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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恨有因 ...

第三十八章 恨有因 ...

李莫邪是个较真的脾气,拿定了主意要给女儿买个结实的拨一浪一鼓,两天下来跑遍了玉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含章是个很好的伴,并无厌倦,只静静在一旁陪着,偶尔发表一两句意见。但直到最后也没有买到合适的。

第三日上午,含章按邀去了东泰侯府,侯府位于皇城的西北方向,和临晋街相距颇远,马车走了约半个时辰。李莫邪笑着将她迎入内院,东泰侯几代武将,家中布置也都大气豪迈,因东泰侯夫人早几年就过世,如今当家主母便是李莫邪,并无别人需要拜见。

李莫邪招待含章在客厅略坐了坐,便笑着将她送去了傅家老侯爷休养的小院。

院中不见任何婆子丫鬟,安静极了,只书房门口站着个矮壮结实的中年仆人,看她来了也不通报,直接将深蓝色锦布门帘拉起,说了一个请字。

含章不由多看了这人一眼,稳如泰山,目不斜视,声音低沉有力,行动虎虎有风,必是上过战场之人,想来此人应是傅老侯爷的心腹。她心下了然

屋内摆的家具都是粗厚大件的形制,没有一点花纹,看着沉甸甸的。房里没有熏香,只零散摆了几本书而显得有些空旷的书架边是一架大案,一位外表鹤发童颜的老者正在挥毫泼墨,因为十几年前伤了右臂,至今不甚灵活,不能提举重物,他是在用左手写字。

含章进屋,老人连头都没抬,便道:“沈家丫头,你来了。”

含章恭敬行礼:“傅爷爷好。”

傅伯远一个收笔,直起身一子端详一番自己的作品,将斗笔放在一边,看向含章,上下扫了几眼,欣慰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和小时候比不大一样了。”

含章抿唇而笑。傅伯远又问:“你祖父那个老家伙怎么舍得把你这个宝贝疙瘩一个人送来这里?只怕没几天就要想得紧了。”

含章被他说得心头微酸,却只能努力忍住,撇开思绪,笑着抱拳道:“这次含章能顺利脱身,多亏了傅爷爷的帮忙,大恩不言谢。”

傅伯远摇头道:“此事我只是帮着说了几句话,算不得出力,要谢就谢你祖父,若不是他上了一封血书情愿密折,怕是皇上也没那么好说话。”

含章心头巨震,愣了半晌,大惊道:“血书……密折?”她竟是完全不曾听说。

傅伯远瞟了她一眼:“还不是磨不过你,你这孩子从小就吵着要改姓。他那么一大把年纪到如今还不能松口气。这回为了你更是几十年的老脸都撇下了。”他回身走到书架边按动几下,便弹出一个暗格。

傅伯远一抽一出暗格,取出里面放着的一封信回身递给含章:“你瞧瞧吧。”

含章忙抓过信拆开,一一抽一出信纸,便有枯草香中夹一着一丝血腥气溢入鼻腔,含章心头着慌,忙不迭打开信,情急下手上一抖撕出好长一道口子,顾不得信纸,忙忙摊开来看,泛黄的胡杨黄葛草所制的纸上触目惊心的一片暗一红,歪歪扭扭不甚整齐的字体却是格外熟悉。

含章脑子里轰地一声,身一子一晃几乎有些站不稳,脸色顿时雪白,目光直愣愣地看着纸上内容,其中大意便是哭诉自己在胡杨的凄苦伤怀,舍不得孙女回归别家,虽然是有悖世俗礼教之事,却也想求皇帝将孙女夺了归于沈家,沈三自知罪重会让皇帝犯难,但人老心空落落,若是能把孙女抢来以慰膝下荒凉,,纵肝脑涂地不足以报皇上恩德。

满纸血泪都是一个老人的无奈和痛苦和绝望的哀求,一笔一划皆是鲜血写就,却仿佛一刀刀划在含章心上,让她痛不欲生。

傅伯远喟叹道:“老家伙这辈子就只有你这么个宝贝疙瘩,为了你好,别说一点血,只怕要他的命也舍得,你却偏不肯领会他的意思,非要在他心里刮上几刀。”话中明显带着对含章行一事的不赞同和责备。

含章心头满是愧疚,泪盈于睫,正惶惶难安,悲不自胜,忽然鼻尖嗅到一丝级隐秘极轻微的腥膻味。含章顿时愣住了。

傅伯远见她脸色骤然变得古怪至极,似乎不敢置信,又仿佛哭笑不得,不由疑惑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含章猛地低头凑在纸上大力嗅了嗅,待确定了什么,她突然噗嗤一笑,摇摇头,看着傅伯远低笑道:“这是羊血。”

傅伯远愕然:“羊血?”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接了信纸凑在鼻边,仔细闻了闻,细细辨认下果然从黄葛草的枯味中发现了些许异样。

“人血浓酸而微甜,羊血则有腥膻涩味。”含章轻声解释道。

傅伯远本就是在边疆待过数年的人,战场上的血雨腥风没少经历过,也亲自宰过羊,对人血和羊血的差异比一般人要敏一感得多,一经含章提醒,立刻就确定了这纸上的的确不是人血。

怪不得要用这味道略重却略显粗糙的黄葛纸,定是想用纸本身的味道来遮盖。

写血书那是表达悲情难忍,如今变成了羊血书,这算什么?表达羊的悲愤痛苦么?

