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城破山河碎(2)
人流如潮水般越来越汹涌,推推搡搡,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都城破了,皇帝死了,国要亡了。人们哭喊着奔走逃命,不时有人被挤倒,尖利哭号,但立刻就被人群的嘈杂声响淹没,其他被吓坏了的人并没有停下脚步,踩在跌倒的人身上往前奔去,含章也几乎被挤倒,却被背后一个人牢牢扶助。她在一片推挤中勉力回过头,只见薛崇礼冲她笑了笑,带着她挤出人群,进了旁边一条无人问津的小巷。
巷子里散落着逃难人遗落的鞋子、衣服,甚至女人的簪环首饰,一片狼藉,薛崇礼紧紧一握着含章的手腕,带着她穿过这些混乱,他再病弱也是男子,手上力度便如铁钳一般,将含章手腕牢牢锁住,她无可无不可,并没有挣扎。到了巷子里一座小门边,此时四处静寂无人,这所宅院也是门户大开,满地零落的杂物,含章在这里住过许久,看过几眼便认出这就是薛府的后门,皇帝虽然下旨夺爵,但由于时间仓促,薛家人还来不及搬出,这里依稀还是往日模样,只是油漆黯淡剥落,到处显着一股没有人气的荒凉,早不复当日的光鲜。含章冷眼看着这一切,当日那一幕幕悲喜剧仿佛才发生不久,薛崇礼一言不发,带着她穿过后宅,直往正房而去,偌大的府邸空无一人,一路上的房檐都挂着白布和白纸灯笼,在空荡荡的府邸里飘摇着,发出单调的咿呀声,,含章记起薛家老夫人似乎刚过世不久,这样也好,省得受这番波折痛楚。
终于到了侯爷的正房,薛崇礼停下脚步,指着虚掩的房门道:“你进去吧,去看看他。”
他话里的悲痛难忍和压抑不住的哽咽声音已经说明了屋内是怎么样的情景,含章很想转身离去,毫不理踩这些,但最后她只是闭了闭眼,缓缓上前,伸手推开了门。
迎面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对面的墙上,原本挂着的书画对联早已被撕扯,散落在地,光秃秃的白墙上只有十六个鲜血写就的大字:国都既亡,帝死社稷,臣亦有罪,以死谢之。
鲜血淋一漓,触目惊心。含章心头剧震,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视线扫了房间一圈,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满地的鲜血和碎纸片,一个一个血洼往内室而去,含章忙顺着血迹走进,刚进门便一脚踩在大片血泊里,湿泞泞飞一溅染红了衣摆,似乎还是热的,没有冷透,但她却毫无所觉,一双眼睛只盯着床上躺着的一人,那人本来爽朗清举的脸上满脸蜡色,死气沉沉,脖子上开了一条巨大的伤口,皮肉翻皱。这个在后宅里怯懦逃避了许多年的男人,却在城破关头选择了用生命为在朝者的错误谢罪,死得如此壮烈。
含章慢慢走近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薛崇礼慢慢走到她身后,道:“父亲生前,除了深感有愧于国,还念念不忘你。如今你能来看他一眼,他在天有灵,一定很欣慰。”
“是么?”含章唇边挤出一个冷淡的笑,却比哭还难看。薛侯爷念念不忘的有侯夫人,有薛崇礼、薛定琬、薛定琰,甚至还有他的兄弟和侄子侄女,当然,也会有一小块地方留给薛含章,只是这里面有多少是因为愧疚,又有多少是真真正正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一爱一呢?
人死如灯灭,再追究这些微末小事也无意义。就如同含章已然冷却多年的左胸口,再不能被他暖热。她抬起头去看薛崇礼:“你留在这里做什么?”侯府的人必定是都去逃难了,薛崇礼出现在人群中,定是送他们出了城再回转。这样的时候逃出一个是一个,为何又回到这个冷冰冰的宅院里。
薛崇礼看着父亲,道:“为人子的,怎么能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后无立敛,就这样暴露在人前呢?”他俯□坐在床边,将薛侯爷背在背上,又对含章道,“若能平定狄乱,不妨让人去府中后花园的水池里看看,让我和父亲得以重见天日。”
含章大惊,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世子,你……”她微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牢牢抓住他的袖子,另一只手取出腰上匕首,斩钉截铁道,“我带你出城!”
薛崇礼一笑,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含章,你保重。”说罢不再看含章,只负着父亲起身,含章还要阻止,却见薛侯爷手臂因着惯一性一垂落,紧一握的拳一松,掉出一个被血染透的纸团,落在含章脚边。
她拾起纸团打开,一眼便看到末尾署名处的三个字,沈灵霞。这封信何等眼熟,正是当初樱兰拿给自己看过的,生母沈灵霞的绝笔。她心一颤,忍不住看向沈侯爷,他在人生的最后,选择以死殉国时,身边还带着的,是被他辜负了的女人生前的绝笔,看着那个女人生命最后的无怨无悔,不知他心头是何感想。
含章握紧信,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像是突然被蚁一穴一洞破而溃的堤坝,忍不住悲从中来,呜咽而出。
薛崇礼顿了顿步子,不曾回头,又向前坚定地迈出了房门。父子两人身形相近,容貌相似,就这样一个背着另一个一起缓缓走远。含章连忙起身,几步追到门前,扶着门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出来了,本来想在上一章说一下今天还有的,但又怕自己万一写不完岂不是又开空头支票?所以还是写完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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