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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前方路

第三十六章 前方路

这几枚锞子比寻常人家拿来给小孩子玩耍的要大许多,分量很足,完全可以当成小金锭使用,而且因为造型雅致,并无寻常人因金银元宝而联想起的铜臭财迷之意。

小六看不出不妥,却着实被含章的样子吓得不轻,结结巴巴道:“小……姐……”

含章手一动将那小金葵花锞子攥紧在手心,闭眼深吸一口气,气声的语调尽量维持平缓:“我想见傅老侯爷一面,你帮我去通传给……”她蓦然睁开眼,眸中满是惊疑不定,似乎有些烦乱,“算了,不用了——这个,”含章屈指一弹,那枚金葵花便弹进小六怀里,他手一拢接住,“形状这样一精一巧,工艺必定极好,寻常金铺定然造不出来,你悄悄去街面上看看大金铺里的有没有类似的东西,看这种金锞子是哪里所造,都给了哪些人。”

小六肃然应道:“是!”对于含章这种突如其来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命令,他向来答应得快,从无二话。

虽然含章信得过他的能耐,但如今身在玉京,这里不是地广人稀的胡杨,稍有风吹草动都容易被人知晓,只得慎之又慎。她想了想,一抽一出一条素绢将那几个金银锞子都包起来给小六:“这些也拿着以防有用。”顿了一下,又叮嘱道,“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谨慎。”

额外嘱咐的话自家小一姐很少说,每每说起都颇有些凶险,小六心头一惊,肃然道:“是!”

为今之计,只能一步一步来,含章定了主意,心里便平静许多,看着眼前小六略带担心的脸,她心头一暖,亲切地摸一摸一他的头:“刚刚吃饱了没有?”

小六一肚子提心吊胆顿时破功,他一头黑线地打掉含章的手:“我说小一姐,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不准摸一我的头敲我栗子。”

含章悻悻然收回手,掩饰般干咳两声。车外骑马的十一小一姐听了这别扭的咳嗽,只当是含章难为情,便咯咯笑道:“看你答应得那么快,我还当你真是个傻大胆呢,这会儿知道怕了吧?我表姨脾气可大着呢,寻常人都不入她的眼。你能得她的青眼,可要惜福才好。”

含章静静听完,把那空了的蔷薇花蓝荷包也扔给小六,示意他处理掉,这才掀一开车帘往外看去,道:“多谢指教,我记住了。”

十一小一姐正把着缰绳放马慢慢踱步,一身一精一致的紫色骑装,很是英姿勃一发的模样,在这秋日里落叶满地的街上显得分外特别。见含章掀起帘子,她侧过头嫣然一笑,便如一朵娇一艳的紫玉兰,但忽而想到什么,脸色一沉,又皱眉恐吓道:“以后无论我二哥要用汗血马跟你换什么,都不准换!”

含章不由笑道:“十一小一姐,我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已经给了李姑姑抵房租了,如今身无分文,想换也没得换呀。再说,我一条腿不良于行,夹不住马腹,就算换了也骑不了,岂不一浪一费?”

十一小一姐一愣,两只大眼珠子瞪得滚一圆,直溜溜看着含章,半晌,有些歉意地小声道:“我……我不知道……”含章大度一笑,摇摇头以示不打紧,然后轻轻放下帘子。

大约走了两刻钟的功夫,便到了李明则位于临晋街的住所,一所高屋敞轩的三进院子,因为地方不大,内外院间没有留夹道给车辆通行,客人都在大门口下车。

旁边不远处就是御河晋江,视线颇为开阔,一道玉带般的流水蜿蜒而过,波光闪动,粼粼银亮。晋江穿过玉京的东北角,其中一条支流的源头便是宫内的玉汀池,此地恰离池水入河处不远,隐隐有哗哗流水声。

含章来玉京许久还是第一次见晋江,北方干旱少水,很少见到这样清澈宽广的河流,不免赞道:“真漂亮!”十一小一姐见惯了不稀奇,撇嘴道:“就那样吧,河底深,暗礁浅滩也不少,每年总有倒霉的家伙淹死在里头。”含章不由多看了几眼那河水,很是感慨。

李明则笑道:“行了,说这些做什么,走,进我屋里说话去。”几人说笑进了内院,一应布置陈设皆华丽大气,颇合了李明则大开大合的一性一子。来往的仆人婢女并不多,却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虎背熊腰,看着都有几分力气。含章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给了小六一个凡事慎重不可乱来的眼神。小六会意,低头垂手跟着管家往外院去了。

最里进的小厅左右皆没有隔断,也无屏风遮眼,显得很是阔朗,东西也都半旧,显然是主人常用的。李明则坐了主位,十一小一姐自去右手第一把红木圈椅上坐了,李明则笑着将含章往左手头把椅子上让,含章停住脚步,有些迟疑。

十一小一姐一坐下便捧了旁边小几上的越窑青瓷高脚托盘,开始咔嘣咔嘣磕盘里的玫瑰松子,抬眼见她犹豫样子,不免奇道:“客为尊,你第一次来就是客人,干嘛不坐?”

