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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两断 ...

第三十一章 两断 ...

盛朝的婚聘仪式比之古周礼多了些变动,比如说这小定,便是由男一方家中年长女眷送首饰物品给定亲女子,既表达亲近之意,也是一份小定礼,若女方收下,则婚盟就此缔结。

程家除了官媒,还来了两位夫人,分别是程步思的姐姐程氏以及堂嫂闵氏,这位穿亮紫色遍地撒牡丹花丝绸褙子的白胖程氏夫人含章是见过的,陆湘的表嫂,木樨雅会那日对着含章好一番打量,眼神颇有深意。想必自那时起就开始打主意了吧。

果然那程氏笑得极为和蔼,与侯夫人好一番寒暄,谈笑风生,馒头般白胖的脸上笑得眯成两条缝的眼睛却时不时瞥向含章,闵氏一身玫瑰紫的福禄纹褙子,模样一精一瘦,看着严肃得多,不苟言笑,从见面起两眼好似审视般上下扫视着含章。

这些日子的修养食疗也体现了功用,含章本来微黑粗糙的脸白皙许多,肤质细腻,更兼低着头,凌厉的眉锋并不明显,眉目间的冷凝之意几乎看不见了。

侯夫人这些天的车轮战术颇有些功效,含章毕恭毕敬地垂着头立在她身后,看着颇有几分闺阁弱女子的娇羞之态。

官媒笑嘻嘻地插科打诨,气氛颇为热闹,待说得差不多了,便去看程氏,程氏会意,探寻的目光看向闵氏,闵氏半了眯眼,咂咂嘴,点了点头。

程氏嘿嘿一笑,带了大大金戒指的肥胖手指挥了挥,跟来的丫鬟立刻捧上一个锦盒。

闵氏轻轻咳了两声,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视线都看向她身上,气氛顿时添了几分紧张兴奋。闵氏看向侯夫人,声音嘶哑,语调平板板,很是僵硬:“久闻令千金蕙质兰心,堪为良配,今日特地替舍弟送来一套累丝头面,赠予二小一姐。”说着,揭开了锦盒。

盒内是一套金累丝孔雀开屏钗,每一条一精一雕细琢尾羽上的花眼翎皆是大颗的五色宝石镶嵌而成,盒盖一开,那宝石便折射一出五彩光芒,耀花人的眼。

这般一精一细的首饰,就是大富之家也不多见,怕是宫里赏赐的物件,程步思家三代以前就从盛国公府分家出来,如今还能有这样的家底,的确不能小觑。如此富贵之家,寻常女子又有哪个不动心呢?

侯夫人笑容满面,回头便唤含章:“章儿……”冷不防迎头看见低着头的含章唇角噙着一丝古怪的微笑,侯夫人一惊,声音便卡在喉咙里。

她这里戛然而止,程家两人便顿生疑惑,脸色微变,二少一奶一奶一忙咯咯笑着打圆场道:“二妹妹害羞了呢。”她忙几步走过去就要拉含章,还不及碰到她的手,忽听见一声冷笑从门外传来:“又不是名正言顺的薛家女儿,有什么好害羞的?”

众人皆惊,侧头看去,却是许久不见的三夫人崔氏。

自大少一奶一奶一被休后,薛家二房和三房的关系便紧张起来,平日里从主子到奴婢都是井水不犯河水,阵垒分明,就是去老太君处请安,都是错开了时间,彼此连面都不照。老太君很是生气,却全都怪在侯夫人身上,没少拿这些事磨她答应过继三房孙子。这一来,二房和三房更添了新仇。

纵然薛侯爷有想修复关系重回融洽的心,但最近麻烦事一件接一件,也着实没有功夫来处置家务事,只得暂时维持现状。

两房人如今僵持,这个节骨眼,崔氏来这里做什么?眼见程家来人脸上收了笑容,满面狐疑。侯夫人心中不虞,面上却只得笑如春风:“弟妹这话可就不对了,谁不知道含章是我们侯爷的亲生女?这不名正言顺一说不知从何而来?”

