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初见 ...
第二十二章 初见 ...
园内甚是宽广,一应楼台轩馆都极富丽大气,错落有致地点缀着各色花木,其中尤以百年丹桂为多,亭亭如巨大伞盖一般,桂花一簇簇点缀其中,好似碧天里闪烁的繁星,尚未靠近便闻到阵阵浓烈催人欲醉的香味。其下或设桌椅或铺锦毯,众夫人小一姐三五成群在树下聊天,游戏,星星点点的桂花不时飘落,或落在年轻小一姐眉心、发间,便引来一阵笑声,颇为悠闲的场景,恍惚竟有几分书里写的唐人游乐游原的意味。
寿宁长公主身份地位都高,由她举办的这雅会更是玉京城里有名的赏秋之宴,常有皇亲贵戚参加,所以玉京里但凡贵族小一姐初初参与女眷之间社交往来的,都以能在这雅会上出席为荣,若有幸能得公主夸赞更是一份难得的荣耀。因此,薛定琬手上的三个名额都请的是未出阁的女孩儿。
几人甫一入园,便有着绿地小黄碎花衫子梳垂髫髻的美貌婢女盈盈而来,将她们引到一处锦毯,待四人跪坐了,便在海棠卷几上奉好新茶细点,这才恭敬退下,其动作流利,目不斜视,显然训练有素。
青白淡雅、触手温润如玉的极品影青瓷茶盏,低级的官宦人家都未必能有一套待客,而这里确是如寻常瓷盏一般人手一个,里头泡的茶是贡品涌溪火青,色泽墨绿莹润,小小珠粒在水中缓缓展开形状好似似兰花舒展,实在美妙得紧。
薛定琬一口气不来,便多喝了两口水,又用浅烟柳绿的绢子轻轻拭过唇边,明丽秀眼瞟了一眼坐在对面静静饮茶的含章,正思忖着什么,忽听见一声娇一啼:“哎哟,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找!”
几人循声看去,却见一个额间贴了花钿的红衫少一妇扶着小丫头,笑意盈然地走了过来。薛定琬一喜,忙起身笑道:“我正要找你去呢。”说着上前几步,亲自扶着那少一妇另一只胳膊,将她引到锦毯上座坐了,自己陪在下首。
那少一妇看着十七八岁年纪,穿了一身颜色极美的海棠红色衣衫,一张柔一腻鹅蛋脸,细长的眼眼波流转,徐徐扫过眼前几人,笑道:“这几位就是你的妹妹和小姑子吧?”薛定琬满脸堆笑,忙点头道:“是,”又对含章几个道,“这位就是公主府的三少夫人。”
含章一听便明白,此人就是公主幼子的新妇陆湘,正是她给薛定琬送来的雅会请帖。
含章年长于她,便不行礼,只颔首示意。陆湘却是大喇喇细细打量了三人一番,最后停在含章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笑道:“怪不得阿琬常提起你,原来是个俊俏妹一子。”她比薛定琬只怕小了四五岁,却用年长者的语气说话,但薛定琬脸上却无一丝不快,仍是笑意满脸。含章心下奇怪,不由多看了她们一眼。
陆湘已经收回目光,笑眯眯凑在薛定琬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薛定琬咧嘴一笑,两人看着都十分开心。含章淡淡垂下眼,抿了一口清茶,她虽不清楚这两人的交情到底如何,但只看一人着红衣一人穿绿裳,大体也能猜出这段友情里掺杂了多少水分。
好在陆湘还记得自己身为主人的职责,闲聊两句,便带着薛定琬几人去拜访木樨林中小轩里歇息的贵夫人们。
官宦世家女眷结交,也不过是先点头交而后登门拜访,若是特别要好的,便会考虑着做个儿女亲家。
薛定琬年纪并不大,但她作为一个能当家做主的伯府女主人,在京中女眷里也算是有些地位的了。所以陆湘给她介绍的也都是地位相称的贵妇们。其中有位衣着华贵的中年贵妇人是陆湘的表嫂,直拉着她说笑,又对着薛王两家的三位小一姐看了又看。
年轻的小一姐们在这样的场合都要矜持,摆出娇羞的样子供人打量,含章年纪和块头都不小,但碍于未出阁的身份,也只得夹在十四五岁的王欣辰和薛定瑜中间,低下头伪装出很羞涩的样子。
贵妇人们自是对着几个小一姐夸赞了一番,虽说嫡庶有别,主要是赞赏两位年少些的嫡小一姐,但也连带着做陪衬的含章也得了个斯文娴雅的评论,倒像是她五岁时做过的那件惊世骇俗的事从不曾发生一般。即便如此,那些人层层笑容里扫来的不怎么善意的目光却终究骗不了人。
这样的场子赶了好几场下来,陆湘便嚷腿酸,要拉着薛定琬去旁边凉亭歇息。薛定瑜和王欣辰这会儿已经从刚开始的略带拘谨渐渐放开了些,说想要四处走走结识新朋友,陆湘便让婢女带了她们三人去园子里的月桂迷阵里玩。
月桂迷阵在木樨园的东南角,是一大片齐腰高一臂宽的月月桂矮树组合而成的香气四溢的迷宫,正中是个建在小高台上的白石亭子,整个迷宫错综复杂,从入口进入后便有七八条通路,只有一条能正确抵达中央小亭,其他或是死路或是直接通向出口。许多年轻小一姐拖着曳地长裙,在里面玩得不亦乐乎。薛定瑜一见便来了兴趣,拉着王欣辰就往里面走,她这一日似乎在和含章赌气,除了礼节上的招呼外一概不理不睬。
