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久远事
第四十五章 久远事
那女侍引着几人沿着外头走廊直走到尽头,迎面便是一座单独的金碧辉煌雅间,那两人到了这里,说怎么也不敢近前。门口守了两个高壮男子,似是侍卫,见赵慎君几人来者不善,便要上前阻止,赵慎君亮出一块金腰牌,哑着嗓子道:“不管里面是谁,都给我让开!”那两人认得此物,都是一惊,正要说话,赵慎君已经推开他们,上前狠狠一脚踹开了门。紫檀雕折枝芙蓉花的门框重重砸到墙上,又反弹回来。
屋里正在觥筹交错开怀畅饮的几人一惊,齐齐朝门外看来。
赵慎君一把按住弹回来的门,往旁边一甩,当先一步踏入屋内,冷冷一扫,道:“刚才是谁在敲鼓?”
席上一人看清她摸样,沉下脸来,斥道:“十一,你这是什么摸样?成何体统?!”原来竟是英王。
赵慎君一愣,她方才盛怒之下根本没多想屋里的人到底是何身份,也未认出门口侍卫,此时碰上这个对头,心里底气乍泄,一片惊慌。她虽然素来面上和英王对着干,但绝不敢真去惹怒他,这位王爷发起怒来脾气极大,只有皇帝才镇得住。加之英王前不久才被皇帝训斥过,最近心情极是暴躁,好像个火药桶一点就会爆,连最刁蛮的赵云阿也不敢去招惹他。
赵慎君亦从不曾被英王这样训斥过,突逢他怒火烧来,不由背心一寒,脸色顿时雪白,她定定神,并手福了福身,道:“二哥安好。小妹不是有意冒犯,只是想问方才奏鼓的到底是何人?”
英王浓眉一皱,很是不悦道:“这里不是你女儿家来玩的地方,我如今有正事,你先回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自家妹一子当着自己客人的面这样粗一鲁无礼,实在是丢人。他平日里还会看在先皇后和先宣穆太子份上耐着一性一子敷衍她几句,表现一下兄妹情谊,今日却连敷衍都省了,显然是情绪不佳。
英王已把话说死了,赵慎君若继续纠缠,只怕就要针尖对麦芒。她不敢再提要求,可心中一股执念,不肯就此退出去,只得紧紧一握了拳站在原地,眼中泪花打着转。
含章腿脚上不便,走得再快也不如健步如飞的赵慎君,便落在后头,程熙顾着她也没有走快,待他们到时,一性一急的赵慎君已经和英王对上了。
含章抿抿唇,将眼扫了扫远远站着不敢过来的两个女侍和前面两个虎视眈眈的侍卫,低声道:“你和小六先回去,顺便先安置好那两个女侍,我一人进去便可。”她上一次已经险些连累程熙,如今又是事涉英王,程熙身为皇帝近臣,自是不好参与其中。程熙眉一沉:“我们自当同进退,更何况方才是因我多问了一句才惹出的事。”含章淡淡苦笑,摇头道:“凡与东狄有关便是我的事,你不必多言。”说着给小六使了个眼色,自己往前而去,程熙脚步一动,小六立刻挡在他身前,眯着眼不让他再往前走。
那两侍卫看她和公主是一路,倒也没有阻拦,含章闪进门内,上前几步站到赵慎君身边,抱拳道:“王爷请息怒。此事与公主殿下并无大干系,是我心中存疑,故来相问。”赵慎君一惊,眼神复杂地看向含章。含章这一句话,便要将此事揽上己身,但英王此时喜怒无常,若就此针锋相对上,当真祸福难料。
英王注意力都在赵慎君身上,并未多看旁边人一眼,此时发现含章。他眼中波澜变幻,脸色更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原来沈元帅的孙小一姐也在这里,真是失敬、失敬。”
含章敛眉垂手而立:“请王爷见谅,实在是那鼓声有些奇怪,不似中原之音,所以我等才有此一问。”
英王双眸危险地半眯下来:“你这话是何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本王的客人里有东狄人?”他倒是不傻,直接就点出了问题所在。但这话一出,屋内气氛落至冰点,众客人人自危。
含章抬头,直直看过去:“并非如此,只是我实在好奇,王爷不妨请那奏鼓之人出来见上一见,我有几句话想请教。”
英王重重冷哼一声,将桌子一拍:“放肆!”
