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难识人
第四十章 难识人
宁王府和寿宁长公主府有些类似,都是高门深宅的皇家威严气象。只是在显眼处多了些四爪金龙的图腾,昭示主人的尊贵身份。
赵慎君对这里也是颇为熟悉,自己拉着含章去宁王妃的院子。侍女奉上新茶,才饮了两口,便听见内廊里珠帘清脆撞击,香风阵阵里走出两位明眸如水、绿鬓如云的年轻女子。赵慎君见她们进来,身一体一僵,忙将含章拉了起来。
当先一位窈窕女子眉毛浓一黑修长,眼藏寒锋,一身水蓝色缎地五彩蝶恋花衣裙,文秀稳重中透出富丽堂皇,她目不斜视,端庄走到主位坐下,这才抬起眼扫了扫含章。
后面是位一身贵气的丽颜少女,她毫不客气地直直盯着含章一番打量,这才向赵慎君笑道:“十一姐,这就是你的闺中密友?”看她声音清脆,语调里毫无几分姐妹间的敬重,反而带了几分挑衅嘲讽,想来这位公主和赵慎君关系并不如何。
赵慎君一反平时的开朗健谈,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嘴角紧绷,容色淡淡道:“十四妹说得是,这位正是我的好友沈含章。”
那少女噗嗤一笑,毫不在意地走到宁王妃旁边主位坐了,抬起下巴对含章道:“这位是宁王妃,我是乐崇公主。”
含章颔首,抱拳道:“王妃安好,十四公主安好。”赵慎君自也向宁王妃请安,照旧在客位上,紧挨着含章坐下。
宁王妃李氏点了点头,自己端起茶盏优雅地拨动茶叶,慢啜一口,方才微笑道:“冒然将你请来,怕是沈小一姐会有些疑惑吧。”
含章笑呵呵道:“的确有些意外。”
宁王妃眸光一闪,瞅着含章,慢悠悠道:“既然沈小一姐这般直爽,我自然也要开门见山,前几日听外子说起沈小一姐所作所为,果然是位大胆爽辣的女子,实在是我平生未见,所以忍不住动了心思想见上一见,瞧瞧庐山真面目。”
乐崇公主赵云阿轻轻一笑,因着座位的关系,她面对着赵慎君和含章两个,也不知道这个笑是对谁的。
赵慎君眼观鼻鼻观心,并不理睬。含章则不以为意,浅笑道:“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个人而已,哪有什么稀奇。”
宁王妃笑得温婉:“沈小一姐实在是过谦了,单是你大胆和姐姐一争,怕是天下的妹妹们听了都会大惊失色吧。这长幼之争虽古已有之,但若是幼的有理有据,倒也是可以争上一争的。但沈小一姐毕竟是一个孤身女子在玉京,又和根深叶大的人家有了些许龃龉,李一娘一子虽然厉害,但若是别人真有心动作些什么,怕她也是扛不住。”
听到这里,含章才明白这位宁王妃的意思。温容皇后只有一个儿子,已故宣穆太子,如今的几位王爷皇子都是庶出,但若以年庚论,英王是庶长子,宁王是庶五子,名份上是英王占先。
宁王妃将薛家事断章取义为自己和蒋定琬之争,又牵强地和英王宁王长幼之争牵扯在一起,怕也是存了想拉拢的心思。
毕竟在常人看来,薛家是绝不会忍下这口气的,明面上碍着圣意不敢如何,但私底下的一陰一私排挤手段,世家大族都是不缺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约是这其中让她错觉看到了什么希望吧。
世人总会用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去猜测一件事,但若出发点相差百里,结果也会差之甚远,偏偏他们自己从来察觉不出。
事实如何,身为当事之人的含章自然不会一一去解释,她只微微一笑:“王妃多虑了。我既然姓沈,自然不会与薛家大小一姐争什么。”