含章腿脚不便,也不愿去追她们,自己慢吞吞在迷宫道里晃悠,樱草跟在后面约两步远处。原本今日该是樱兰跟着,可她出门前不小心跌了一跤,腿上拉伤,只得临时换了婢女人选。好在樱草今日倒乖觉,连话也没多说一句,倒是十分尽责。
含章晃晃悠悠沿着右边走,不多时竟然转出了迷宫,显然这是一条错误的路线,她回头望了望,薛定瑜两人已经走到白石小亭旁边,正和两个绫罗裹身的年轻贵小一姐聊天,似乎很是开心。含章微微一笑,便顺着眼前的路直走下去。
不远处就是一座小巧花厅,门户大开,想来便是供客人们走累了歇息的,含章悠然迈步进去,坐在厅内圈椅上,歇一歇略显疲乏的腿。樱草有些不安地绞了绞手,低声扭一捏道:“小一姐,我想去出恭。”含章点头:“你去吧,我就在此地。”
樱草忙忙点头,掉头就出去了。此处无人来,婢女们也不知去了何地,含章无聊坐了会,不经意间抬头,便被墙上挂的一副月下美人嬉戏图长轴画吸引了。她心头一动,便起身过去,细细从头看到尾,尾上提了两句古诗“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落款很潦草,依稀能辨认出一个罗字,含章看到这里,整个人怔住了。
“我这幅画竟如此好看?居然让你看得这般入神。”一管略带沧桑的笑音从身后传来,低沉悦耳,犹如深涧流风。
含章忙回头,只见一个着绛红衣衫的女子笑吟吟站在门边,她年纪已经很大,发鬓也有了些微灰白,但身材匀称修长,容貌依然美艳,一双眼睛尤其锐利慑人,鹰隼一般,虽是在笑,也挡不住那透过目光而来的压迫力。
“我虽不懂画,也觉得这幅画里美人神态惟妙惟肖,用色五彩缤纷,煞是好看,”含章唇角扬起一抹淡笑,并不回避,直直对望过去:“久仰李一娘一子大名,今日得见,甚是荣幸。”话语中几分喜悦之意却分明不是作假。
李明则愣了一下,慢慢沉下笑容:“你是哪家的小一姐?我竟从未见过。”
她肯定自己决没有见过面前的女子,仅凭那副题字就能认出自己的身份,定有蹊跷。李明则陡然敛了柔和神色,眼中寒芒大盛,目光历历真如有实质攻击之力般朝人面上袭来,叫人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挡了。
含章含笑抱拳:“家祖名讳沈三。我在边关时听了不少李一娘一子的故事,与一娘一子实是神交已久,今日相见,却如旧识一般。”她来玉京许久,很少真心笑过,这偶然一笑,便如春笋破土,冰裂泉流,面容也生动流畅起来。那迎面而来的寒冷目光遇到这笑容,便都化为柔和春水,潺一潺隐去。
李明则微怔了怔,继而哈哈笑了起来,眼中凌厉寒光尽消,笑意盈盈中闪过一丝赞赏:“我常说年轻一辈的姑一娘一都越发娇气了,便如花圃里的娇花一般风一吹就断,想不到今日还能遇到一棵挺拔的小树苗儿,到底也没那么失望了。”她虽久不在京中,却也知道这位姑一娘一才五六岁时就从侯府偷跑出来,和个老嬷嬷一起跋涉几千里去了边关找外祖父,着实是件曾震惊玉京的事。
含章心里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瞬间功夫,她背上已经湿一透,手心也都是冷汗,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方才曾有幸得见李家姐姐一面,英姿飒爽,丝毫不输男儿。叫人心下折服得紧。”若是薛定琬在此地,听了这话必定要大惊,什么时候臭石头一般的含章也学会说这些拍马屁的甜言蜜语了?
李明泽却毫不介意她的恭维话,只笑着摇了摇头:“她到底没经过什么事,面上能唬人,里头却嫩了,也就能在那些娇花里出挑些罢了。”
原来这小姑一娘一已经见过了外甥女,想必也听说了自己和长公主的渊源,如此一来,她能叫出自己身份倒也说得过去。李明则心中闪过思索,这才全然释疑。
含章一笑,没有接话。
李明则上下打量了含章一番,又道:“我听说你跟着沈帅在胡杨城的,怎么又出现在此处?难不成沈元帅回京述职了?”她久居原籍,不久前才回京,自然还没来得及知晓玉京大半个月前的新闻。
含章摇头道:“祖父仍在胡杨,我是回薛家的。”李明则闻言,皱起眉道:“好好地跟着你祖父就罢了,回那薛家做什么?那家人惯会磨人,没得带累坏了你。”
果然是在薛家做过媳妇的,一针见血,毫不留情。也不知当初她还在薛家为妇时是怎样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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