崔夫人不请自来,却自得其若地走到侯夫人下首坐了,轻轻一抚了抚裙面,冷笑道:“二嫂不是贵人多忘事吧?二丫头连族谱都没入,就算从侯府嫁出去,这谱上无名,又怎么算得上是咱们昌安侯府的人?”

侯夫人一愣,暗道不妙,这崔氏说得不错,含章的确至今都不曾入薛家族谱。

薛家子女都是六岁正式起名入齿序入族谱,偏含章六岁那年就离开了薛家,这事也就无人再提,不了了之。虽然一个月前她回来,但进门第一天就因为名字之事惹怒了老太君,之后又屡屡冲撞,老太君一怒之下便使一性一子不同意将她记入族谱,薛侯爷虽提过两次,但一是老太君不松口,二是中秋节杂事太多,一直也腾不出手来。这样一拖,就拖到了今日。

闵氏看侯夫人脸色变了,便知此事非假,她眉一皱,问道:“薛二夫人,此事当真?”

侯夫人一滞,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定亲之时女方身份出了纰漏,这便是对男一方的侮辱了。但若是因此有所隐瞒,只怕更添变数。

她心头焦急,心念一转,忙笑道:“闵夫人也知道我们含章是一个月前才从沈元帅那里回来的,她这些年代替亡母承欢外祖父膝下尽孝,没顾得上回家,所以这入族谱之事也耽搁下来。回来后本该要入的,可是开宗祠续族谱之事非同小可,族中几位长辈又去了祖籍地探亲,不在京中,我们只好放下此事,待到本月中旬长辈们都到了立刻便能入谱。”

她这番话合情合理,又态度诚恳,叫人挑不出错处,更兼几次把沈元帅搬出来,程家挑选含章本就存了与沈家结亲之意,听了这话,闵氏也不好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就此揭过。

侯夫人才安下心,崔夫人却不肯就这么放过,她生锈铜铃般呵呵笑了几声,道:“那可就巧了,正好昨儿那几位族伯族叔都回来了,这会儿都在前面堂上和侯爷三爷说话呢。刚好今天是个宜祭祀开祠堂的好日子,大一嫂若是诚心想给二丫头上族谱,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去提出来。程家两位夫人观礼,如何?”

她噼里啪啦说完,问出来,却不看侯夫人,只盯着程氏和闵氏看。

崔氏鲁直,素来不够灵敏,今日这样说话顺溜,步步紧一逼一,明显是有备而来,这葫芦里卖的必不是好药。侯夫人条件反射就想拒绝,却听程氏笑得甚是欢快:“如此甚好。”

侯夫人惊愕看去,程氏笑容可掬转过头来:“不知薛二夫人可方便?”那笑容分明夹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看好戏之意。侯夫人暗暗咬牙,言笑晏晏:“当然方便。”

启晖堂是侯府最大的正厅,平日若无大事并不开启,而此时,堂门开启,厅中坐了七八个垂垂老矣的老者,薛侯爷和三老爷亦在座相陪。右边一处金叶屏风两道轻纱帘,里头坐着女眷,声音相通,却影影绰绰不见身形。

待婢女们上完茶,众人饮过一回,薛侯爷便放下茶盏:“今日恰逢几位叔伯莅临作客,靖庭便想趁此机会为小女入族谱。含章,过来。”他朝右轻唤一声。

侯夫人笑盈盈冲着程家二人微笑致意,拉着含章的手出了里间。领着她在堂上一一向几位长辈行礼。

众耆老打量了含章一番,彼此交换了几番视线,其中一个长须老者清清喉咙,问薛侯爷道:“靖庭,你家这二姑一娘一叫什么?”