宁王妃眼色一沉,语调一低,似威胁似轻嘲:“原来沈小一姐这样心宽。”
含章笑意盎然:“乡野之地长大的人,倒也容易知足。”
宁王妃脸一冷,自端了茶慢慢拨茶叶。厅内气氛骤然一降,颇有些僵硬。
眼见宁王妃态度一转,甚是冷淡,夹在中间的赵慎君很为难,忍不住开口央道:“五嫂……”
赵云阿突然打断道:“十一姐,你这朋友如此不识礼数,你身为大盛公主,难道不应该好好教教她么?”她粉面含威,似有不悦。
赵慎君不由一怔,她对这个妹妹知之甚深,虽则赵云阿的母妃是宁王妃的堂姑母,和宁王素来也走得近,但这个人绝不是个一爱一做无用功凑虚热闹的。今日下午赵云阿出现在此处就已经很是奇怪了,此刻又这样故意挤兑含章,若说她心里不是对含章有看法,怕是谁都不会信的。
想到赵云阿素日和自己的明争暗斗,还有她的生母李贵妃。
如今未立皇后,李贵妃代后职,实际上掌管着后宫,赵慎君虽然在皇上面前得宠,也不怎么卖英王面子,却不敢得罪这位宠妃,赵云阿不如她受宠,但狐假虎威,明里暗里也能占尽了上风,给了她不少苦头吃。
赵慎君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宁王妃,又心虚地瞥了眼含章,只得咬咬牙,垂了头呐呐道:“是。”
她一退步,赵云阿心中浮起一丝得意,冷冷瞟了含章一眼:“你若有几分省己之德,平日就该规整自己言行,一个女子闹着脱家已经是德行有亏,不好好检讨,竟然还想着攀附,你自己倒是心宽,也不怕行一事无德连累别人。”
含章神色淡然,似乎并没受到触一动。赵云阿一滞,冷笑道:“大庭广众下,高楼红袖招,沈小一姐,贵门淑女的容止你可有谨记一二?怕是女则女诫都忘到脑后了吧?”
许是受了李贵妃掌后权行管教天下女子之责的影响,乐崇公主平日里也极一爱一用道理压人。
含章不由愕然,她思索一番,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位满身敌意的年轻公主,总算明白过来这人为何对自己发难,说来说去,都是那天自己一时兴起找了程熙喝酒引的祸。
想不到程熙这小子艳福不浅,连这样看似很得宠的公主也为他争风吃醋,无辜殃及自己这个池鱼。含章想到此,便又用目光上下看了看乐崇公主,不过双七年华,身量初成,青涩与娇蛮并存,模样还算标致,只是脾气似乎不大好……
含章浮想联翩,却忘了眼前这位公主对自己全是敌意,如今她这么眼光一扫,倒像是向对方挑衅了。赵云阿眉一皱,正待斥责,忽见外头有个婢女快步入内,秉道:“英王妃请见王妃、两位公主和沈小一姐。”
屋里几个女子都是一惊,英王妃?!
前几日英王自己砍坏了宁王送的屏风,却跑到宁王府来大闹了一通,才过去没几天,这个节骨眼,英王妃又来做什么?
宁王妃略一沉吟,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她说要见我们所有人?”若是有心找茬,自然不会把两个还未出阁的公主和一个外人也扯进来。
婢女低头应道:“正是。”
宁王妃微一点头,道:“有请!”说着,自己也起身迎了出去。
英王妃比宁王妃富态得多,心宽体胖,一张笑眯眯的圆脸,看上去甚是好脾气。她笑着拉了宁王妃的手,不待对方开口就轻叹道:“你二哥前日喝多了酒,不小心冲撞了你们夫妻,我今日是来负荆请罪的。”
宁王妃眼一跳,喝多了酒?不小心?前日里见到英王怒气冲冲闯进来的仆人奴婢可不少,但有谁发现英王是喝了酒的?毫无醉态,身上也无酒味,哪里有一星半点像个醉了的人?