含章一动不动,并不退缩。两人目光如有实质,在空中冰冷交锋,冷光闪烁。旁边一人呵呵一笑,起身道:“沈小一姐好耳力。那奏鼓之人的确不是中原人,乃是家仆。”
含章凝神一看:“你是……金掌柜?” 这人身形魁梧,高鼻深眼,头发微卷,唇上两道卷须,正是之前想要买下匕首明月的胡姬酒肆金掌柜。
金掌柜今日没穿西狄左衽袍,身上是盛朝人惯穿的交领右衽蓝地锦袍,卷曲的头发也挽了一个髻,一身盛人打扮,显得颇为古怪。他哈哈一笑,道:“既然小一姐问起,我便要解释一番。方才是席上一时说到鼓乐之声,又提及狄族鼓乐和中原不同,我便让小仆婢即兴奏上一曲为王爷祝酒兴。如今西狄已是大盛治下,西狄人亦是大盛臣子,臣民为皇家奏鼓,这当无碍吧。”
他刚说完,旁边侍酒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放下酒壶,娇一笑一声,上前拱手做礼:“鼓是奴所奏。不知小一姐有何指教。”一口柔柔的玉京官话字正腔圆。她容貌极美,单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满室生辉。
东狄西狄四百年前分家,从此各据一方,族人的相貌也渐渐有了不同,西狄人卷发皮肤白皙,东狄人则是直发,肤色较深。
这少女栗色卷发,肤色白,一望而知是个西狄人,兼之她容颜绝色,眉毛是柔美的柳叶状,脸上淡施脂粉,眉梢眼角带着惑人风韵,身材纤细柔软,语音娇一媚柔和,颇有几分风尘春色,一身鲜红大朵牡丹的耀眼裳服,显然并不是正经仆人,而是一个嬖幸。如今大盛民风并不拘谨,宴客时女一妓一陪酒也不少见。
无论怎么看也无法把她和刚才那个一陽一刚凌厉的鼓音联系起来。
含章微怔,眉头紧锁。席上另一人冷嘲道:“沈小一姐真是有趣,我看沈小一姐你的身板儿都比她壮些,这样一个纤弱的少女又怎么可能是凶恶的东狄人呢?莫不是沈小一姐看人家风华绝代,心生妒忌了吧?”这声音带了几分猥琐,倒有些熟悉,含章循声看去,便是一双纵一欲过度而眼下浓厚青黑的绿豆眼,又是一个老熟人,公主府花园见过一次的程步思。
程步思见含章看向自己,不由气焰更加嚣张,冲着门口指桑骂槐道:“你们是怎回事,不好好守门,胡乱放了人进来扰了王爷兴致,该当何罪?!”
两个侍卫忙进了门来,行礼道:“属下知罪。”
程步思瞟一眼英王,见他仍是沉着脸,却也没有反对,便壮着胆子狐假虎威道:“今日王爷有要事,容不得不相干的人胡闹,你们还不快把沈小一姐请出去。”
两人正担惊受怕会被问罪,听了吩咐忙齐齐应道:“是。”说罢便要过来撵人。公主自是金枝玉叶不敢擅动,但含章却是可以动的。两人正要上前逐客。赵慎君眼中闪过一道厉光,她斜走一步挡在含章身前,突然对那柔一弱少女道:“拉乌索莫卡狄拉。”
屋内诸人皆是一惊,其中金掌柜和两个西狄打扮的男子更是脸色大变。这话分明是狄语,意思是你是鹰狄人吗?