李明则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就你这个小呆子什么都不知道,人家早就看出你的身份了,如今自然是因为你所以才不坐的。”

十一小一姐颇惊奇,随手放下瓷盘,一眨不眨地瞅着含章,好奇不已:“你几时发现的?难不成是我要你别和我二哥交易的时候?不对,不对,应该更早,是不是我在楼下和他们说话的时候?难道是二哥他们说的?那更不对了,如果你知道他是谁,肯定不会拒绝他的提议,更加不可能把他惹生气,所以……”别人来不及说话,她已经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完全自问自答,丝毫不用别人插嘴。

含章摇摇头,慢吞吞走到左手第一把椅子上坐了,接过青衣侍女送上的清茶,掀一开茶盖吹了吹茶叶,悠然啜饮一口。犹自嘀嘀咕咕的十一小一姐猛然意识到什么,一抬头,含章已经好端端坐在对面了,还善意地冲她一笑,十一小一姐顿时呆了。

李明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十一小一姐的脸蛋顿时红了,她不自在地扭扭身一子,有些扭一捏地哼哼道:“我行十一,封号是隆平公主,名字叫赵慎君。”

含章放下茶杯,抱拳笑道:“在下沈含章,幸会。”赵慎君是个心无城府的活泼姑一娘一,立刻就抛掉那些初识时的小拘束,开朗笑道:“是宝刀的含章吗?那可巧了,表姨家的表姐名字正是古代名剑呢,你们两个一刀一剑,到时候见了面大战一番如何?”

含章有些不解,便看向李明则,她正用绢子擦笑出的泪花,笑道:“我外甥女的名字是莫邪,小名儿叫漠一娘一。慎君和你开玩笑呢。”含章淡淡一笑,原来那日红装飒爽的世子夫人名字是李莫邪。

释疑之余不免有些疑惑,将门李家和皇家并无婚嫁关系,隆平公主这样一口一个表姨却是何缘故?

心中念头不过微动,李明则便含笑解释道:“慎君的外曾祖母恰是我的堂姑祖母,她叫我一声表姨也不为过。”

将门李家和今上发妻先温容皇后的一娘一家帝师方家曾有过联姻,想必就是这一桩吧。含章明了道:“原来如此。”但心中对于李明则察言观色之能更加自愧不如。

赵慎君的眼中却闪过低落情绪,面上笑容尽散,手指绞着衣带,默默低下了头。她生母温容皇后早逝,唯一的同母兄长宣穆太子也在五年前过世,一旦思及亲人,便忍不住伤感。

李明则知她是想起了亲人伤怀难过,正待安一抚几句,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宦官模样的人,机灵地对着几人行礼,又向赵慎君道:“公主,是时候回宫了。”

赵慎君彻底垮了肩膀,闷闷不乐地起了身,活像一只要被关进笼里的鸟儿。含章见她思忆亲人,心头亦有触一动,便笑道:“我送送你吧。”李明则略一思索,点头道:“你们年轻人一起聊聊也好。”

十一公主身形窈窕修长,只比含章矮半个头,两人并肩走着。含章没有说话,赵慎君也沉默,有人陪伴的时候,虽然不说话,却也是一种安慰。赵慎君终于叹了口气,嘟囔道:“那两匹根本不是什么汗血马,只不过有汗血马的血统罢了,”声音很小,含章费点力气才能听清,显然她这是在解释自己为何阻止含章和二王爷的交易,“本来父皇说要把那两匹马都送给我的,可是二哥偏说他手里有草原来的马王,想试试培育出汗血马来,父皇就先交给他了。只是二哥天一性一就一爱一刀一爱一剑,他要是真用马换了刀剑,父皇也不会说什么。”

赵慎君语气里很是委屈。想来她虽然是天之骄女的身份,但也不是那么如意,就算被异母哥哥欺负,也只能虚张声势地吓唬吓唬对方。

含章温和点头:“我懂公主的意思。”赵慎君本有些惴惴,担心含章心里有疙瘩,见她泰然自若,便喜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我气的,你既然住在了表姨家,那我以后出宫来找你玩,你可不能推辞!”含章失笑道:“好!”

赵慎君这才转忧为喜,开开心心上了门口停着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冲着含章挥挥手,那马车便慢慢驶出。

回转小厅时,恰看见李明则站在院子里弯腰看一株君子兰的盆栽,见她来了,起身笑道:“走了?”含章道:“走了。”

李明则徐徐叹了口气,就势坐在廊下栏杆上:“她也是个苦的。宣穆太子薨逝后便一直落落寡欢,皇上也顾不上她,寿宁长公主看了觉得可怜,不时照拂一二,这才不至于太凄凉。好在那孩子心地纯真,日子虽艰难,倒也熬过来了。”

说起来这姑侄两位公主的命运倒有些相似,都是皇后所生,都有一个同母的兄长曾贵为太子,但母亲和兄长都早逝,最后仍然只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也难怪有同病相怜之感。

李明则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含章,话锋一转,又道:“你呢,如今虽脱出薛家,但都在玉京里,只怕还会有些纠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含章也坐在她旁边栏杆上,看着那株君子兰雪白香浓的花一瓣,摇头道:“不知道,祖父原说让我投奔昌安侯府,说以后一切都有了依靠,如今情势乍变,我也不知何去何从,只能等祖父的吩咐了。”

李明则安慰地拍拍她的手,笑道:“既然如此,就在这里好生住着吧,我们一见如故,你又叫我一声姑姑,我定然拿你当亲侄女待。”

含章欣然笑道:“多谢李姑姑。”

当晚,含章被李明则留着歇在主院的东厢房,李明则的屋子旁边,用过晚饭不多久,天就黑了,两人闲聊几句便各自安歇。含章洗浴过后,换上婢女送来的一身细麻中衣闲闲靠在床头,在熄了灯的屋子里,透过一层薄薄的窗纸,看着李明则卧室亮着的一盏小灯的朦胧微光到了亥时末方才熄灭。这里是主院,守卫必定很严备,小六是不可能进来了,要与他联系只能别寻他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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