英王妃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在胡编乱造混淆事实,她拍拍握在手里的宁王妃的手,语重心长道:“弟妹你也知道,你二哥素来孝顺,又是个急脾气。那日他不小心劈了屏风,本来很是歉意,可是无意中发现碎片里那张符,那个该死的下人又多嘴胡说,竟说那符咒对生母有害,虽说我姑母去得早,可母子连心,你二哥一个着急,就酒一性一上发一操一了条棍子打了上来。唉……”
说到那符咒,宁王妃心里忍不住跳了几跳,忙笑道:“二嫂说哪里话,那全是下人们挑一拨,那符咒是慈安寺里宏博大师写的安宅符,王爷特地求来放在屏风里给二哥二嫂安宅的,这样一番苦心怎么能被下人几句话就污蔑了呢!幸而二哥二嫂英明,很快就看清了贼子一陰一谋,没有被蒙蔽,将那贼子法办,又三番四次上门来道歉。这一番心意着实令人感动,王爷和我怎么会说大哥的不是,都说清楚了是场误会,他们兄弟一起长大,素来关系极好,定然不会因此有什么隔阂的。”
英王妃转忧为喜,肥厚的手掌猛然重重一拍她的手,眼里放光道:“我就知道弟妹素来明理,既然连你都这么说,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回头就去劝我们王爷,五弟是个极明理极有心的,肯定如弟妹所说,以后兄弟会重归于好,不让父皇一操一心。”
宁王妃被拍得险些龇牙咧嘴,她心疼地瞅了瞅自己发红的手背,心理暗暗咬牙,脸上却笑意盈盈:“大一嫂多虑了,二哥和几个弟弟素来兄友弟恭,大家都唯二哥马首是瞻,五爷对他也是景仰得很。”
事实上,除了九皇子对两个哥哥不分彼此一般亲厚,底下的十四皇子和几位公主都是明显地偏向宁王些,虽然这里头也有李贵妃的缘故,但英王本身的脾气一性一子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面对妯娌的暗讽,英王妃好似根本没听懂,她笑容可掬点头道:“身为兄长,年长德厚,受弟妹们一爱一戴也是理所应当。”不但吹牛不打草稿,更是毫不脸红地往自己丈夫脸上贴金。
宁王妃一顿,和貌似愚笨的英王妃吵架,无论用何说词往往到最后都能变成鸡同鸭讲,她无意纠缠,转移话题道:“我刚听婢女说二嫂还要见沈家小一姐,也不知有什么事情呢?”
她们此时已在厅里坐定,英王妃和她说话时已经扫了含章好几遍,听宁王妃一问,便点头道:“是有个事儿,我家王爷想纳沈家小一姐做个六品宝容,这会儿已经在宫里请旨了,我一时好奇,想瞧瞧她怎生个样貌,又听说你也是这个好奇心思,已经把她请了来,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索一性一也来凑个热闹。”
众人闻言皆惊,目光不由齐齐转向含章身上,赵慎君是蹙眉微露忧色,赵云阿眉梢却有一抹舒展。宁王妃心里冷哼一声,口里却一叠声娇一笑道:“那可就恭喜二哥,恭喜二嫂,也恭喜沈姑一娘一了。”
英王妃白胖的脸上笑得见眉不见眼,对着含章徐徐点头:“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言下之意,已将含章如同货物一般纳入囊中了。从头到尾,却也没问过含章本人的意思。
含章坐在那里,倒只觉得好笑,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成了香饽饽了?公主把自己当成假想情敌,两个王爷和王妃们都想把自己收入麾下。她倒有几分自知之明,断然不会认为这是自己魅力有多大,又或者是自家那位老头子还有多少余热让人觊觎。
这其中,定有自己不知道的其他原因。她在英王妃那不加掩饰的赤,一裸一,一裸一的评头论足的目光中索一性一低下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后来的半个时辰,完全变成了两位王妃的谈话会,两人好似有说不完的话,谈笑风生,从胭脂水粉、头面珠宝说到京城各大趣事,眼见天色不早要告辞,她们还一脸意犹未尽、恨不得秉烛夜谈的摸样。
含章百无聊赖地喝完了茶水,坐在那里神游天外,赵慎君几次看向她,欲言又止,满是歉意,最终仍是默默低了头。
到了告辞的时候,宁王妃将几人送到二门口,英王府的四架马车缓缓驶来,英王妃依依和宁王妃告别,又和含章道:“不如沈小一姐去我们王府玩一玩如何?”
赵慎君心头一紧,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就该用晚膳了,她这会儿邀含章去王府,到底想做什么?
含章凤眸微眯,正要回答,门外匆匆进来一个婢女,看服色似乎并不是宁王府中人,她低呼一声:“王妃!”英王妃闻言回头,见了她微喘的样子,沉眉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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