东西狄是盛朝人对其的区分,而东狄的自称是鹰狄,西狄则是狼狄。各自以鹰和狼为图腾,但自西狄灭亡后,这区别渐渐已无人提起,赵慎君是怎么知道的?她又是怎么学会的狄语?含章拢起袖,定定看着眼前事情的发展。
那少女已经如遭晴天霹雳一般,脸色惨白,她嫣红的唇微微抖动,浓密的黑色睫毛如受惊的蝴蝶一般轻一颤不已,双肩微微塌下,却没有回答赵慎君的话。旁边的金掌柜腮帮紧凸,皱了眉也未开口。
在狄人眼中,图腾是自己的信仰,一个狄人可以背叛任何事任何人,却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信仰。而他们心中狄语是有神力的语言,用狄语说出的话便有加持的力量,一个人若是用狄语说出违背了信仰的话,则会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绝色的少女低垂了眉眼,像是想了许久,又或者只是短短一霎,她慢慢抬起头,脸上怯怯柔柔楚楚可怜的神色陡然一变,戾气横生,便如一条恶狼脱一下了伪装的羊皮暴露出本一性一,她紧紧盯着赵慎君,便如一条凶狠的狼盯着自己的猎物,一字一字清晰而快速道:“比札莫卡狄拉。”
我是鹰狄人。
赵慎君大惊,条件反射地厉声尖一叫:“抓住她!”两个侍卫还不及反应,那东狄少女已经迅速一操一起了一边的金酒壶就要去袭击英王。
桌上宾客大惊,纷纷起身跳开,英王大怒,一抽一了放在手边的一把利剑往前一送,但他的速度快不过金掌柜。那剑还未触到少女身一体,一一柄一锋利短刀已经自后往前扎透了少女的身一体从她胸前探出银亮刀尖,鲜红的血猛地喷溅出来,那东狄少女一顿,却还执着地将手上的酒壶往前送,英王怒哼一声,手上一动,锐利的剑锋从少女身前透胸往后刺去,鲜血四溅得犹如小瀑布,那少女后继无力,手一松,金酒壶轰隆一声掉落地上,嗡嗡滚到了墙角,她红一唇微张,血汩一汩流下。
少女喃喃道:“莫得拉卡提多,莫吉狄卡阻多……”言未尽,眼一闭身一子一歪倒在地上,带落了被血染透的碧绿桌布,一桌碗筷汤盆一精一细菜肴一精一美瓷器随着斯里哗啦滑落一地,碎片四飞,满地一片狼藉。
窗外吹进几片血红的九重葛,柔一嫩的花一瓣掉落在地板上,混入了大滩四下蔓延的血液中,分不清哪是血,哪是花。
前一瞬还千娇百媚的异族少女此刻已经香消玉殒倒在地上,一众宾客皆心惊肉跳。两个一样陪酒的盛人女一妓一更是吓得花容失色,两股战战。金掌柜拔一出手短刀,又将英王的剑也从少女尸身上拔一出在一旁放好,高大的身一子跪在地上:“是我有失所察才让这西狄探子混入,险些害到王爷,我罪该万死。”
英王取过一旁架子上的手巾,擦了擦溅到袖子上的斑斑血迹,嫌恶地随手一扔,道:“她刚刚说什么?”
金掌柜伏一在地上,一言不发。另外两个西狄马贩也跟着跪在一边,他们面面相觑,低头道:“她说,只恨没有杀了王爷,还骂……西狄狗。”
英王眼中神色明明灭灭,程步思见状,忙凑过去:“殿下,若说别人是一奸一细或许可信,金掌柜是断不可能的,他父母兄弟都是被东狄人虐杀,他对东狄一族恨之入骨,对咱们大盛是赤胆忠心的,他们几个每年给咱们大盛所献的战马就有上千,连皇上都亲口嘉赞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东狄探子呢?他必是受那探子所蒙骗。”旁边几个盛人宾客见状,纷纷附和,都是为金掌柜求情,看来这金掌柜人缘甚好。那两个西狄马贩也结结巴巴解释说可以用刚才十一公主所用的方法过滤身边的东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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