他脸一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低声骂道:“这老小子……”沈元帅这老小子为了能达到震撼皇帝的效果居然玩了这么一手,用羊血来写血书给皇帝,亏他想得出来,白白让自己为他伤怀嗟叹了许多天!为了完成他的心愿怀着一腔悲愤找人说情,在皇帝面前好一番恳求。他也不怕事情败露了犯上欺君之罪,到时候看皇帝怎么治他!

傅老侯爷这里恼羞成怒,含章却乐了,她慢慢折好信纸,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火折子一擦,一点火光渐渐燃起,信纸被点燃,迅速地烧成了一堆灰烬,于是那位沈元帅所做下的胆大妄为之事的把一柄一就此烟消云散。

傅伯远仍是不解气,瞪了含章一眼,恨恨骂道:“你们祖孙两都不是善茬!”

含章嘿嘿一笑,顺手将灰烬撒到一旁盆栽的土里,这才过来软语道:“傅爷爷别生气,我替祖父陪个不是吧!”

傅老侯爷冷哼一声,自去桌边收拾自己的字。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孩子气。

含章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发现被蒙蔽了之后面子上一时抹不下来,便着意做小伏低说了一通软话,待傅老侯爷脸上一陰一转多云,含章这才回归正事。

她从腰带里掏出一个小金坠子递到傅老侯爷面前,声音已然郑重:“傅爷爷,您看看这个。”

傅伯远抬头一看,只是一条普通的小链子,链坠是朵金葵花,十八片小巧花一瓣柔和展开,倒很是别致:“这是什么?”

“傅爷爷,您把那张残信的摹图取出来看看就知道了。”含章语调平静,却隐隐暗藏波澜。

傅伯远眉关忽紧,目中忽现利光:“怎么?你祖父把这个也和你说了?”

含章点头道:“是。”

傅伯远很是慎重,眯眼看了她好一会,似是在猜测此话的真实一性一,半晌,方移了步绕到书架后,不知从哪个机关里取出一个红木小匣,他双手紧紧一握着匣子,小心放到桌面,慢慢揭开。

匣子里安静躺着一张雪白的纸,上头很奇怪地只有一小块三角形的地方有几个字,似是依据一块小残片摹画而来的复本。

字迹残破不全,隐约能辨认出是三个字,第一个字上半截已经缺失,只看见一撇一那好似八字一般的下半截,后面是顿首二字,这几个字字体雄浑大气,落笔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应该是一封信或者一张字条的残余部分。

寥寥几个字,却让两人心情都沉重下来。

傅伯远看向含章,正色道:“你既然知道这封信,想必也该知道它的来历。”

“我当然知道,”含章脸无表情,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里咬出来,“卢愚山卢将军被敌人砍下的头颅咬在嘴里带回来的线索。”

傅伯远点头道:“不错,既如此,你要我将它取出到底所为何事?”

含章也不说话,只将那张纸翻转过来,背面同一个位置上也按着正面的三角形状圈出了一块,其中有三点极轻极淡的墨迹,看上去像是写信人不小心沾在信纸背面的墨污。在傅伯远不甚明了的眼神中,含章将那小金葵花的两瓣花一瓣小心比在两点墨迹上,第三点墨迹正好对上一小片花一心的一精一巧花纹,严丝合缝。

傅伯远大惊:“这……”

含章冷冷一笑:“这不是一般的墨迹,想必是写这封信的人洗笔时不小心溅了一点淡墨滴在桌面,刚巧沾在了信纸背,又刚巧信纸上压了这么一块金锞子,便将一角图案印在了纸上。”

傅伯远定定看着那吻合得天衣无缝的金锞子和墨迹,眼眸沉如深潭,厉声问道:“这金锞子从何而来。”

含章闭了闭眼,有些艰难道:“这并不是外面金铺所造,是……出自宫中,而且,”她停顿一下,仿佛是给傅老侯爷一些时间来准备好接受事实,“葵花向一陽一,几位皇子名字里都含有一个日字,因了这个缘故,去年正月今上命大内金银匠特别打造了两百四十枚葵花金锞子,四位皇子各赐六十。”

?

傅老侯爷听得心头颤一动,扶着桌子缓缓坐下。

含章继续道:“宫中的金锞子,大多只是用作赏玩,虽然也有人偷偷溜出宫时用来当钱财使用,但是这葵花锞子是特别御赐之物,必然不会轻易用出,必是给了亲近之人。如此便可推知,这写信之人即便不是那四人之一,也定然是与他们有极密切关系的人。”

她话音虽不高,但很清晰。傅老侯爷半眯了眼听完,脸上一紧绷,几道深深的沟壑顿时显露出来,整个人凭空老了十几岁,目光复杂地看回那金锞子和纸。

因为卢愚山有一位常鸿雁传书的红颜知己,所以沈三最初得到这小块已经被烧毁得只剩不到三个字的残片时,不能肯定这到底是他们两人书信的残片,还是真如传信兵所说是卢愚山发现的一件通敌罪证的残片。沈三和傅伯远两人犹疑不定,又不能冒此风险,只好双一管一齐一下,既托人寻找和卢愚山通信的女子,又想方设法开始在玉京排查起各色人等的笔迹,试图从中寻找线索。

可是如今这块金葵花锞子却给一切都下了定论,指明了一个方向。这一切,似乎和玉京越演越烈的二王争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傅伯远亲眼见过残片实物,自然知道这张纸上临摹的和原物一摸一样,那背后的墨点是巧合的可能一性一微乎其微,他心里一阵翻腾,只颓然叹道:“怪不得我遍查了京中大小官员勋贵的笔迹,全然没有字迹相仿或是神似的……”

含章摇头道:“既然是通敌,必定不可能用惯常字迹,必会经过一番伪装,即便是真查到那人身上,也未必会字迹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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