着乞求之色。

含章手脚顿时冰凉,她直勾勾看着赵昱,背心冷得开始发起抖来,几乎说不出话。

赵昱看着她,心里一疼,再无法伪装强势,手一动,转而将她深深按在怀中,不让她再看自己的眼睛,在这个不被她看到的情景下,他才能袒露心迹,低声道:“别这样看着我,沈含章。这不是我的本意,你不知道那天晚上他们说你一直没回来的时候我有多担心,后来又过了一天你还是音讯全无,城破了,父皇死了,皇妹死了,我知道所有人的下落,可唯独不知道你的,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多害怕,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样担心一个人,我后悔极了,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从一开始就牢牢把你锁在我身边,绝对不会让你出去冒险。”

含章木然靠在他怀里,她的耳朵紧紧一贴在他心口,那剧烈的跳动清晰地传入耳中,如果说话可以有假,情可以骗人,那么这人不能控的心跳声,是不是说明了几分真实?

含章在微微颤一抖,赵昱知道这是自己一逼一得太急,伤了她的心,他低头在她发间印下一个吻,“沈含章,你觉得我能放过你吗?这世间这么多人,只有你的虚弱无助、茫然无措、微笑快乐、悲伤难过才是真实的,只有你浴血杀敌的样子才会让我提心吊胆,在看过这么多个你之后,在察觉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我还能移开视线去看别人吗?还有谁能像你一样吸引我的目光?”他们两个都是不善于表露情感的人,这已经是他说得最直白的情话了,如此无奈,却又如此情深。

含章依然不说话,颤一抖越来越剧烈,赵昱知道她内心的煎熬和挣扎,不由更为心疼,他彻底屈服认输了,紧了紧手臂,道:“别这样,我不一逼一你了,你想去边关就去边关,想杀敌就去杀敌,但你要答应我好好保重你自己,别再受伤让我担心。还有,别轻易放弃我。”他又吻了吻她的头发,恳求道,“五年,我们以五年为约,给你我一个机会,这五年你在边关杀敌,我在朝堂理政,如果五年之后,我们的心意都没有变,那么,你就给我一个回应,好不好?”

含章缓缓闭上眼睛,过了许久,又或是只过了一瞬,她慢慢,慢慢地点了点头。

……

赵昱在荡崖山脚的军营里逗留了半日,又和主将及副将密谈许久,待到午后时分,便预备着动身返回盛军大营。他在休息的营帐里略坐了坐,忽见帐帘一动,一个瘦弱小兵闪身进来,单膝跪地道:“主人安好。”却是女子的声音,赫然便是那卢英。

赵昱手上端着茶,揭开盖缓缓吹了两口,淡淡道:“事情都办好了?”

卢英道:“我按主人吩咐的说了,她果然听进去了,解一开了心结,主人真是料事如神。”

赵昱浅啜一口茶,摇头笑道:“不是我料事如神,是她心中赤诚,不忍看百姓受苦,若是她把自己的仇恨看得更重,那你纵然说一百遍一千遍,她也不会答应的。”

卢英只觉得他的声音似乎比之以前多了一重愉悦之情欣慰之意,甚至还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满足,她只觉十分匪夷所思,深深觉得是自己的错觉,这位心机深重的人上人怎么会有这样像是炫耀自己宝贝一样的可笑行径,但又不敢多想,便恭敬应了一声,又道:“但看沈将军神情,似乎对属下起了疑心。”

赵昱一笑:“你这个计划本来就稍显仓促,有疑心也很正常。但连李莫邪都没有查出你的可疑之处,更不要说她了。再者,她挂念卢愚山,即便是觉得你可疑,但最后还是舍不得真的失去这一点慰藉。你不用担心,以后该如何就如何。”

“是。”卢英应了,最后又问,“那属下以后跟着沈将军,是否还和以前在李莫邪身边一样,需定时上报她的日常行为?”

赵昱没有立刻回答,帐内突如其来的安静里蕴含了十分的不同寻常,卢英心中不由一滞,屏住呼吸凝神听着。心里想着主人为那沈将军屡屡破例,前阵子更是发了疯一样找她,果然待她是不同的。

杯盖被轻轻放回盏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赵昱道:“不必了,你以后小心护着她,就如对我一样。”

卢英一凛,立刻放下另一条腿,全身跪伏一在地,朗朗立誓道:“属下定不辱使命,必以命护她。”

……

十天之后,含章一身银甲,翻身上马,带了五千兵马前去支援陈友道,之后不久狄军被反击的盛军一截为二,一部分在京城以南被合围,一部分退守至北方的城池,但仍不肯轻易后撤。

