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木与石的偎依(三十)
第七章木与石的偎依(三十)
自端下了车。
站在大门前,向里望了一眼。
她还真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站在这个位置,看一眼她住的地方。
透过黑色的大门,晨曦中的杉树林,看上去仿佛笼罩在一层薄纱中。
春天它吐出新绿,夏天它郁郁葱葱,秋天它金色耀目,冬天它寂寞萧肃……可嫩绿,可枯黄,四季里,有不同的韵。只是她很少特别的留意。很少。因为这树,会让她想起一个约定。她甚至不曾在树林里散过步。比较起来,她更喜欢坐在西厅里那面落地窗前,看得到苍松翠柏,让她心里,得片刻安宁。懒
清早的空气是这么的清新,自端深深的呼吸。
一夜未眠,可是,头脑却清醒的很。
她略略的回了一下头。她早看到了他的车子——此时,像一块灰色水晶一样在晨光中闪耀的车子,正朝她驶来,很慢,几乎听不到声响,幽灵一样——他也刚刚回来。
车门就在她身前打开,他并没有看她。
自端上了车。
没有用力,车门就阖上,车厢里的空气像是被一抽一走了一部分,她的鼓膜一震,耳内产生一股压力。她抬手,按了一下耳朵。就这个空挡,前面大门敞开了,佟铁河一踩油门,那股力把她猛的向后一抛。
到了屋前,佟铁河将车子刹住,解一开安全带便下了车。他很快的绕到车子右侧,一下子拉开了车门。虫
自端抬头,看他。看样子是生气的,可也没忘了他的绅士派,来替她开车门。
佟铁河看着她脸上那最近常常出现的苍白和眼底的黑眼圈,心口一股怒气几乎抑制不住,他一手扶着车顶,“下车。”
就两个字,自端已经感受到他的怒意。
她微微低头,下了车。铁河在她身后关了车门,她径直往前走,听到他叫了一声,“景自端。”
她没停,已经走到了门口,抬手按着密码。
“景自端!”
门锁“嘀”的一声响,她拉住了门一柄一。铜质的门一柄一,冰凉冰凉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空空的,手套呢?还来不及想下面,一只大手伸过来,一下子扶在了门上,阻止了她开门的动作。
她用力,他也用力。
两个人僵直的站在那里。
“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一晚,你都干嘛去了。”他站在她身侧。她穿了高跟鞋,才齐着他下颌,在他面前,她显得单薄娇一小。可是她挺一直的背,和纤秀高昂的脖颈,姿态,是说不出的倔强和孤勇。
“先进门再说。”她说。
她真平静。
她越平静,他就越急躁。手上的劲儿使出去,门“啪”的一下阖上。
她抬起手来,继续输密码。
佟铁河的大手,一把按在她的手上,“你先说。”
自端一抽一手,一抽一不动。手底下的键盘也冰凉,按键硌着手心,他的手倒是热,可是按上去那么用力,像是恨不得把她的手指都一揉一碎了!
她扭过脸来,狠狠的瞪着他,“我干嘛要跟你说?”
她一夜未归,他就在家了?
她凌晨时分回家,他又是从哪里回来?
被她凶凶的眼神和语气搞的一愣,佟铁河随即手掌一握,把她的手拉下来。
“你说什么?”他沉声问。
她的唇在抖。不知道是因为早上的空气冷冽,还是因为激动,或者是气愤……他眸子一暗。
“你干嘛要跟我说?景自端,你一个女人,半夜出门去,不说去哪儿,不接电话,到最后,竟然连手机都关了……这些都罢了,你竟然一夜未归!我要你解释清楚,你还跟我发狠?”
他牢牢的攥着她的手。越说,心里越气,手上的力气不自觉的就重了。
自端微微张着嘴,吸着冷气,“佟铁河!”她看着他一陰一郁的脸,因为生气,方方的脸上,泛起一层红,眼睛死死的盯住她,像是要把她盯死一样。
“你说话。”佟铁河声音更冷。
她越是不肯开口,他脑子里那些奇怪的念头就越发的跳耸一起来。
在他眼皮子底下,就那么出了家门,还在外面过夜?
他只要想想就气的要命。
是,他那见鬼的自尊不让他四处张罗着半夜找媳妇儿。他也相信他的媳妇儿就算是再晚出门,也会回家来。可竟然让他失算,她不但没回,还理直气壮!
这让他怎么气的过!这股气顶在那里,不发出来太难受。
“你也是刚刚到家。”她扭开脸。
太一陽一渐渐的高了,光线越来越强,穿过树林投过来的光影,淡淡的。她觉得心底有个泉眼,在汩一汩的冒着泉水,竟是苦涩的。
“你要不要跟我交代一下,你去哪儿了?”
佟铁河下巴一紧。
“佟铁河,你公平一点儿。”她趁他错神,用力甩开他的手。嫩一白的手上,是血红的印子。手上疼,心里更疼。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就是疼。忽然间疼的厉害——有多少个夜晚,她不知道他流连在哪里,她不问;现在,他跟她要解释?