薛侯爷眸光一沉,道:“含章,薛含章。”含章听了,突然抬头看了父亲一眼,他面沉如水,转开了视线。

那老者小声咀嚼两遍含章的名字,摇头道:“名字是不错,可是我们薛家自有字辈传承,这一辈的女孩儿是个定字辈,含章这名字不合规矩。”其余老者纷纷附和,言下之意,就是这名字不合族规,只怕不能记入族谱。

侯夫人这才明了三房突然找了这些人来的意图,原来是预备在此处刁难。她瞟了一眼薛三爷,果见他一脸得意,想必崔夫人在屏风内也是这般嘴脸。

只是他们没有得意多久,薛侯爷对着几位长者道:“这名字是她外祖父取的,老人家一番情意自是不好推辞,我们平日唤她都是用的这名,若是记入族谱,我给她取的是个瑛字,薛定瑛。这样,自可两全。”

长须老者点点头:“如此,倒也无妨。”薛三爷一愣,忙道:“一个人如何能用两个名字?这成何体统?”

另一个学究相须发皆雪白的老者道:“长者赐,不可辞。族中规矩也不可破,此两全之法,先前也有过先例,不足为奇。”其余老者也点头称是。这白发老者是族里最严谨守礼的一个老举人,说话颇有分量,薛三爷自知无果,悻悻地冷哼了一声。

含章半低了头站在堂上充作雕像,心头只觉十分好笑,最开始的定玥到如今的定瑛,从神珠到像玉的石头,这大概就是自己在薛侯爷心目中的地位了吧。十四载分离,中间无数恩怨误会,他自有娇女承欢膝下,纵对自己有几分怜惜一爱一护,却也经不起考验和他人有意为之的隔阂,再加上自己的冷淡以对,到如今,这份本就浅薄的父女情再也无以为继了。

侯夫人在右侧主位等了一会,便起身问道:“今日侯爷定下这个瑛字给二丫头做名字,记入族谱,在座的诸位长辈可同意?”

众老者皆颔首道:“我等同意。”

“我不同意!”陡然发出的低沉音调,并不高,却十分突兀。

众人疑惑看去,只见厅上的含章缓缓抬了头,目光黑亮,徐徐扫过几人,一字一顿重复道:“我不同意!”

屏风内传来倒一抽一一口气的声音,薛侯爷尚在惊愣,那白发老者已经不悦,喝道:“长辈们议事,哪有你一个女子小辈插嘴的道理?还不快快退下!”

含章冷笑一声:“你们擅自定我的名,将我入族谱,却连问也不问我的意见,这又是何道理?”

那白发老者几乎要拍案而起:“放肆!竟敢和长辈顶嘴!”

含章丝毫不为所动:“我的问题已经问了,还请几位长辈给我个回答。这到底是何道理?”言语间竟不去接白发老者的话茬,,这般赤,一裸一,一裸一的蔑视令那老者一拍身边小几,怒不可遏:“混账!你这丫头好生无礼!”

一时众皆哗然。

薛侯爷忙上前安一抚:“七叔息怒!”又喝斥含章,“还不快跪下给七爷爷赔罪!”薛三爷顿起玩味之心,抱着手在旁看好戏。

含章看着父亲,神态平静如常:“文正公有云以德服人,天下欣戴,以力服人,天下怨望。治天下尚且重‘德’,难道昌安侯府治家却只会用‘力’么?”

“呵呵呵!”一位一直不曾做声的眯眼福相老人突然笑出声,“丫头,依你话里的意思,咱们今天要把你的名字入族谱,还非得给你个说法了?”他是老侯爷的堂弟,科班出身,曾官居御史,在族中颇有些威望。

含章看向他,稳稳点头:“正是。”

胖老人怪腔怪调地长叹一声,对那尚气呼一呼的白发老者道:“七哥你也别气了,小丫头不懂事,咱们这把老骨头横竖无事,不如就替庭哥儿教教小辈吧。”说着直起身,正色对含章道:“有道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父母生你养你,为人子者自然该谨守孝道,父母所赐就该恭敬领受,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

含章云淡风清,与他对视:“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若做长辈的要将我当成礼物送至虎狼之口,将我的生死祸福视为鸿毛,难道做子女的也要听之任之?”胖老人听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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