原本各地军中不肯勤王的李家旧部及一些有异心的势力,有的被新君以雷霆之势夺权就地格杀,并迅速任命了新的主将,而那些索一性一揭竿而起犯上作乱的,则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平定。

淳龙二十三年这一场由二王之乱诱发的动乱几乎波及了全国,国内的乱局直到次年宁徽元年夏才得以最终平定,而将狄族驱逐回草原后,双方都大伤元气,盛军花了足足五年时间才得以恢复生息,并由陈友道挂帅,郑守安、沈含章、朱嘉、李助国、方其胜、韩苞等诸将领兵,于宁徽六年秋在狼口坡大败狄军,狄汗败死,王子拼死突围,东狄皇庭仓皇北移三百余里,盛朝收复了大片自太宗以来被侵占的失地,国境北移百余里,从此近百年内,东狄不敢再犯盛境。

而这一切的最初那一天,含章只是平静地跨上马,和郑将军、朱嘉及李明则告辞,带了五千兵卒北上。

军中一时物品不足,只发下白布腰带,士兵们围在腰上,便是为先帝服国丧,众人心中都有着悲壮哀情,人人肃穆。

行军不过十数里,就听得有人哇哇大叫:“沈将军,沈含章!”身后官道旁的树丛里窜出个灰影子,那人高声叫着就要冲过来,士兵们哪里容得别人这样直呼主将名讳,便有人上前将他架开,那灰不溜秋的人直着脖子叫唤:“沈含章,你说了带我一起杀狄人的,不能不认账!老子连山贼都不当了,你再敢不要我我就……反正你不能不要我,你都收了我的剑了,怎么能不要我的人?!你不能始乱终弃!”

士兵们本来不知前因后果,听得稀里糊涂,待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哄然大笑。卢英脸色一僵,待要上前喝止,含章伸手拦住了她,轻夹马腹,良驹善解人意,立刻小跑着到了那被架住的山贼面前,士兵们渐渐停住声音,安静看主将行一事。

含章仔细看去,果然,这人正是当日那个韩苞,士兵们已经将他放开,他抬着脖子立在当地,气鼓鼓地瞪着含章,她轻动着马缰,马儿慢悠悠绕着他走了一圈,马尾轻甩,正巧甩在他后脑上,韩苞全副一精一神都在含章身上,没提防身后,便这一甩吓了一跳,几乎没跳起来,众人看得又是哈哈大笑。

韩苞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呸”地吐了一口浓痰在地。

含章冷眼看着,冷冷的声音大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是做什么的?”

韩苞一愣,察觉到有谱,他立刻回道:“我叫韩苞,家里是玉京西拐子巷里的跌打馆,会点拳脚。后来狄人入侵,杀我爹一娘一,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就在外面跟着流民做点……小买卖。”最后三个字颇有些迟疑。

这流民的“小买卖”到底是什么,众人心知肚明,便有人扑哧笑出声,甚是轻蔑。

含章眼角淡淡扫了眼队伍,并未制止,只是又问韩苞:“你既然已有着落,为何又要来参军?为了衣锦还乡还是升官晋职?”

韩苞道:“当然是为了报仇!我和他们有杀父杀母不共戴天的仇,我不参军谁还有资格?!”

含章冷笑:“那杀完了呢?他们杀了你家两个人,你杀他们两十个人二百个人?那你的仇报完了之后呢?”

韩苞一愣,他只想着自己要给父母报仇,而报仇最佳途径就是入伍为兵,至于报完仇之后还当不当兵,实在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卢英打马过来,冷嘲道:“我大盛兵卒,从入伍、甄别、分队、训练,无不经过一番磨练才能成军,你以为这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韩苞傻住了,他平常从不关心这些,哪里知道参军还有这么严格的一套规定。含章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拉动缰绳,纵马离开。

韩苞似乎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他一个机灵,立刻扑上前拉住她的马嚼头,道:“等等,等等,我还是要参军,我不仅为了我爹一娘一,为了我自己,我还要为别人,为我的邻居同乡,为我那些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朋友什么的。”

含章停住手,回看他,神色凛然:“哦?你可知战场上凶险万分,狄人更是凶残无匹,说不定你第一次上去就丢一了一性一命,连一点功名都没有挣到,从此再没有人记得你,你的忌日没有人烧纸焚香,孤零零化作孤魂野鬼在世间飘荡,即便是这样,你难道还要为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去死吗?”这番话不仅韩苞一个寒噤,连军中许多人听了都心头一惊,继而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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