公平一点儿?
他咂摸一着她话里的意思。
“你要哪种公平?”他的肺里在冒泡。每个泡都喷着火星子。“你要哪种公平?”
莫名其妙的,很久以前,季家同在那个喝醉了的夜晚,借着酒意说出来的话,一下子出现在他耳边,“……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火星子变成火苗子,一舔一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扳过她的身一子,一下子把她摁在了门上。他的目光,迅速的看向她的嘴唇、下巴、脖颈……他忍耐着想要扯开她衣服的冲动,那有点儿卑鄙的、让他在心里忽然狼狈起来的冲动,一陰一狠的、压制的、咬牙切齿的,他说:“景自端,你不准。”
不准?
不准什么?
“以后,别有事没事,就见潇潇。”
“你要哪种公平?”
“景自端,你不准。”
……
她盯着他冒火星的眸子。心里一派清明。她知道他在猜忌,猜忌她也和他一样,流连那充满诱一惑的夜色,和夜色里的琳琅满目。
他是男人啊,他是男人。
她的男人。这时候,像她的男人了。
对他来说,她是什么?她是他的领地,是他的私有物嘛?不准别人觊觎的私有财产?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他那些不回来的晚上,她在干什么,他又怎么会知道?
他生气、发火,她就不会了?还是他觉得,她就不该会生气和发火?
她的目光有些凝滞,停在他起伏的胸口,那压抑的怒气,都团在那里。在浅蓝色、细条纹的衬衫下,在如铁一样的胸肌下,在他熔炉一样的腔子里,好像随时都可能迸发出来。而他强烈的气息,也绵绵密密的包裹一着她……是的,是他的气息,纯粹的,没有一点杂质,完全是他的气息。
倒是她,她身上,都沾了些什么?
惟仁的味道,医院的味道……满满的,都是。
她呆了似的。
他的猜忌错了吗?似乎是错了。她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是……她眼前有什么在晃,有人影,那人影忽远忽近;她耳边有声响,那声响也忽远忽近……他没有猜忌错。没有。
这个意识让她清醒,也让她痛楚。
她于是微微仰头,轻声的说:“我是应该和你说清楚。”
应该说的,有些事。
自端的手,贴在冰凉的门上。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她没有跟他讲。
难以启齿。
她想到这里,觉得痛。
佟铁河愣了一下,他看着自端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溪流汇聚的清潭,慢慢的,凝聚了很多东西。不是刚才,单含一着委屈,单含一着薄怒。
他手下松了松,但是没有离开她的身一子。
他说:“我去爷爷那里了。”看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他继续道,“爷爷有些不舒服,一妈一妈一打电话过来,说要是你没什么关系,让我过去一趟。我去了,我一直在爷爷身边,守了他一宿。”
她抬起手来,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爷爷怎样?”她问。
他沉默片刻,“暂时没事。”
她一口气松下来。
两边的老人年事甚高,有好几年了,她都特别的害怕深夜和清晨响起的电话铃声。听到他们任何一个身一体不舒服,都让她紧张。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转过来——佟铁河说没事,到底怎么个没事法儿?
待要问,瞅着他一脸
的一陰一冷。她抿了唇。
佟铁河则很快的开了门。
站久了,觉得外面可真冷。
他换上拖鞋,回头见她还愣着,皱眉。
“还不进来?”
自端进门,屋子里的暖意扑面而至。没来得及换鞋,,她就听到佟铁河在问:“说吧,你是干什么去了?”
迎着他雪片一样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的说:“你先坐下,我和你说。”她说着,要往客厅走。
她并没打算瞒着他。既然他想知道,她就告诉他。
“这边。”他往相反的方向去,是餐厅。
她停了停,跟着他过去。
佟铁河指着高脚凳,“坐。”他回身,从橱柜里拿出两只马克杯,先去饮水机那里倒了两杯水,放在台子上。又拉开冰箱,拿出一盒牛一奶一,看了看日期,打开来,倒进玻璃杯,放入微波炉。两分钟,热牛一奶一也放在了自端的面前。
自端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铁河。看着他手脚麻利的做着这些。
以前,总是他坐在这个位置,今天,竟倒了过来。
她若有所思。想着那晚,就在这里,他借着酒跟她制气,还有刚刚,他质问的言语里的气恼和霸道,如出一辙……她得细细的看看他——大冷天的,就只穿了一件绒里子的衬衫。一夜未眠,倒没显得凌一乱。大约是因为正跟自己生着气,浑身透着一股一精一气神。此时那一红一黑两只马克杯,还有牛一奶一,都摆在她面前。而他坐在她对面,用目光示意她。
她伸手握了那只黑色杯子。有点儿烫手。她迅速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抱了手臂,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她略避了避。
佟铁河眉尖一蹙。
“景自端,我在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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